《识卿不悔》不归1

1、绵密的春雨似极了那多情女子

　　公元一九二七年，苏井镇被青山所环，绿水所绕，如同隔了世俗尘嚣般。初春的雨细细密密纠缠了足足半月有余，脚下的石头地砖被雨水冲刷，那冰冷的青色，是岁月的痕迹。
　　西进院内，柳惜文坐在窗口咬着手绢和一群躲在檐下偷懒的仆人调笑，一点没有苏家主子该有的样子。
　　远远望去，林夕儿撑着油纸伞匆匆往院里走来，她扫了眼没规矩的下人，不怒自威，倒像极了她才是这家院里的主人。
　　霎时间，屋檐下的男男女女尽数消散在了雨里。
　　柳惜文被扫了兴致也不恼，笑意盈盈的收起手绢，复而伸手去抚青石砌起的窗台上的雨滴，等着林夕儿带来的消息。

　　苏家老爷名苏燮，虽已是不惑之年，依然英姿勃发，俊朗的很。
　　就是这样的他，在苏井镇更是有一定的威望。
　　苏老爷娶了三房妻妾，大太太李子怡，二太太胡兰芬，三太太柳惜文。

　　李子怡信佛，育有一子一女，自打二太太胡兰芬过了门，她便在十里地外的佛堂住下，整日里吃斋念佛，一住就是多年。
　　胡兰芬过门不足十年，现如今终于怀了身孕，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心翼翼的生怕肚子有个闪失。
　　柳惜文，苏家三太太，苏燮在戏园子里听戏与她认识。
　　说是那个戏班子新来了个花旦，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的心，尤其是男人的心。
　　于是镇子上忽然热闹了起来，妻子管着丈夫不让出门，生怕被那狐媚子勾了魂去。
　　然而，那戏台子周围的人相比以往有增无减。
　　像苏老爷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是被安排在位置最好的雅座。
　　“青妹识破怀中意，羞得我满脸红云飞。”
　　此时柳惜文长袖遮面，含羞带怯，染了唇彩的红唇在灯下泛着诱人的光彩，看得众人面上微热，口干舌燥。
　　随即她轻轻扭头，韵味十足，艳煞旁人。
　　“青妹呀，”
　　柳惜文端了好听的腔调微微一个抬首，视线与那人相撞，苏燮一时忘了手里的茶杯该放下还是送去嘴边。
　　他就那么呆愣了数秒回过神来，她的视线已经绕过他缠上其他客人。
　　“人间繁华欢乐多，对对鸳鸯交颈眠……”
　　只一眼，苏燮的心便已沦陷，如同那浸透了水的泥沙迅速深陷，心里就此空了个似怎么填也填不上的洞。
　　苏老爷辗转反侧几日，上街找了媒婆，婚事很快便定了下来，公元一九二三年六月初七，天气闷热的如同一个大的蒸笼。
　　大红喜字贴满了苏家上下宅邸，红红火火一派喜庆，男下人腰间缠了红腰带。
　　丫鬟头上绑了红头绳，掰着手指头算回家的日子，幻想有一个像老爷一样俊朗的男人娶了自己。
　　一晃吉时已到，贴了喜字的红色蜡烛，烛泪顺着蜡壁淌了一桌，烛火摇曳跳动，大红喜袍和床铺融在了一起。
　　屋外看热闹的人群，细密的汗珠打湿了衣衫也不觉得烦躁，争相扯着脖子往屋里瞧。
　　屋内柳惜文绞着红盖头的边角坐在床边，兀自咬紧了嘴唇，娇艳欲滴的红唇瞬间失了血色。
　　她揭下红盖头，望着烛火的光晕出了神。
　　我的盖头只有你能揭。
　　“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

　　她这一等，便是四年有余。
　　雨还在下。
　　苏宅正院，苏燮坐在上座，眉目和善，面带喜色，蜷曲着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管家，快派人去请夫人，就说小姐明天回来，记得去县里通知少爷。”
　　头发花白的管家慈眉善目，含着笑意道：“是。”
　　“还有，吩咐刘妈带上人手多买些菜，拣小姐爱吃的。”
　　“是，老爷。”
　　“还有小姐的房间，让再收拾一遍，把能用到的东西都备好，”
　　“车子备好，明天早早接小姐回来。”
　　“老爷，这些我都吩咐过了，您就安心在家等小姐回来吧。”
　　苏燮尴尬一笑，大手一挥：“都下去准备去吧。”
　　西进院里，林夕儿将伞收起立于墙角，雨水顺着伞骨淌落，地板被洇湿了一大片。
　　柳惜文耐着性子将方才指腹上的水渍尽数擦干去。
　　林夕儿两手交握垂在身前，微微低垂着头，偶尔暗暗抬眸，复杂的神情转瞬即逝。
　　半晌，柳惜文回过神来，又似还在恍惚中。
　　她轻轻一叹，似初春的细雨，软软的，绵绵的落在镇上的古井里，却未能溅起一丝涟漪，但落在了夕儿的心上，让她胸口狠狠的一揪。
　　她轻声喟叹，“是真的要回来了？”
　　“是。”林夕儿点头应承。
　　恍惚间，夕儿以为多年前那个目若朗星的女子又回来了。
　　待她再仔细一瞧，便知是自己看花了眼，她的眼里分明多了些什么。
　　不待夕儿想明白，柳惜文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起身举步离开，林夕儿只得拿起伞快步跟上，主仆二人双双走进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