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贰·玖 诉衷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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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中办喜事，自然没有民间那等热闹喜气。但自从决定姬秦二人婚期过后，兴昭帝便拨了京城中他向来最喜欢的景鹤园给姬清苑做府邸。此时园中亦是张灯结彩，入目尽是喜气，但姬清苑不知为何，总觉心中宁静，更甚往昔。
一大早兴昭帝病情忽的转急，委实吓住了他。他一转醒立时又叫他二人分头回去准备，他也唯有乖乖听话。
婚礼当日一大早还见面的男女，大概也就只有他们这一对了。从头到尾两人别说讲话，简直连看也没有互相多看一眼。姬清苑也时常想，为何他与秦冉冉时常相处轻松自在，一时却又互相看不顺眼得紧？
明知兴昭帝此番违背自己一贯做法对他二人威逼利诱，内里总也是为了他好，今日看兴昭帝气息奄奄的样子，他委实无法再做任何叫他伤心的事。
秦冉冉呢？仔细算下来，才发现两人相识也不过一个多月，这般短的时日，在她的心里，其实是比自己更难接受吧？这些年的努力，在顷刻之间，便毁于一旦。前几日他心里总是烦着自己，但不知为何，早上打个照面过后，她眉宇间的轻愁，却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再也放不下。她处变不惊，在人前的气宇态度大方更甚男儿，私下里，却不知又有多少难以决断？
“四皇子。”门外叫他的人却是由兴昭帝亲自挑选的景鹤园的管家。
姬清苑惊觉转头。眼前红彤彤一片，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换上了一身大红吉服。他惯穿青衣，这般刺目的颜色，委实有些适应不过来。
“什么事？”
“回四皇子，该启程去秦府了。”管家躬身答。
愣得一愣，姬清苑淡淡道：“知道了。”抬步向屋外行去。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说到最后一句再忍不住，二女齐声笑出来。镜中双颜颜面如花，秦冉冉握住无弦柔荑道：“我自小没了娘亲，心里也混不在意这规矩，却要你今日来为我梳头。无弦，谢谢你。”
笑一笑，无弦拍她浓密长发：“我们是朋友。”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俱是绝世的容，清亮的眼，然后眸中各自的无奈与苦涩，在这一刹那，二人眼神交汇之际，仿佛竟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体会。
“冉冉，你的心比我大，我第一次见你面，你那样安静淡然的微笑，我不知为何，便有这样的想法。”另一只手也覆住她，无弦低头道，“我从不愿在人前看低了自己，然而对着你，却肯老实讲一句，这二十多年来，我心中欢喜的日子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个月那么长。我见惯太多苦难和分离，唯一的希望，只想找到一个我喜欢、也中意我的人，安安定定，白头偕老。”
看她凝神倾听模样，无弦忽的粲然一笑：“但我知道，漂泊、浪迹天涯，对我只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安心的生活，可那却是你心底最大的向往。清苑是男子，又大大咧咧，看不懂也就罢了，但那褚公子待你的态度，我岂会有看不出来的道理？这样好的人，冉冉都拒于心房之外，除了为自己着想，是不是也明知、自己无法当一个负责任、全心全意的好妻子呢？”
秦冉冉心中一震，抬头直直望她，那微笑的女子眼中却尽是坦然。
“你没有拒绝这门亲事，最重要便是考虑到当日那条件，起因是为着齐鸣王府众人性命。”无弦狡黠一笑，紧紧握住她手，“同为女子，你待人待己的尊严、尊重与责任，其他人或许看不懂，
我却定要说一句，冉冉，天下并不是当真没有人懂你的。”
看她半晌，秦冉冉眼眶微润，反握她道：“无弦，多谢你。”
笑着摇头，无弦道：“冉冉，你性子开阔，最近却始终心事重重，有什么心事，能对我说么？”
迟疑片刻，秦冉冉终于道：“我跟无弦正好相反，你自幼命途坎坷，我却极为幸运。我娘亲虽然在我很小的时候便逝世了，但她留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温柔慈爱的女子，对任何人都宽容，况且我还有个全天下最好的爹爹。”说到此，她紧蹙眉峰，也不由舒展开一些，微笑道，“无弦你定然不能明白，其实我小时候可倔了，整天嚷嚷着长大了要比天下所有男人都出息，我跟着老师习字、下棋，整天穿男孩子的衣服。我爹爹嘴上虽说我不像话，但从未当真教训过我。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想通了，我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扮男孩子呢，白白给他们占去了便宜呢。于是又换回衣服来，开始有模有样学做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女子，我爹爹依然全由着我。小时候我捣蛋，他总是看到也装作没看到。我见过很多官员的女子，到年龄了，便被父母安排嫁人或者千方百计要送入宫。但爹爹疼我，从来不说这些话。我虽然没有跟他讲过我想做什么，但看的书、学的东西，也从来不瞒着爹爹，我知道他懂得我也尊重我的选择，我心里感激爹爹，但这些话对着他，却从来说不出口。”
无弦听得悠然神往：“秦相不止是个清廉的好官，心胸宽广，思想开阔，更是少有人及，冉冉，你真好福气。”
秦冉冉颔首承认：“我的好运，更不止来自爹爹一人。从小到大，还有一个人，也是全心全意的待我好，包容我所有的任性。”
无弦扎一眨眼：“褚公子？”
秦冉冉点点头，忽的便有些怅然：“其实我并不在意外人怎么看我。但我当真不是那所谓的心气有多高的女子，想要嫁什么天底下最后的男人。我对惊鸿……”她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轻叹道，“惊鸿从小待我好，我都放在心上。我想要行走江湖，想要悬壶济世，这些他都明白。我甚至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定会陪着我做我想做的事。但是他越这般好，我却愈发对自己没了信心。”
发呆半晌，秦冉冉方续道：“秦褚两家向来交好，我对褚家的情况也了解许多。幽城是褚家人世代的心血，到了这一代，褚世伯只有惊鸿这一个儿子。到了日后，他理所当然便是幽城之主。当然他并不贪恋这位置，但人在世上，任谁都有自己必须要肩负的责任。我运气好，有个开明的爹爹，但不能因此便将自己的任性加诸给其他人。褚世伯再疼惊鸿都好，心里家中的难为事，难道还少得了？我自认无法当一个好妻子、好媳妇，更休说日后很可能还要当一个好母亲。若是那样的话，无弦，我真不知自己这些年坚持的是什么。我是自私的人，不想过多去在意旁人，为了所谓的家庭放弃自我。既然我无法放下这些，又何必勉强接受别人，对大家都不公平？所以这么些年来，我始终没有后悔过。跟在义父身边的日子，其实便是我最喜爱的生活方式。”
闲时出外周游，在岛中时便悬壶医人，与司空一起，探讨医术也好，互论学识也罢，或行或停，总是一种天马行空的惬意舒心。她所求，不过如此而已。从小她看娘亲对爹爹无微不至，那是因为感情。爹爹对朝廷鞠躬尽瘁，那是因为理想和责任。二人，一旦心中有了束缚，不管好恶，终究难以再做回自己。
“你喜欢褚公子么？”无弦问她。
秦冉冉失笑：“这问题，惊鸿问过我，我也问过自己。从前总是难以决断，最近却也想得明白。六年前我心里当真是喜欢着他，但如今心态早已起了千般变化，我对他仍然敬重和喜欢，却已然是对朋友和兄长的感情，并非从前。更坦白的讲，我没想过要嫁他，却也没想过要嫁任何人，但事情变成今天这样，心里对着他，那一份内疚和难过却是摆脱不了。”
无弦听得频频颔首，忽然道：“既然褚公子的事已经说清，我们再来说清苑罢。”
秦冉冉愣怔后掩口失笑：“我倒糊涂了，此事迟早也要说到他身上来。”
不理会她自嘲，无弦正色道：“冉冉，你对齐鸣王府家人如此重情义，我心里当真感激。但你尊重旁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尊重你自己？自私吗？冉冉，你怎会是自私的人！你扪心自问，今日叫你嫁给了姬清苑，你当真就此能认命？若是不能，又何必要多此一举，伤人伤己。”
看她许久，秦冉冉喃喃道：“我以为，无弦无论做任何事，总是把姬清苑摆在第一位的。”
“原本是。”无弦明丽颊上忽的有些愧色，“我还想着，要怎生让你放下对清苑的心结。但听完你一席话，委实觉得自己同时看低了你二人，这才临时改了决心，希望冉冉能忠于自己内心。”
“或者总觉得姬清苑跟我是同一类人，也没有太多的羁绊，所以内心里总还是隐隐存了几分希望。”秦冉冉喃喃道，“无弦啊，我对所谓的成亲，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看重的想法，尤其对方还是姬清苑……”甚至可以说这门婚事中她任何人任何事都考虑到，唯一没有为姬清苑花过心思。
“正因为这个人是姬清苑。”无弦重重道，“所以你进退之间，更要考虑清楚。冉冉，现在还来得及，若是过了几天，我只怕再也没有这机会。”
秦冉冉被她说的愣住。
无弦见状，不由心中暗叹，道：“总之，你定要考虑清楚。”
她模样是难得的慎重，秦冉冉竟也被她说的紧张起来，坐直身道：“你放心，我会想清楚的。”忽的又扑哧笑出声来，“不过，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俩还坐这里说东道西，你还不赶紧为我这新娘上妆。”
无弦摇头，站起身来。
“我想做什么都好，总不能在此处，否则连累了秦府上下和你，可万万不成。”秦冉冉说道，把手中物事递给她，“所以啊，你现在也别想那么多了，乖乖为我上妆吧。”
无弦苦笑，喃喃道：“为何此时心烦意乱愁眉不展的那个，倒似变成了我。”
秦冉冉笑嘻嘻模样看她：“因为跟你说了这一通之后，我只觉心里蓦地便开朗起来，保不准那些烦心事，都跑到了你的心里去。”
笑骂她一声，两人又是一阵闹，这才认认真真描绘起妆容来。
眉笔过处，那一双弯眉如黛，汇成股无双的丽色。秦冉冉从铜镜中看着，竟被迷了眼一般，也不知那还是不是自己，脱口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无弦顿笔，失口笑：“冉冉大美人这是把我当作了相公不是？”
那一顿处眉稍却多了半颗印记，无弦待要擦去，却被秦冉冉伸手止住，听她笑道：“无弦若是男儿身，我秦冉冉哪还敢有半分心气，定然誓死相随。”
“我若是男儿，哪还会便宜了姬清苑那楞头小子。”无弦也笑，却已放下眉笔，挑了胭脂。
火红的嫁衣，精细妆扮，从来春水一般恬淡清丽的秦冉冉，一分分被描出极致的艳色来。
半晌装扮完毕，无弦拉秦冉冉起身，对着铜镜转一个圈：“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子出来罗。”
秦冉冉失笑，门外早有人催。被盖上喜帕一刻，秦冉冉心底毕竟有几分感慨，此生无论真假对错，她终究还是做了一回新嫁娘。
顺利出得秦府，却注定秦冉冉这婚嫁之路不得顺利。她尚未考虑清楚，却有宫里人奉命赶来通报。问过姬清苑，却是兴昭帝身体又再不适，这行礼的时辰只怕要往后拖延一些。秦冉冉捞起喜帕便要下轿去，姬清苑连忙止住她动作，哭笑不得道：“皇兄说情况并不严重，父皇下了严令，决计不许我二人再去多事。”
秦冉冉只得又坐回去。如此一来，反倒多给她“考虑”的时间。
进了景鹤园，秦冉冉便被蒙着头巾抬入房中去。干坐半晌，秦冉冉忽的便怒从心起：凭什么她受尽委屈嫁给他，还要这一波三折万事不顺的？
房中踱得数步，秦冉冉愈发烦躁起来。考虑清楚考虑清楚，无弦的话便如魔咒一般在她耳边不停回响。明知她心意半分也不坚决，还要来一句鼓动性的“考虑清楚”，却在此搅得她心绪难宁。
半晌赌气的掀掉头上喜帕，秦冉冉大步走下门口，门“吱呀”一声开出，门口白衣胜雪那人却叫秦冉冉一下看呆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贰·玖 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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