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另一个星球》候已

7、六

　　“白萝卜3元……青瓜2元……土豆3元！还有鱼特价6元一条……”
　　这个时间肉菜市场早关门了，只剩下超市还能买到菜，而且都挺新鲜的就标上特价，其实还满实惠！
　　我挑得正欢，身前的购物车里突然砸下好几盒熟食快餐，还有冷冻披萨跟汉堡包。
　　“这些不行！”我迅速将这堆垃圾食品拿起来，义正言辞道：“不仅没营养，用的油和调味料吃了对身体也不好！况且跟生的蔬菜肉类不同，特价熟食都已经放了好几小时，很不卫生，不能贪这种方便便宜！”
　　誉冷漠地扫视过激动的我，没阻止我将快餐放回原位的行动，却走到了另一头的冷冻肉区。
　　不一会儿，又好几盒肉类飞砸进购物车。
　　我拿起来一看，险些没晕倒：神户空降和牛163元，澳洲空运龙虾127元，正宗美国牛排92元……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我要吃这些。”
　　我满脑袋黑线险些被压成脑残——这人是流氓还是强盗？！我就不信他每月一千多的薪水吃得起这些（若是以前大明星时代还差不多），敢情别人埋单就趁火打劫？我整个月的零用钱全掏出来也不够买这堆高级食材！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这些冰冻食品只是看起来高档，其实不新鲜啦！你看这儿有新鲜的牛肉，还有新鲜的鱼，看起来多好吃！对了，你不是很饿了吗？赶快买了走吧！”
　　趁他没机会去捡回那堆强盗食品，我飞速推着购物车奔向收银台。
　　“多谢惠顾，一共21元。”
　　我提着一大袋子食物，对身旁两手空空只顾着抽烟的誉翻了翻白眼。咳咳，幸好本姑娘力气不弱，也从没指望过一个黑魔王体内会存在“帮女士提东西的绅士风度”这种异时空品质。
　　不过马上就可以走进自己偶像的房间，还是叫我无比激动和期待！
　　一路上不断猜想，誉的屋里肯定很多和音乐有关的东西吧？而且他现在这么酷，估计多数都是黑色的家具？又或者无人看见时，其实和以前一样优雅又洁癖，房子布置地很淡雅？
　　当我雀跃地蹦进他租的小房子，顿时失望透顶——居然只是一个简陋窄小的单间，除了最基本的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一台小电视，什么家具都没有？！
　　我险些惊得眼睛脱窗，还以为应该是华丽丽的音乐人房间呢！
　　想不到，居然简陋冷清得叫人心都酸了。
　　我在狭窄简陋的厨房里煮饭做菜，他大爷就在屋子里看电视抽烟。电视里传来滑稽的笑声，记得这是一出非常爆笑的喜剧电影，很多幽默台词，光听声音我就忍不住笑了。
　　可每次我探头出去，只看到电视机前的誉面无表情，眼中除了阴冷再无其他。
　　由头到尾，一次都没笑过。
　　我做了拿手的蒸鱼和土豆炖牛肉，炒了青菜，盛了满满一大碗白饭递给他。哼哼，这次肯定会让他刮目相看！由于父母工作忙碌常常不在家，我从小就经常自己煮饭做菜，厨艺可算杠杠滴，否则哪敢主动申请负责三餐？
　　誉并没有赞赏。
　　事实上他什么话都没说，面无表情地一口口吃着饭菜，不管吃到什么都一个表情，好像根本不在乎东西是否好吃。而且一吃完就立即赶我走，全没半点儿客气。
　　这家伙也太没礼貌了，说声“谢谢”会死人啊！可恶，至少也该送送我吧？他租的房子位于不太安全的偏僻郊区，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出去坐车，还真有些怕怕！
　　最后我死缠烂打才把他拽出屋子，强迫他送我。
　　他满脸厌烦和不耐，问啥都没反应，不停抽烟。等我坐上了出租车，才听到窗外冒出阴沉沉的一句：“明天中午记得来给我做早餐。还有，我不会出买菜的钱，你买好食材才来！”
　　我看向窗外，他已经走开，只剩下一个黑色背影，在霓虹闪烁的夜风中，显得特别黑暗，特别孤冷。
　　像一抹无情无爱的妖鬼。
　　于是从这天起，我就成了偶像大人的免费做饭工人。
　　没办法，害他失去工作的元凶确实是我，我应该负起责任！
　　我每天一早去上课，中午放学就急急忙忙奔去给他做早餐，然后赶回学校上下午的课，傍晚又赶过去给他做午饭，并且准备好晚饭，才回宿舍休息。（别怀疑，真的是中午做早餐，傍晚做午饭，因为他大爷天天睡到中午才起床）
　　幸好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有打工，攒下了一点儿零花钱，否则这买菜钱之恩给你。
　　他依然日日都面色黑沉，沉默寡言，除了吃饭就当我透明人。奇怪地是，我一直没见到任何他人来找他。莫非他都没有亲戚朋友？
　　唯一算得上和他生活有点儿交际的就是左邻右里，可大概这里实在太偏僻又太残旧，租住率并不是高，住户也经常见不到人。我来了好多天，才在某天傍晚第一次碰到正好出门的邻居大叔大婶。我友善地冲他们笑笑，他们居然惊悚无比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畸形怪物！
　　我听到他们窃窃私语：“喂，这女孩怎么回事？居然去找那个杀人犯？”
　　“嘘，别和那家伙扯上关系！”
　　后来还遇到过其他邻居，不是扯着嗓子骂他是无耻杀人魔，就是小声奉劝我别去找他，或者干脆对着他的房间大吼：“死人渣，赶快滚出我们这栋楼！”
　　有天我正在做饭，门铃居然尖锐地响起。誉是纹丝不动的懒人之王，我只好赶忙奔出厨房去开门。来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推开我就毫不客气地走进屋，对着誉大吼：“死杀人犯，你到底什么时候交房租？已经迟了十天了！”
　　我豁然明了，原来这人是房东！
　　我此时心里可谓五味杂陈，那句“死杀人犯”委实太刺耳，叫人极度反感！可迟交房租确实是誉不对，看到誉不为所动，我赶忙替他道歉：“对不起！他马上就会交房租了！真的很对不起！”
　　“真是垃圾败类，连房租都老交不出来！所以真不应该租房给你这种坐过牢的人！恶心死了！最好赶紧滚蛋，走了我还要翻新一下，否则别人都不敢住进来！”
　　房东唠唠叨叨骂了好半天才终于离开，我听着特别不是滋味，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张嘴反驳，可看到面无表情的誉，又勉强忍下。
　　心里寒凉一片，此时此刻，我才赫然发现，他身边根本一个朋友都没有。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厌恶他、痛恨他，巴不得他干脆消失！
　　誉依旧冷漠地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头，望着根本没兴趣的电视节目，抽着漆黑色的香烟。好像这些咒骂，这些难听刺耳的话，都与他全然无关。
　　好像他根本不是人。
　　我看着他冷漠冰寒的面容，心底深处，有种比听到那些咒骂时还难受的情绪翻涌上来。
　　晚饭做好了，我们两人坐在小桌子旁默默吃着。他向来淡漠寡言，而此时的我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像毒素般，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冰冻蔓延。
　　我从来口直心快，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誉，你的父母呢？”
　　他没回答，低头静静喝汤，细密柔软的漂亮眼睫毛低垂着，没有丝毫人气。
　　许久，才听到一声冷冷的话语：“和你无关。”
　　我以为话题就此结束，可过了很久很久，他突然开口，轻声说：“已经不是我父母了，早就断绝关系。”
　　我没敢再问。
　　杀过人的儿子，莫非就不是自己儿子吗？
　　吃完饭，可怜的免费无偿女工——也就是本小姐我，正在勤劳的洗碗。魔王大人懒洋洋地打开冰箱，扫视一圈，冷道：“……啤酒没有了。”
　　他抬起头，理所当然地冲我命令：“喂，去买一打啤酒回来。”
　　我气急攻心，忍无可忍道：“我只是答应帮你做饭，并不是你的免费杂佣！没看到我正忙着吗？自己有手有脚不会去买呀！”
　　以前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邢誉居然是这么懒的人！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就坐在那里看电视抽烟（主要屋里也没其他东西）。可怜的我却为了能早点儿赶回学校写作业，拼命磨练光速洗碗的技巧！
　　他也不介意，坦然坐下，看也不看我，轻淡淡地飘过来一句：“是吗？本来还想今晚弹贝多芬，那算了……”
　　什么？！贝多芬？！
　　我张大嘴，扔下手里的洗碗布，立马冲出门：“我马上买回来！”
　　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我一溜烟地就奔回来，气喘嘘嘘地亲手将啤酒送到他大人手上，“啤……啤酒买回来了……”
　　他“啪”地拽开拉环，咕噜咕噜，喝得很畅快。太好了，今晚有贝多芬听了！
　　我闪烁着华丽无比的星星眼，充满期待地凝视他，可直到夜幕低垂，月亮高升，某人都全无反应。
　　终于，我忍不住问：“你不是说……弹贝多芬吗？”
　　向来无表情的他难得地目光微斜，露出奸诈的冷笑，鄙夷地斜瞅着我：“你是白痴吗？这里根本没钢琴，工作又被开除了，到哪里给你弹贝多芬去？”
　　我惊！我怒！我崩溃！他——居然撒谎骗我！
　　他还相当理直气壮，边喝着美味的冰镇啤酒，边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是你自己愚蠢，相信我随口说说的话！”
　　恶魔！
　　他绝对是某个吃饱饭闲到蛋疼的魔导师召唤出来人间的恶魔！披着人皮面具的大魔王！
　　哭，当年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天使被纺纱车扎到睡死了吗？
　　“算了……我……我走了……”
　　趁着还有一□□气，我郁闷得提起书包离开，誉歪着头也站起身：“正好，我要去楼下超市买东西。”
　　我还奇怪他今天怎么如此体贴专门下楼送我，结果是在超市捧了一堆牙膏牙刷下酒零食等等等等等等等……东西，扔到收银台叫我帮他结账！
　　可恶！忍耐，一定要忍耐！谁叫我是害他丢工作的罪魁祸首，反正我也习惯了，这个又懒惰又恶劣又暴躁的混账黑王子！
　　我揣好伤残严重的钱包，提着一大袋宝贝从超市出来（没有一样是我的东西），左瞅瞅右瞄瞄，却不见他人影。正疑惑呢，突然一阵轻微的钢琴声婉约飘至。
　　我愣住。
　　这是……贝多芬的月光！
　　我立即化身人肉雷达四处探索，很快在对面的乐器行里寻觅到琴声来源。当我气喘吁吁提着大大的购物袋奔进店子时，就看到他正坐在试用钢琴前，流畅地弹奏着。
　　优美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跃舞蹈，美丽动人的乐符一个个飘出，大玻璃窗外的月光洒下来，在他身子四周形成模糊的银白光圈，仿若一闪即逝的幽魂。
　　虽然他依然穿得一身黑暗，但此时的表情，却像错坠凡间的精灵。
　　琴声跌宕起伏，充满优柔冥想的情绪与悲伤徘徊的吟咏，每一个音符都精致完美到宛如夜色下诞生的朵朵白色小细花，比雪花的结晶还透明轻盈。
　　用最委婉细致地旋律，描绘着一份唯美又哀伤的恋情。
　　每一个音符，都深深渗透入心扉深处。
　　路过琴行的情侣，带孩子进来看乐器的母亲，店里的销售人员……全都忍不住停驻脚步，闭上眼，静静欣赏着这动人的琴音。
　　时光颠倒，我仿佛回到四年前，看到电视上那个遥不可及的天使少年，在钢琴前漂亮地演奏着。现场无数掌声轰动，长鸣不息。
　　不同的年纪，不同的衣着，却是一样的表情，微抿的薄唇，低垂半眯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黑白色的琴键，弹到加强时，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锁眉，如此单纯地沉醉，如此专心致志，无需乐谱，无论相隔多少年，旋律与指法早深深烙印在他骨髓中。
　　誉。
　　虽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坏人，可其实，心底深处却隐藏着非常深的温柔。
　　就像你总说自己已经把音乐的灵魂抛弃了。
　　然而真正抛弃了音乐的人又怎会在弹奏月光时，露出如此沉醉与天真的表情？一如拥抱着最喜爱玩具的孩子，整个宇宙之于他，也不过仅仅是用钢琴弹奏这样一首优美的曲子。
　　便足以，抵得过得到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