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勒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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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珞菲沿着错综复杂的小路，走向了泽兰老城的最深处，这里，一排一排的房子很密集，几乎连阳光都无法穿过层叠的屋顶和歪斜的矮墙，即使是大白天，街上也是昏暗的，一派阴冷凄清的萧索景象。
林珞菲走到一幢两层楼的小房子前，停下了脚步。这里的房子都挨得很近，这幢房子却奇怪地和邻居们隔开一段距离，不仅如此，左近挨着它的房子都是一副破败的模样，连窗玻璃碎了都没有人理睬，看来是不会有人住在里面。
应该就是这里了。
林珞菲打量着这幢小房子，灰泥砌的墙，光秃秃的，临街的窗户都用黑色的窗帘挡了个严严实实，只有顶楼半扇小窗洞里隐隐约约透出点光亮。门也是黑色的，上面暗红色的奇怪图腾，让林珞菲更加确定了，她要找的人就是住在这里了。
门上没有装门铃，连个把手都没有，好像这房子的主人根本没有打算待客。暗红的图腾发出一种奇怪的腥味，林珞菲原本以为是颜料，凑近了看才知道是一种粘稠的液体干后留下的，像是……血……
林珞菲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赶忙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不要紧……她记得历史书上，虽然他从事的是那样一个骇人的职业，但却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化学家、自然科学家和药剂师，精通各类化学药剂的调配，也熟悉每一种草药，所谓邪教和异端，只不过是因为旁人不理解他的研究而强加在他身上的罪名罢了。
林珞菲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伸手拍响了那扇黑乎乎的门。
没有回答，有那么一阵，林珞菲似乎觉得，她陷入了一个真空的黑匣子中，听不到一点声音，甚至没法呼吸。就在她几乎无法忍受的时候，二楼有一扇窗户亮了，透过厚厚的窗帘，林珞菲能看到有一点微弱的光缓缓移动。她越发专注地去倾听房子里的动静，却没有听到预期的脚步声。一片寂静中缓慢移动的灯火，越发显出一种诡异。
门开了，毫无征兆地，就这样开了。林珞菲被突然出现的灯光耀花了眼睛，不由得用手挡在眼前，眯着眼，好一阵才稍微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她看见了站在门里的人，他似乎很矮，穿了一件黑色的袍子，从领口一直垂到脚上，尽管是在室内，他仍然带着一顶宽边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就只在眼睛上头，把眉毛也挡住了，长袍竖起的衣领又挡住了他脸的下半部分，尽管光线很亮，林珞菲还是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那是极淡的灰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又显出了几分灰黄，目光直愣愣的，显得呆滞而冷漠。
“你是……勒内先生？……”他一直都没有开口，无奈之下，林珞菲只得试探地小声问道。
“先生？……”他咕哝了一句，脸上没有一根肌肉牵动，这两个字，好像就是直接从他的喉咙口冒出来似的。
“勒内……大师……”林珞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称呼，面前这个人，就他对近代科学、医学、化学等学科作出的巨大贡献来说，叫他一声“大师”绝不是奉承。
门外的风吹得那点灯火在灰黄的眼睛里跳跃，倒像是有了一点觉得有趣的意味。他也没有做声，只是闪身让出了门，看林珞菲走了进来，又在她身后把门关上了。
勒内一声不吭地往里走，房子里一片漆黑，他手里的灯虽亮，却只够照亮他身前几步的距离。直到他快走到墙角时，林珞菲才看清，沿着墙有一部扶梯，只是木质扶手早已朽烂，残破的几根木头间结着厚厚的蜘蛛网。
林珞菲看着勒内慢吞吞地上了扶梯，终于忍不住道：“勒内先生，我来是想求您帮个忙，求您救救我的朋友！”
勒内顿住了步子，转过身：“跟我来。”他的唇只掀了掀，嘴里却已滚出了三个字，他的声音又粗又哑，语调间带着一种奇怪的生涩感，好像是许久不惯于说话了。
林珞菲无奈，只得跟着他踏上了扶梯，老旧失修的梯级在她的脚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林珞菲不得不放轻了脚步，尽量贴着墙根走，好像她哪步迈得稍微重点，这梯级就会在她的脚下坍塌下去了似的。
二楼的房间也和底层一样，阴暗、狭小，勒内也不点灯，就把手里提着的那盏随意放在桌上。火苗一跳一跳的，把墙上勒内裹着黑披风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压短，不像是一个人的几个影子，倒像是有好几个人，不着天不挨地，跳着怪异的舞蹈。
勒内拿过来一个杯子，递给林珞菲，意思像是要叫她喝。林珞菲接过杯子，往里看了看，是一种红色的半稠液体。林珞菲猛然想起这所房子的门上，那些暗红色的图腾。血……这杯子里装的……是血吗？……
林珞菲从杯子里抬起头，正巧看见勒内很快地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摆弄面前的小药罐。林珞菲不觉蹙起了眉，尽管这一次勒内的动作异乎寻常地快，但林珞菲还是看见了他咧开的嘴。他在笑……
林珞菲又捧起杯子，仔细地看了看，还闻了闻，这种味道……很熟悉……原来是那个！她不再迟疑，端起来一饮而尽。把空杯子放回桌上，目光直视勒内：“很好喝，谢谢！”
这下，轮到勒内用又迷惑又吃惊的目光看着林珞菲了。第一个，这是第一个敢于喝下他的番茄汁的人。“番茄”，他这样叫这种艳红色的果子。这是他偶然发现，并亲手培育出来的，所有的人都因为它鲜艳的颜色而不敢碰它，但是他却相信，这一定是一种对人有益的果子。从他躲开人群，一个人住在这里开始，他总是开玩笑似地用这种果子的汁液去招待他几乎绝无仅有的客人，满意地看着他们吓坏了夺门而逃的情景。当然，楼下门上那些鸡血也是起了一定作用的，勒内很得意自己的这一番安排。
但是今天……情况不同了……
“你有什么事，说吧。”勒内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角，往一个铁盆里撒了一点黑色的粉末，刚才还冷冰冰的铁盆竟开始泛起红来，渐渐地窜出了火苗，越烧越旺了。
“我的朋友受了伤，肺被刺穿了，高烧不退，医生说，怕是撑不下去了……”林珞菲想起夏宫仍处在昏迷中的比希，不自禁地哽咽了。
“既然医生说撑不下去了那就是撑不下去了，你来找我干什么？”勒内摇摇晃晃地走回来坐好，因为有了火，房间里开始暖和起来了，他也不像刚才那样总是拽着领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了。
“因为，您，阿明戈•勒内，曾是佐亚，不，是整个欧亚大陆，最出色的医生！”林珞菲的眼睛闪闪发亮。屋子里越来越热了，没想到，铁盆里看上去只是一小团火，竟能让温度升得这样快。林珞菲开始觉得不舒服，穿着制服，还裹着斗篷的身体像是有火在烧，她的脸涨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眼里的光彩越来越盛，不再只是因为热切的企盼和真诚的信任，而有了一种不正常的亢奋。
林珞菲并没有说错，勒内年轻的时候曾是和波尔那太医一样的医生，救过许多人的性命。只是，当他越来越专注于他的研究，周围的人们也越来越不理解他，他的妻子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郁郁而终。最爱的人在绝望中死去，勒内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搬离了曾和妻子共同居住的家，远离人群，一个人住在这幢小房子里，从医生，成了让人恐惧害怕的巫师。
“医生？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勒内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忽然笑了几声，或者说，发出了几下刺耳的怪声，因为那实在不像是笑，而更像是在抽气。他看着林珞菲，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提起了桌上那盏灯，他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很高大，也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在假装。
勒内一步一步地靠近，林珞菲能感觉到他手上那盏灯越来越近的热度，本来她就已热得喘不过气来，这新的热源越发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她听到他的声音，幽灵似的飘忽不定：“你很年轻，不可能知道那么久以前的事。说，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林珞菲吃力地喘着气，她忽然有一种迫切的渴望，想要甩掉身上那件斗篷，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已无法集中注意力回答勒内的问题，灼人的热浪已炙得她有些神志不清了。
“胡说！”勒内喝了一声，转而又变成了轻柔的语调，“说吧，把你心底的秘密都告诉我，只要你说出是谁让你来的，我就会救你的朋友。”
林珞菲迷蒙地笑了，眼里却隐着一丝痛苦：“没有人……没有……”
勒内死死盯着林珞菲的眼睛，是的，她的大脑已经被麻痹了，在这种状态下，她不可能会说假话。但是她的眼睛里，那双漆黑的眸中，有什么东西，他想把那些东西从她的心里抽出来，可是却找不着一点头绪。无法诱导，他就不能从她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看来，急是急不来的。勒内收回了提着灯的手，退后了几步，隔着桌子和林珞菲面对面地站着。
一感觉到那种压迫得人动弹不得的热度稍微减退了些，林珞菲立即本能地去扯斗篷。她的手颤抖着解不开领口的结，就心急地猛力扯它，好不容易甩开了斗篷，林珞菲伏在桌子上，拼命地喘着气。
虚脱的林珞菲自然不可能注意到，当勒内看到她斗篷下的模样时，脸上流露出的错愕。
夏宫！没想到她竟是来自夏宫，而且还是王子卫队的卫士。难怪她说没有人告诉她，夏宫，那座在自命为最虔诚天主教徒的国王统治下的宫殿，不可能会有人说起一个巫师。那么，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她的黑发，这绝不是金发或者棕发的夫妻能够孕育的。她究竟是什么人？勒内的眼里闪过一道光，他开始对她产生兴趣了。
“你好像并不怕死？”勒内又一次走到燃着火的铁盆边，指间拈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一丝一丝地慢慢撒入铁盆。
“怕。可是，我不怕你。”也许是刚才的一阵喘息，林珞菲终于觉得好了些，她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抬起头看着勒内，轻声道，“你以前是医生，救人无数，就是现在，你有时也会卖药给病人，不是吗？”
勒内手指的动作顿了一刻，突然有些凶狠地粗声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也卖毒药、媚药、春药！”
林珞菲没有回避勒内恶狠狠的目光，黑色的眸子仍然是那样清澈，纯净得好像可以照出人的心，“你的妻子一定是最好的人。”林珞菲没有动，却说出了一句似是无关的话。从医生到巫师，从治病救人到避世嫉俗，妻子的离去究竟让他受了多大的打击，又岂是外人能够明白的。
勒内连呼吸都滞了滞，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越加难看得吓人。他手一抖，猛地张开，掌心的白色粉末全数落入了铁盆，很快就被火焰吞没了。
房间里炙人的热浪褪去了，林珞菲终于没有了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着自由呼吸的快乐。
“我可以救你的朋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勒内直勾勾地盯着林珞菲，自从妻子死后，他的眼睛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亮过。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勒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