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染胭脂雨纷纷》希瑟

10、往昔

　　程思贤呵呵笑着抱起她：“我们去前面等着司马叔叔和姐姐。”
　　小曼试图挣扎，司马天长道：“在这里看着你也帮不上忙。一会儿动起手来，他们会从武功套路上认出司马叔叔的身份。你若在附近，恐怕会有危险。”
　　小曼对程思贤道：“我真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不要总是做累赘。”
　　他们骑着马儿翻山越岭，将木鱼镇远远抛在身后。路越来越崎岖狭窄，一侧是峭壁，有松柏于山桃倒垂，一侧是悬崖，深不见底，云海潮涌，有丹顶鹤与灰鹤回旋飞翔。小曼忍不住朝后看，但见青山翠嶂如插屏，直耸云天，便问：“程叔叔，也不知司马叔叔追得上我们不，万一走散了可怎么好？”
　　程思贤笑道：“别担心，方才已同他讲好了。”
　　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松林，程思贤跳下马来歇脚，又抱下小曼。松树间有许多枯藤，勾结盘桓，恰成秋千状。小曼在一只秋千上坐好，眺望来时路，心里七上八下。
　　“万一司马伯伯和羲和姐姐打不过他们——”
　　程思贤更相信好兄弟的身手：“那怎么会？麻烦不在这里，而是暴露身份之后我们将举步维艰。”
　　“程叔叔，我是不是很任性？”小女孩忽然忧虑地问。
　　“哦，”程思贤饶有兴趣地低头看她：“不，小曼，你是很有正义感的女孩子，就像你爹爹。我和他同一年参军，后因天赋各异，他做到了元帅，我仍是部将，这还要拜他提携。身份变了，他的人也变了，不那么——天真了。呵呵，天真的人当不成元帅。
　　“我也曾怀疑过他是否还记得儿时一起放牛牧马，偷桃摸瓜的往事？是否还是当年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一次我们与蔡国在丰州会战。我因追穷寇，陷入蔡军的包围。当时已是黄昏，我的身边只有区区百十人，四周却有足足五千蔡军。
　　“残阳血一般的光染红了无垠的荒漠，远处是敌军高高飘扬的旗帜，地上横七竖八则是死去士兵的尸骸与一滩滩凝固的黑血。我们几乎同时停下了战斗，双方都很疲倦。蔡军已在我军的重击下崩溃，麻木。他们无力面对强大的魏军，却足以毁灭我和我手下这百十兵士。而我深知，一个理智的主帅是不会冒着有损全局的危险，派人来解围救我们的。死亡的阴影笼上我的心，我感到无比凄凉。
　　“这时，蔡军忽然惊惶骚动起来。包围的一角被一队铁骑撕开，那为首的白马黑袍将军，正是你的爹爹。霞光拂上他的笑脸，几乎狰狞，在我看来却无比亲切。他一边挥刀斩向蔡军，一边大声朝我呼喊：‘思贤弟，快到我这边来。’我从地上跳起，一纵身上马，也不知哪里来的勇力精神，一口气随他拼杀出重围。
　　“那次，他只带了区区二十兵士。他原本可以派其他人来，无须自己亲身涉险。他是主帅，这样做无可厚非。他原本可以放弃我，因小失大实属不智。但他还记得我是他的兄弟，尽管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纯朴的少年，但时至当时，他仍愿拼着性命来救我。”
　　小曼听了很是困惑：“程叔叔，我爹爹后来怎么变了？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一个样。”
　　程思贤笑着抚抚她的头：“但愿你永远是这个样子，永远不要变。”
　　小曼一指松林外：“你看！”
　　白云隔断的山路上忽然闪出一匹骏马，四体腾空飞也似奔来。马上是司马天长与羲和郡主。小曼跑出去大叫：“司马叔叔，我们在这里！”
　　马儿到得跟前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几乎蹬到小曼。司马天长扶羲和下马。她的尼帽不知丢在那里，一头青丝乱纷纷倾下，黑如瀑布。月白袍子上鲜血斑斑，人也面白气弱，但还清醒。
　　“多亏了这好马儿。”司马天长忍不住赞起自己的坐骑：“方才路上有一道悬空石梁，不过三尺宽，其下乃是万丈深渊。别的马儿见了簌簌发抖，不敢向前，我这乖宝儿一跃而上，快如闪电。再腾空时，想来我们二人同乘太重，那窄窄的石梁竟被压断。没了路，陈澍的兵只好望渊兴叹，眼睁睁看着我们跑远。哈哈哈。”
　　小曼一拉羲和的手：“姐姐，你觉得怎样？”
　　羲和笑着摇摇头：“我很好。多谢你们又救我一次。”
　　见她肩上的伤口仍淌血不止，程思贤道：“郡主，我这里有药，快止血疗伤吧。”
　　在两个男人面前解衣，羲和有些犹豫，小曼善解人意道：“程叔叔，我来帮姐姐治伤。”接过药箱，拉着羲和到树林深处，请她坐好。替她解开上衣，露出莹白的膀子。虽然鲜血狼藉，伤口并不深。小心敷上药，又用绷带缠好。小曼做得专注，俨然一个小大夫。
　　羲和见她可爱，不禁问：“你是姜翊的女儿？”
　　“嗯。”
　　羲和笑起来：“你知道你救的是谁？”
　　“姐姐是莱国公的女儿羲和郡主。”
　　“没错，可是我们原本是仇人。”
　　小曼诧异地看她：“为什么？我爹爹得罪过你？”
　　“你爹爹助武王夺取天下的第一功臣，而那被赶下王位生死不明的仓舒太孙是姐姐的爱人。”
　　小曼摇头：“我不懂，那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吧？”
　　浅碧色的阳光穿过厚厚松针，落在羲和清隽的脸上，她用手指轻轻梳理纷乱披垂的长发，幽幽地叹了口气：“是的，好些年了。你说，我是该恨你，还是该谢你呢？都是因为你爹爹，我失去了仓舒，受一辈子煎熬痛苦，漫漫无期。”
　　“他死了么？我是说仓舒太孙。”
　　“不知道，我宁愿相信没有。这信念支持我活下去。而且，民间有许多人相信他没有死，经常传出他现身的故事。他们都同情他。那次宫变之后，我再也没回过家。我爹爹也是武王一党，我恨他。我走遍天南海北，访问五湖三江。仓舒喜欢山水秀色，我想，倘若他还活着，一定会选择隐居山林。他实在不适合做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