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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又见四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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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康熙带着受宠的各位毫无悬念的直接入住了水面广阔,绿树成荫的畅春园。
我坐在云涯馆对着外面的湖光山色再次感叹,这皇上身边别管你是大臣妃嫔,还是阿哥下人,无论担的什么差,不争宠真是不行。那些不得意的莫说享受这万里江山、人世繁华,被塞在那干1巴巴的紫禁城里,一年到头连康熙的面儿都见不上。
按照我在现代的习惯,这旅游回来最急迫的事儿,除了洗衣服大扫除,剩下的就是第一时间给亲朋好友派手信了。洗衣打扫的事现在不需要我做,那就赶紧把从江南带回来的好东西理好叫人送出去。
尖儿自然都是给孩子们的。江南自古富庶,士、民阶层消费能力极强,因此从来不缺奇巧淫器、匠人之心。光是蝈蝈笼子,鸣虫盒子,我就带回来几十个,要不是早知胤礽厌恶那些赌具,我差点连牙雕琥珀的马吊牌都给弘晳弘晋买回来几套玩。
给婉华的就更多了:荷包,扇套,手绢,风兜,妆花边,棠木屐,顾绣花巾袖,云肩薄油衣,凡是我自己喜欢能看上眼的,甭管用不用得上,都是一式两份。
其实这些东西宫里内造的都有,用料也更精贵,就是往那放着一瞧,周身都透着一股子一板一眼、不敢出错的规矩劲儿,远不如这民间的灵动有野趣儿。
给孩子们的东西都是我亲自选的,因此心里有数的很。再往下的就得看新造的账册了。结果这一看不打紧,单单香露这一项就有三十箱之多。喊云厢取了一箱上来,打开一看,里边是十二个玻璃小瓶,具用银盖,整整齐齐的贴着鹅黄的签子,有玫瑰花露、早桂花露、野蔷薇露、鲜佛手露、木香花露、白莲须露、夏枯草露、马兰根露、侧柏叶露、霜桑叶露、白茅根露、广橘红露,颜色不尽相同,各有各的对症,随手打开一瓶,摇晃一下,满屋子沁人心脾的甜香。
要说这香露里头,最有名的当属玫瑰香露了。红楼梦里宝玉挨打之后,王夫人给的正是一瓶玫瑰清露,一瓶木樨清露。这小小的一瓶,在贾府心尖儿宝二爷那尚且是好东西,我不过多饮了几次,他就叫人寻了几十箱回来。
这么多,是准备让我拿来泡澡吗?
不过这种话我现在已经不会拿去问他了,那位爷给的回答肯定是轻描淡写的:有何不可?
只是这东西保质期不长,我再怎样也喝不了三十箱,还是应该早早派出去,省的锁进库里白白糟蹋了东西。
叫人拿了纸笔,开始列单子。
跟我有往来,能收我东西的头一位,就是观雅了。可是在纸上落下她的名字,我竟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当日在画舫之上,胤礽告诉我在我受伤醒来之后,他和观雅还曾有过两次肌肤之亲。那以后再想到她,心里就横了一根刺。
要论起来,眼下她才是名正言顺、玉碟在册的太子妃,孩子都已经生了一个。
但胤礽比我大了十四岁,我确实无论如何都成不了首任。穿越之前的事无可改变,我也鸵鸟的不去深究。可那个时候,我虽然并未对胤礽动心,却已经有了对他的记忆。
叹一口气,悬了笔陷入回忆。
那天我在乾清宫见完人,出来以后第一个对上的,其实是八贝勒胤禩那让人倍感亲切的笑脸。结果我还没要张口跟他说话,盛气凌人的太子爷直接分开人群,问都不问拉起我的手就走。
要是搁在现代,但凡换个别人,我早甩开他手发飙了:你谁啊你!
可上下三百年第一个敢对我这么做的人偏偏是他。
我当时的心情,有羞涩,有尴尬,可不知是因为他自身的气宇不凡,还是因为两人终究前缘不浅,我竟然潜意识里没有任何反抗不悦,只觉得此时被他拖着手离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再后来我们独处没一会观雅就去了的事儿,我也早想明白了。一定是康熙知道了外边发生的事情,派人去知会了太子妃,不然胤礽的书房,哪是她随随便便能踏足的地方?
用完膳以后,胤礽本来是要在养心殿陪我的,结果却因为刚见完太子妃心里别扭,正中康熙的下怀。他被我赶了出去,亲手推进别的女人怀里。那天下午,他真的就带了观雅写字作画。晚上,对一切都还是懵里懵懂的我自己在床上拼命回忆清朝历史的时候,根本没想到那时他正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想到这,三两下把观雅的名字给涂掉了。
锦衣玉食尽有,荣华富贵管够!
但我的男人,别人不能碰!
绝对不能!
只可惜我的手劲没有男人那么大,怎么用力也没能像四爷那样把笔折断,只觉得手指生疼。
放了笔,甩甩手,想了一下又拿起笔蘸了墨,分别写下黑,白两个字。把她们按照胤礽教我的思路,依着有子无子为界赏东西吧。观雅的,在黑子之上再厚些就是了。
结果刚要继续,就听见云镜进来说苏培盛求见。
又是四爷?
他找我干嘛?
这一趟江南,加上临江仙府之中的时日,对我来说差不多离开了半年,京城里的一切人事都已经变得面目模糊,恍若隔世。
于是愣了一下才吩咐道:“叫他在正厅候着吧。”
纸笔摊在桌上,天热怠动,照了下镜子也懒得再换衣服,稍微理了理头发就出去了。
“奴才苏培盛给姑娘请安。”
“苏公公起吧。”我看着眼前永远笑吟吟的苏培盛,心说他这张笑脸真是让人怪不起来,倒也是个挺强大的生存技能,“不知道苏公公有何贵干?”
“我们家爷求见姑娘一面,有些事儿,想当面跟姑娘道谢。”
“喔,是这样。”
我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了,一定又是胤礽。
去时路上我说想给四爷写信,结果虽然最后也没写,一定是他揣摩着我的心思,到底叫人带了口信儿给他四弟。
想到这,心中一甜。
胤礽不管对是我还是对他自己,始终展现出无需质疑的自信。
至于四爷来见我有没有别的意思,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是思量着该怎么见他。园子里虽说不像宫里那么多人,可这会儿子四爷都请安出来了,其他人除了胤礽估计也是一样。我可不想再跟上回那样碰上什么扫兴的人,干脆叫他过来算了。在正厅里是会客,正大光明,出去找人迹罕至的亭子树下,反而显得跟幽会一样。
当然,主要也因为此处是畅春园,要是紫禁城里的养心殿,我是万万不敢叫他去的。
苏培盛垂着头,见我久久没有回答,赶紧补到:“姑娘若是今儿个不得闲,不知道哪天……”
我摇摇手打断,苏培盛识趣儿的闭上了嘴。
“叫你们家爷过来云涯馆吧,外头暑热,我就在这见他。”
“哎,姑娘!您稍等,奴才这就传话去!”
这苏培盛,听完吩咐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儿了,生怕我反悔似的,飞快的打了个千儿,脚不点地的跑了。
因为是要见别的男子,我还是回去换了一身宝蓝色新衣裙。刚转过屏风走回正厅,就见到四爷神色柔和,嘴角带着压不下去的笑意,挑帘子走了进来。
于是正好我走到他面前,直接打了招呼。
“四爷。”
“锦颜。”
他并没有如我意料中那样答一声“嗯”,而是回应了我的名字。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四爷原本只在嘴角的笑意化开了。
“四爷请坐。”
“嗯。”
我们分主客落了座,让徐敬谦上了茶,我就把除云镜之外的人都赶了出去。端起来轻抿一口,见他还没说明来意,我先起了话头。
“四爷找我有事吗?”
“四月初的时候,我算着你刚走到江宁,毓庆宫有人送话儿过来,说你告诉我梅文鼎的孙子要进宫陪弘晳读书了。”
“噢,是胤礽。”我笑了,果然如此,“我是跟他提过这个信儿想尽早告诉你,不枉那年你我一路上受了那么多苦。不过说到底,还是他给你传的消息。”
四爷点点头:“今天我一直没机会私下当面跟二哥提起,就想着来找你道谢也是一样的。”
艾玛,这话听的我通身舒畅。
几次跟胤祥的相聚,那种随时秀恩爱都有人跟着拍马屁捧场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四爷是年长皇子,又向来不苟言笑,自然不可能跟胤祥那样混不吝的逗我开心。刚才那话说的,恐怕已经是他嘴里软话的极限了,因此也来了谈兴。
毕竟在这禁苑深闺中,能跟我说话聊天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过一阵就要北上行围了,四爷去吗?”
“不去。”他神色稍微一黯,端起茶来掩饰,“我在部里还领着差。”
“是这样……”我见他反应才突然想起来,四爷好像随驾出巡的次数确实不算太多。
虽然现在胤礽次次被康熙绑在身边,颇有忌惮提防之意。但从另外一种角度看,这也算是一种极致到有些扭曲的宠爱和重视。更何况天天在他皇阿玛眼前晃,再怎么说,也多了许多表白和展示自己的机会。
所以四爷直到目前看来,是真不怎么受宠呀。
于是安慰他道:“其实不去也好,省了路上许多舟车劳顿。再说了,你府上也挺好的,一点不热。”
四贝勒府是我除了宫苑之外唯一正经奉旨住过的地方。这话一出,我第一次看到四爷的笑蔓延到了眼底,他整个人的气场前所未有的温柔起来,薄薄的嘴唇微张,还没说出话来先笑了。
一时间我紧张的盯着他。
我很怕四爷开口说出一些我不想听的话。
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敏感的捕捉到了我的情绪,很快垂下了眼,再看我的时候,那笑已经无影无踪了,满眼的话只汇成一句非常克制的:“嗯。”
我松了口气,谈兴却已经断了。正盘算着如何开口送客,突然听到他问:
“锦颜,你喜欢蓝花?”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边上花瓶里正摆着蓝色的鸢尾,后面墙上挂的也是胤礽亲笔所绘的蓝色绣球,于是点点头:“是啊,我喜欢蓝色。”
“那当日在十刹海边上,倒是我唐突了。”
“无妨的。”我笑着摇摇头。顿了一下,既没能狠心对他说我早忘了,更不会告诉他其实我现在也会簪红花了,比如那世外锦园中的合欢。
正在这时候,帘子一挑,胤礽回来了。
“给太子爷请安。”四爷马上起身,单膝跪下,规规矩矩行了全礼。
徐敬谦、苏培盛都在门口,胤礽肯定知道有外人来了,也不应四爷的礼,走过他径直来到我身边。
“这刚回来,一路上你都没怎么用膳,天儿又这么热,怎么不好生歇着养一养?”
胤礽在人前站着跟我说话,我自然也得站着,可四爷还跪在地上,这气氛实在是太诡异磨人了,因此想赶紧结束话题脱身。
“知道了。”
“先进去等我吧。”他语调依旧平静温柔,不见一丝不满。
“好。”
我应完,也没法再跟跪着的四爷道别,只能直接转身进去了。已经跨出门槛后我稍顿,才听到里边传来一声冰冷不悦的:
“起吧。”
都说若人生只如初见。其实不管是我和胤礽在养心殿的那场乌龙,还是和四爷在乾清宫的晾在当场,我和他们两人的初见都不算特别的石破天惊、梦幻朦胧。
只是如果我现在就知道多年以后,我们三个会被爱、恨、权力折磨成什么样子,我一定会觉得,时光停留在那丝毫不风花雪月的初见就挺好。
回屋换回家常衣服,头发重新梳好,刚才的首饰全部换掉,这才出来。
比上次打发五贝勒九阿哥更快,才一小会功夫,胤礽已经拿了卷书,正盘着腿坐在榻上读着等我。我走到他身边,他继续看书,也不抬头,更别说伸手牵我。
“刚才怎么让你四弟跪了那么久?”
“这是找我兴师问罪来了?”他视线没动。
“吃醋了?”我坐到他身边,轻轻给他打着扇子,憋着笑打量他俊俏的脸。
“不敢!”他翻了一页书继续看着,见我根本不怕他冷脸,撇了书,把我狠狠压进怀里,“他都登堂入室了,再不让他多跪一会,爷怕他忘了这儿的男主子是谁!”
我一下子在他怀里笑得抖成一团。
要说外人那些奉承只是让我心花怒放,那胤礽吃醋时候说出的话就总能让我从心底里到指尖都麻酥酥的爽。
环了他的脖子,眼睛一闭,眉毛一挑,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模样。康熙依旧没有下明旨赐婚,我身份上还是个自由人,是真的可以“转了头就去找别人的”。
当然,我也不会不知好歹,可着劲儿的气他。以我的名义给四爷送信儿这事儿说到底,是他在内心深处,尊重我有自己的意愿。于是撒了扇子,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早就无情可动,都被你掏空了。”
“哼。”他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我一只手扣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不断抚着他的脸。安抚了好一会,见他面色终于舒展下来,就问他:“你四弟人怎么样?”
“除了找理由私底下跑来见你,其他的都很规矩。”听我又提起四爷,他依旧没什么好气。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开始打自己的算盘。
之前胤祥几次三番提起他四哥,我就猜到他们交好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隐约记得一废时胤礽几乎是众叛亲离,没有其他兄弟站出来替他说话,康熙还骂过他不念手足之情。
那我能不能现在就帮胤礽把这两个兄弟笼络到手里呢?
“锦颜。”
“嗯?”我被他叫回了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了然的看着我,“不过四弟不能跟我们走的太近。”
“为什么?”难道还是吃醋?但我不觉得他在大事上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四弟跟三弟不同,他除了跟十三弟交好之外,下边还有个同母的十四弟。”
“然后呢?”
“皇阿玛这几年本来就抬着十四弟压着他,倘若我收下他的诚意,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嗯?”我一听这话,看看他,满脸疑问。
“不管是阿哥们还是宗亲中,除了孤儿寡母离间不了,其他的,就算一母同胞,皇阿玛也会丢一块肉过去让他们抢,引他们争。”胤礽贴在我耳边,声音压的极低。可这话,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好像真是这个道理。
五贝勒九阿哥那一对儿,九阿哥越跟着八贝勒上蹿下跳的表现,康熙就越给闷不吭声的五贝勒升爵位。好在五贝勒是真老实,他们两个掐不起来。至于四爷和十四阿哥的恩怨,我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说这爱新觉罗家,哪有什么兄弟同心,手足之情?
没有,没有,从来没有!
要是真有,康熙第一个不答应!
想清楚这险恶的帝王心术,对他说:“懂了,我听你的。”
他笑着叹了口气,放我下来自己也起了身:“陪我吃些点心吧。”
“好。”
我到外头叫云镜她们端点心进去,结果回来就看见胤礽已经到了桌前,手中正拿着我刚才写的那张纸。
糟糕,刚才忘了叫人收起来了。
“这儿写的是什么?”他拿起来对着阳光细看被我涂掉的那两个字。
我伸手去抢,结果被他高高举起,笑着逗我。
本来一想到那两个字我就气不顺,干脆拉了脸坐到桌前:“还不是要给撷芳殿里你那些白子黑子送东西。”
他也坐了下来,握住我的手,好奇道:“你送东西给她们做什么?”
“一趟江南,你办置了那么多东西,我自己哪用得完。”我想把手抽出来,只是没想到他握的如此之紧,竟然挣脱不开,于是转了身子过去,“再怎么说,大家也算是’姐妹’,以后总是要见面的。散些东西过去,就当是替你雨露均施了。”
他松了我的手,支了头开始发笑。
“还笑!”
结果他见我醋意大发,笑的更厉害了。
“锦颜啊。”笑完叹了一声,“你要是不愿意,她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就算见你,也只有跪在地上回你话的份儿。以你的身份,只有她们来拼命巴结,哪需要你折节下交?”
我转回了脸,想了一会。突然发现刚才想到四爷和胤祥的时候,我想的是“笼络”,而胤礽说的是“收下他的诚意”,那么胤礽和我跟这些“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算不算一回事?
可紧接着我就发现,胤礽脸上已经满是扳回一局的捉狭得意。
“那些人啊,别管你现在分什么好处给她们,只要有天爷对你有一丝不好,她们本来垂着的头,就敢试探着抬起来。等到哪天我当众给你没脸,她们就敢揣摩着我的意思,往你身上泼脏水。就算有天我彻底厌恶了你,把你丢在一边再也不理,她们也会联起手来制你于死地,以绝后患。”
他捻起一块点心送到我嘴边,看着我识相的张开小嘴顺从的吃了下去才说:“所以啊,你只需要把爷伺候高兴了,再用身份死死压住她们,让她们永远都不能翻身就行了。”
我吃完点心又喝了一口他送到嘴边的茶。好半天,若有所思的小声问他:“这也是当年你皇阿玛教你的吗?”
他茶碗刚端到自己嘴边,听我这么问,余光扫我一眼,嘴角一勾,眉头微挑:“孺子可教。”
那神态,那动作,跟康熙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