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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一场并肩的战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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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节。
金人已从白沙慢慢往汴梁逼近,驻扎在板桥。宗大人为稳定民心,下令一切照旧,张灯结彩,要汴梁所有百姓都安心过上元节。
留守司里,宗大人依然安稳如昔。
战事决策已议好,一切只等安排。
将领们有些迫不及待——这一夜,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百姓们怎能不惶恐?可是宗大人对整座城的百姓们说了一句话:“请所有人安心过节,我自当保你们周全。”
只一句话,只因为这是宗大人说的一句话,于是成千上万的彩灯被张挂起来了。
“今夜板桥一战,前军与金风细雨楼人马前往板桥支援刘统制,一同自正面迎击金军,即刻前去。”
前军应命而去,王小石眼神亮亮,一拱手,亦离去。
宗大人转过头来望着顾惜朝与戚少商:“顾将军,你提出自后袭击前后夹击之计,那么,就命你与戚大侠一同,率精兵数千,迂回金兵侧路,伏其归路!”
顾惜朝眼睛清亮:“是。”
戚少商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并肩作战,双剑合璧。
十三年,十三年之后,终于再一次,在战场上纵横。
他自旁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住。
…………
天色渐暗,顾惜朝骑在马上,身后是百辆决胜车与数千名最精干的兵士,身前是一处山谷,过了这山谷,便是金军驻扎的板桥。
他的身边,是与他并驾齐驱的戚少商。
“大当家,你看这片山谷,会想到什么?”
“哦?会想到……”戚少商在思索。
“我会想到,金人是在自取灭亡。”顾惜朝冷冷一笑,指着山谷间隐约传来的人声说,“他们驻扎在山谷之处,我们在他的上侧,决胜车倚靠下坡之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阵势冲杀混乱。”
他转过身去,把眼光直直盯进戚少商眼睛里:“大当家,我要你与我一同厮杀个痛快!”
望着他眼睛里那束狠到极至却又傲睨纵横的光,戚少商忽然说:“惜朝……我有时在想,这些金人,他们也是人,他们脱下这身战袍,也是儿子、丈夫、父亲,可这一仗,他们也许就死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他们的亲人……”
把手扶上他的肩膀,顾惜朝清淡一笑:“大当家,你的大侠之心又烧起来了么?”
笑着摇摇头,戚少商说:“我只是感慨——战场之上,战事之前,我却在感慨。想是很久没有打仗了,心中竟是这样的感觉……”
顾惜朝靠前一步,与他对视,戚少商的那双眼睛真亮,一直亮了这么多年。
那一刻他想,他一定要让这双眼睛永远亮下去——
“大当家,请君且看古至今,几个英雄不杀人?”
几个英雄不杀人?
那一刹那顾惜朝的眼睛里,狠绝无双。
这样的人,合该在战场上。
戚少商长叹一声:“你说的有道理,几个英雄不杀人。他们屠戮我大宋百姓,我也不要再在此大发些感慨了。”
顾惜朝点点头,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色:“差不多了。”
果然,只一会子,山谷那边就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声——“想必刘统制与王小石已攻进金军大营,大当家,你我就在今天,双剑合璧,驱马同驰!”
他们的眼睛里都亮得如同中天之上的太阳,戚少商扬起剑来,再次与身边的这个男人对视。
一十三年,踏遍河山。
相识,背叛,分别,重逢,释怀,驱鞑虏,破城关,登黄河,过南海。
终到这一天。
决胜车冲下山谷的声音轰隆震天,千军万马,良车勇将,尘烟扑面,乱土迷眼。
仿佛要让这天也塌地亦陷,旌旗飒飒,大大的“宗”字、“顾”字,吓得金人魂飞魄散。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宋军竟自后突袭,且造出了精良的战车来对抗他们的战马!
风猎猎地吹,在山谷中盘旋着发出凄惨的声音,恍若在为这场战斗作着陪伴。
血烧起来了,剑刺穿了敌人的胸膛,战车压翻了马蹄,马蹄踏过了尸首。
喊杀声万千,似雷齐鸣,铿锵,带着必胜的信念。
锋刃破空而来的呼啸声,惨厉尖锐的嗥叫声,宛如漫天响起的神鬼夜哭!
这么多年,再一次看到神哭小斧。
小斧过处,死意弥漫,合着暴风雨般的旋转之刃,瞬间,血肉横飞,四分五裂!
人在扑滚,马在嘶嚎,兵器在闪飞扑烁,剑气划破长空!
杀!杀!杀!
杀字激荡了整个山谷,暴烈了所有人的心肠与血脉!
决胜车如虎如龙,似要飞起!□□进金贼的肠腹里,□□射进脖颈中,顿时,死!
戚少商一剑斩下,三名金贼业已打横摔出,动弹不得!
顾惜朝亦挥剑,剑势过处,血喷如雨!
纵使千军万马之中,他一转身,亦能望到他的眼。
两匹战马也仿佛通了灵性一样,并驾齐驱,不离不弃。
他在他的背后,他在他的身边,他们围成一个圆,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所向披靡!
作对手的时候,他们是彼此最强、最合适的甚至是命中注定的对手。
作伙伴的时候,他们是对方最信任的、可以将死门置之其手的伙伴!
人影连连飞掠,刀剑铿铿如风,前后夹击,金人像砧板上鱼肉一般,被牢牢地控制在中间。
往前望,似乎都能看到金风细雨楼的旗帜,温厚的挽留剑气,隔空都能感觉得到。
王小石定也是冲杀得痛快!
鲜血流出,逶迤绵延了整个山谷。
自己的,敌人的,战场之上,这是法则,这是铁血!
攻势狠辣暴烈,气势恢弘直冲霄汉!
有的成对成双,以一打一,厮杀得难解难分。
有的混战成一团,彼此豁上性命,不破楼兰终不还!
劈天,削地,横扫,斩杀。
血!
勇!
戚少商的剑气流动得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逆水寒的银光仿佛布成一张纵横交错的网,一瞬间让看不清看不懂的人以为,那就是太阳!
涵扩海洋,直抵长空,狂飙,劲力,掀起整座山!
伤痛已感受不到了,血痕里是对战场的皈依!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暴飞横戳,追杀堵截,气凝如山,没有间隙,没有空缝,每一寸土地都在厮杀着,每一处空气都仿佛窒息一般!
一片眩目的血光之中,宋军前后终于会合。
决胜车就好像涂上了一层血迹,饮血彪功,像在宣召着,它们甫一出现便立下赫赫战功!
金人被堵在一个大大的包围里,人仰马翻,剩下的,脸色吓得青白,双腿抖成筛糠,已不足为惧。
“顾将军,这一战大获全胜!”
“顾将军,金贼的粮草辎重尽被我军所得!”
听着部下来报,顾惜朝的眼睛里忽然迸出了一束光芒。
他望了望板桥以北的方向,转过身来对所有的宋军说:“今夜花灯如昼,不知各位想不想再往北看上一看?”
“往北?”
“顾将军的意思是……”
顾惜朝挑挑眉,朗声大笑:“延津、河阴,胙城等县,就在前面,各位,想要拿到手中回城献礼的,就跟我一同打马向前!”
望着策马奔驰的那个青色影子,戚少商一瞬间心潮澎湃。
这个颜色缠绕了他十三年,从眼睛里缠绕到心里血里,直到此刻,缠绕到灵魂里。
他亦豪气地大笑:“顾大将军,我等自是同去!”
其他的将士们相视一笑,一夹马肚,踏起扑面尘烟,直直朝着北方打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