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Chapter 43 ...
-
厅尾横着张老船木茶桌，茶具是全的。等吃完了饭，关女士挑了个木桩坐下，热了壶水开始醒茶。滚烫的茶水在几个杯子里走了一圈，又尽数泼在漏水盘上，连着泼了几杯，等把那一壶水用尽，茶盘上也水汽氤氲，她才开了第二壶水。
动作反复又累赘，她却专注极了，泡茶的姿态也优美至极，仿佛换身旗袍就能去拍茶艺写真，看着她就想起了那句“岁月从不败美人”。
江知妍不懂茶，却从她慎之又慎的态度中觉得自己被重视了，搭不上话，就坐在旁边安静欣赏。
半晌，关女士才把泡好的第一杯茶给了她。
“这个是湿泡法，闻闻茶香，帮鼻子通气的。冬天感冒可难受。”
关女士人精，瞧小江大夫脸颊微粉，张了张嘴，只憋出句“谢谢阿姨”，开大会似的直挺挺坐着，满脸“我不太会唠嗑”的为难表情。
关女士笑眯眯，自己找话唠：“这泡茶我也是外行，跟你伯伯学的。”
“学来糊弄国际友人的，每回有外商来谈合作的时候，都想看点有咱们国家古典特色的才艺展示。尤其是前些年，文化还没走出去，老外好像对咱们国家的女人有点‘琴棋书画德才兼备’的刻板印象。”
“我还记得98年我头回出差，一群外商一听我是B市的，立马高高兴兴地打开红楼梦，指着黛玉弹古琴的一幕，问我‘会不会弹这个’，一听我不会，都好失望的样子。反倒是旁边一个韩国人，坐下叮叮咚咚弹了段《祝你生日快乐》，被一群外商夸出花儿了。”
“那次回来，我气得三天没睡好，真的，太丢人了。”
“就为这个，我把琴棋书画都学全乎了，每回再有外商考我，就现场给他来一段。合作成不成两说，咱们国人的志气得给它摆正了。”
江知妍呆了三秒，没忍住，噗得笑了。
她刚见面时给关女士贴上的“知性美”、“端庄高雅”等等标签都没了，面前的阿姨和新闻里那个“国内最具影响力商业女性”也串联不起来了。
这样厉害的人啊，这会儿正坐在她面前给她讲年轻时的糗事，世界还是挺玄幻的。
她又往那头的程签身上瞧了一眼，正瘫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看足球，又笑，总觉得他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是挺幸福的一件事。
而龙生龙凤生凤的老话，好像也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黑了。从这里去医院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路，也不知道孙桓怎么去了两个钟头，折回来时给程签开了新药，另办了半个月的离院治疗手续。意味着未来半个月，程签就要住在酒店里和亲妈重温塑料母子情了。
离院治疗是医院给特病病人的□□，价格不菲，打印出来的文件上还缺个主治医生签名，江知妍从包里翻出根笔，龙飞凤舞地签好了字，一点犹豫都没，巴不得他多离开两天似的。
程签瞧着有点郁闷，咔擦咔擦啃了一只桃子，又硬又贼难吃，果断把这家水果超市拉入了黑名单。
“这次的药要减点量了，你血管已经重建，巩固阶段还是以活血补益为主。这次开的还是免煎颗粒，要按时喝，每天两次，喝完药给我拍照打卡。”
喝个药还要他拍照，这是什么！这是超越了医患关系的关心和体贴呀！程签喜上眉梢：“哎。”
手里剩的那半只又硬又难吃的桃子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免煎颗粒是小袋包装，江知妍得按量分好每副的量，再拿保鲜袋装起来，不多会儿就分好了一大包，眼瞅着是半个月的量。
程签扒拉了两袋瞅了瞅，眉梢上的喜色又褪下来：“你这是不打算来看我了？这半月要放养我了？”
江知妍没听明白：“什么？”
程签把离院治疗手续那几张A4纸抖开，字正腔圆地给她念：“——住院患者因特殊事由办理离院治疗期间，主治医师应保证医患交流时间，至少两天面诊一次，同时时刻关注患者病情，帮助患者缓解因离院治疗而产生的情绪压力。”
他把那几张纸摆在江知妍面前，义正辞严：“我觉得我最近情绪压力挺大的，咱们这个沟通频率得更高一些，像我这种行动不便、每天只能蹲家里的患者特容易抑郁，每天跟医生沟通一次才有益于身心健康，你说是吧？”
江知妍眼角跳了下：“……你是要我每天来你这儿打卡？”
想到她的工作量，这阵又忙着赶课题，小程总自觉这话说得有点不近人情，咧嘴一笑：“我去你那儿打卡也行，或者咱们去外边打卡，等你下了班，咱们逛逛商场啊吃吃饭啊看看电影啊，你说了算。”
这骚操作直让客厅里另外两人看得目瞪口呆，韦宝姝游戏手柄都摁不动了，身为亲妈的关女士咽炎发作，吭吭咳了好几声，手指也蠢蠢欲动，忍住了一巴掌呼儿子脑袋上的冲动，笑着起身：“瞧我这记性，小江啊，来之前我给你准备礼物了，你再坐会，等我去拿。”
江知妍舌头拧了个蝴蝶结：“不不这不行……”
没把回绝的话捋顺，关女士的礼物已经拿出来了，摆了一小桌，“这是给你爷爷奶奶的，是老人家专用的保健品，这盒是给你的。我这回来得匆忙，没顾上问问老先生的喜好，你带回去给老人家用用看。”
大大小小好几只盒子，颇有点份量，包装也漂亮，看着可不像是没好好准备的。
江知妍脑子里那根直上直下的筋，没能因为关女士是长辈就立马扭过来：“我不能收，医院有规定。”
“你这孩子，怎么就跟规章制度扯上关系了？”
她仍不收，起身要告辞的意思。
关女士眨眨眼，心思一动换了说法：“不是贵礼，都是咱们公司新产品的体验装，过完年就要上市了，做了一批体验装往外送，我也是借花献佛。还有啊，这产品上市前得找专家写用户体验报告，小江你回头试试看，要是能写上两份体验报告，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是体验装，江知妍一下子没了拒绝的理由。
程签当着亲妈的面，嘴上没好意思再撩逗，帮忙装好礼物送她出了门，杵在电梯门口站成了一块望妻石。好在小江大夫拿人手软，进电梯时还回头望了他一眼，程签立马送上个明晃晃的笑。
“记得每天见一面啊，不然有损患者身心健康啊！”
关女士喉头又开始痒了，客客气气挥手再见：“小江有空常来玩。”
母子俩送走了人，关女士撑了一顿饭的雍容端庄贵妇气场垮了一半，老B市口音也挤开国标普通话回了自己的本位，回头看看儿子，站在大飘窗前抻着脖子望着酒店大门，好笑地瞟了他一眼：“你瞅什么呢，整得牛郎织女见面儿似的，我是给你划了条河截了你的道还是咋，送人都不知道把人姑娘送到停车场？”
程签叹口气：“我今儿一天没洗脸，脸上油，灯光下还好，灯一暗就满脸反光，多难看。”
关女士：“……行吧。”
时已九点，关女士处理几封邮件的功夫，眼睁睁看着过往十几年都没用过洗脚盆的儿子从饮水机里接了半桶开水，又扔进去一撮药材，瘫在沙发上泡起了足浴，氲开一屋子中药味。
“签签哥，这什么？”韦宝姝好奇。
“活血通络的。”
程签受江知妍影响，俩月来把她的医理口头禅背了个熟，搬出来卖弄：“春天泡脚，升阳固脱；夏天泡脚，温邪乃除；秋天泡脚，好像是对肺腑好；冬天泡脚，干嘛干嘛的，反正一年四季都有好处。”
韦宝姝看着好玩，有样学样地也来了一盆，扔了撮药材，顺便给关女士也泡了一盆足浴水。
母子二人连同干闺女齐排排坐在电视前泡着脚看养生讲座，再一次感慨，中医的熏陶可真奇妙。
关女士问他：“我听孙桓说你们在医院对面小区买了套小公寓，既然有住处，也近，你干嘛还天天住医院？”
要说最开始办住院，是堵塞比较严重，腿疼得实在厉害，住院观察比较好。后来情况稳定了，还天天住医院闻消毒水味，纯粹就是在找罪受了。
程签盯着手机上自己车的GPS定位，头也不抬：“医院有种神圣的氛围，别处体会不到啊。”
“嘛玩意？”关女士睇着他。
结婚多年身为少妇的韦宝姝懂挺多，抛来一句：“嘿嘿，当然不一样，医院有制服诱惑呗。”
程签没理她，扯了她一片面膜，给自己被穷乡僻壤摧残了几天的脸做补水，刚才照镜子的时候他发现嘴角都有小细纹了，可能是最近几天乐得，笑太多了。
没出息！
程签暗啐自己：这一趟拉了个手、合了个影、盖着棉被睡了个单纯的觉就乐成这德行，等真在一块，他还不把嘴巴扯到耳朵根？
他连忙揉揉眼角嘴角，期望更多的胶原蛋白渗透进去，再看GPS定位不动了，知道孙桓把她送到家了，心满意足地收藏了她小区地址，一边发了条信息：“到家早点睡，别忘了明天来打卡。”
今天难得碰上她一次秒回，可惜言简意赅，只有仨字。
江知妍：【嗯，晚安。】
啧，真冷淡。
这女人，都一块旅过游睡过觉见过家长了，还跟之前一个样。
难道是生气了？猝不及防见家长什么的……可他也猝不及防啊，提前也没得到通知啊。
程签怀着半腔忧愁泡了碗中药，两口干了，临睡前去关女士房间瞄了一眼，关女士又坐在笔记本前办公，一副兢兢业业全年无休的样子。
“妈，你这是休假呢，还是远程办公来了？”
休假，对于国内勤奋富豪榜上占据一席之位的关女士来说，不过是时间以分钟计价变成了以小时计价而已，每天能完完整整地看完黄金档的两集电视剧都算是娱乐过了，该处理的邮件不等人，一不留神就能积压成山，是以对程签这话只给了个浅浅的白眼作为反应。
倒是对儿子九点整上床睡觉这事吃惊不小：“你魔怔了？睡这么早？”
程签愣了下，才记起来，他不在医院了，明天没法陪她打太极了，也不用跟平常一样早早睡觉了。这样一想，困意都变得没刚才足了，意兴阑珊地回了屋，
在医院时闻惯了的消毒水味换成了酒店卧房的枕头喷雾，味道很淡，闻着却怎么都不得劲，他躺床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睡意彻底没了，爬起来把一路上拍的照片拷出来分了个类，留了两人搭着肩的那张珍藏照做屏保，剩下的全打包传网盘里备份了。
江知妍回了家，给家人报了平安，又做了半个小时瑜伽抻筋，临睡前想起关女士送的那盒礼物，拆开看了看。
礼盒是大红底黄纹的，很喜庆的配色，封得严密。她小心拆开自己的那盒，里边赫然是一套针灸用具，十几根针从细到粗几列排开，闪着点点碎光。江知妍上手一摸就觉出了名堂，这年头中医针灸用的都是一次性的不锈钢针，这套明显偏重一些，是套银针，她从小捏着针长大的，不用去看，手感的细微变化就瞒不过。
针尾手持处还另有名堂，针尾捻转处比针身略粗，上边似有纹路。礼盒凹槽里嵌着一台手持放大镜，江知妍调好焦距仔细看了一遍，原来每根针尾都用纳米微雕技术雕了古代名医，扁鹊张仲景这些，另刻着他们的生平和成就，纳米字小得只能在高倍放大镜下才能看清，很有观赏价值。
礼盒右下角编号001，是任星年底才会推出的新年伴手礼。
这份礼物编号实在有诚意，对于头次见面、给儿子治病的大夫，这份礼物客气周到又对她喜好，也没贵重到烫手不能收的地步，度量把握得刚刚好。
盒子里还有一本装订成书的小册子，江知妍本以为是银针简介，随手放到了一边，临睡前瞧了一眼，吃了一惊，摸下床把灯开了。
古今医典大全【43000部典藏】，后边标着一行小字：任星数据库。翻开册子，里面有注册和登录方式云云。
——这是……把任星企业内部的私有云数据库共享给她了？
中医古籍资料年代久了，图书馆收录也并不全，原始文献很不好找，二次文献又大多支零破碎、断章取义，放到研究报告里全是无用资料，每回都挺头疼。江知妍一直用的都是中医药数字图书馆，库存不过七八千本医典，任星这个数据库足足大了好几倍。
这才是真正的投她所好。
江知妍把礼物小心收好，躺回床上又睡不着了，盯着他的头像看了会儿，在一小时前发出的“嗯，晚安”后边补了句。
【礼物很喜欢，替我谢谢阿姨。】
想了想，又戳开聊天框补了一句。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Chapter 4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