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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第二十章天上人间

      有一次他和同宿舍的李琛在路上走。李琛放肆地吹了声口哨,低声说:“你看左前方的那个女生——”钟越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头柔亮的秀发直垂到腰下下面,迎着风有摇曳生姿之势,光是一个背影,便有千种风情,足以引起无数美丽的遐想。李琛问他感觉如何。

      他想了想,半开玩笑似的说:“头发太长,不够黑,不够硬。”他忽然想起手腕上那道微不可见的细痕,何如初的长发如刀似箭,一箭穿心。头发虽柔软,却似丘比特的箭,其杀伤力难以估计。仅仅时隔一年,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因为他从没有想过生离或是死别这些事情,毕竟太年轻。可是曾经的时光如涓涓细流,就这么悄无声息过去了。

      李琛听了他的回答,骇笑:“你确定说的是人的头发,不是动物吗?如果是的话,我想请教你个人对于头发的美学标准。”他笑笑,不回答。

      已经有女生大大方方追求他。他若不是婉言拒绝,便是不予理睬。在这个僧多粥少以理科为主的学校,羡煞其他男同学。别人见他不为所动,私下里悄悄议论:“难道钟越心仪的真的是新闻系的系花范里?”平时也就见他和范里常常来往。可是每次旁敲侧击,他都不承认。大家不相信,瞧范里对他的关心照顾,明显不一样,于是乐得坐一边,静观事态发展。

      下过几场秋雨,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叶子渐渐凋零,西风渐起,已有萧瑟之感。他脱下长T恤,换上薄毛衣。有一天半夜,好梦正酣时分,突然接到韩张的电话,“钟越,钟越!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兴奋的口齿都不清楚,像在极力压抑某种心情,压抑到最后一个人无法承受,不得不另外找一个人倾诉,一起分担惊讶惊喜惊慌惊骇惊奇……无数纷繁复杂的感情,简直难以言述,刹那间根本无法表达。

      钟越握紧话筒,注意到旁边的人翻身骂骂咧咧,赶紧压低声音说:“大半夜的,你没喝高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奇怪,听他声音,又不像喝醉的样子啊。

      韩张这才发觉已经是凌晨一点,兴奋的连时间都忘了。晚上的冷风一吹,头脑渐渐清醒,半夜把人从睡梦中叫醒,已属不道德,如果现在就告诉他,只怕多一个人彻夜无眠,干脆好人做到底。这样一想,于是说:“算了算了,就当我喝高了。明天再告诉你。时间不早了,我也该睡了。”挂了电话。

      他不说还好,一说钟越更加莫名其妙,心里想大半夜巴巴地打电话来,好不容易说了几句话,又是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只当韩张一时兴起,拿他恶作剧,也没往心里去。韩张以前就有过这样的前科,难怪钟越会这样想。

      韩张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给他打电话。晚自习回来,给家里电话,偶然听到何如初的消息,兴奋的一个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一大早逃课去清华。

      何如初还在睡梦中就被电话吵醒,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粗声粗气地问:“谁呀!”一听脾气就不好。韩张一听到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心情立刻好起来,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手插在裤兜里,怪声怪气地说:“亲爱的,猜猜我是谁?”

      何如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怔了好半晌,淡淡说:“是你啊。”声音低沉,有一股说不出的黯然,往日的张扬自信全然不见。韩张没有听到他想象中的破口大骂,反唇相讥,十分愕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她先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韩张一听她这话,不由得生起气来,“何如初,你什么意思?人在北京也不联络我!如果不是我爸爸跟我说你人在清华,你想销声匿迹到什么时候?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大家,所有人都很担心你吗?”

      她好半天没说话,最后问:“你在哪里?我们见个面吧。”何止是他,自从来了这里,她没有联系过任何人。记忆中仿佛没有了过去,硬生生劈开一道断层。她不敢往后回首。

      韩张在校门外等她,来回不停走动。清晨的浓雾渐渐散了,天空露出奶白色的光,还是有些朦胧。路上行人依然不多,稀稀落落的。因为赶的太急,忘了带眼镜,眯着眼盯着远处,注意来来往往长发女孩子,生怕她找不着自己。

      何如初自小就是路痴,方向感无以伦比的差。在上临住了十多年,还会迷路,简直无可救药。其实也是因为家里保护的太好。只要她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何爸爸便坚持要司机来回接送。而那时候的她,常常不肯要司机送,除非何爸爸亲自开车。

      果然,直到半个小时以后她才气喘吁吁跑过来,拍着他肩膀说:“对不起啊,我搞错方向了,走到另外一个门去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学校真是大,光是校门就分东南西北大门小门正门偏门好多个。

      韩张忙回头,看见她不由得大吃一惊,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嘴巴差点合不拢。何如初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问:“怎么了,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等错人了?那我只好离开。”耸肩摊手作势要走。

      韩张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变了很多。”短短几个月不见,她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光是样貌,还有性格气质,神态举止,让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似亲还疏,似远还近。

      何如初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说这话,怔忡了半晌,最后说:“大概是吧。”经历了那么多事,会变也是正常的。她自己也察觉到这种变化,可是却无力改变,唯有任寂寞消沉将以前的那个自己一点一点吞噬,直至面目全非。

      韩张听到她这样说,心里酸酸的,知道她受的打击,恐怕还没恢复。不敢造次,关于她的父母,家庭,还有高考——一句话都不敢提,岔开话题说:“我一大早特意来看你,肚子空空如也,早就高唱‘空城计’了。你这个当主人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活该!我又没请你来,饿死最好,人类自此少了一大害。”韩张听到她骂他,非但不生气,反而浑身轻松起来,这才是何如初,蛮不讲理,冷嘲热讽——刚才那个沉默寡言的她,他看了极其不习惯,还有,更多的是心疼。何如初生来就应该高高兴兴的,要哭也是大声地哭,惊天动地那种,刚才那样沉默抑郁根本不该是她。

      俩人来到街头的“老上海城隍庙”,热热的豆浆喝下肚,他才敢说:“这几个月,你在哪里?”何如初闷头吃炸糕,擦了擦嘴边的油渍,头也不抬说:“在很远的地方。”远到全然陌生,更加惶恐。

      韩张思量半天,不想提起令她痛苦的回忆,于是换了另外一个话题,“零班很多人都来北京了,我们正准备搞个聚会,大家见个面,到时候会去爬香山。你要不要一起来?”

      何如初拿起草绿色的勺子,一遍又一遍搅着碗里的豆浆——白糖早溶化了,可是她的手不像自己的似的,停不下来。温热的豆浆溅在褐色桌面上,分外明显,勺子重重顿了半晌 ,缓缓摇头:“不去了。”

      “为什么她不去?”韩张不明白,她以前不是挺爱参加这些集体活动吧,忙前忙后、忙东忙西的,乐此不疲。

      何如初转过头,看着窗外一丛淡黄色菊花说:“香山没什么好玩的。”韩张想起她不怎么爱运动,以为她不想去爬山,于是说:“那你想去哪里?可以改嘛,女士优先,反正还没定下来。人多着呢,应该会很热闹。”

      她还是摇头:“我哪也不想去,你们自己去吧,别管我。”大家不是考上清华便是北大,最不济也是赫赫有名的重点高校,叫她情何以堪,众人面前怎么抬的起头来!正因为以前优秀过,所以现在的自卑才会深入骨髓。

      韩张见她神气不对劲,硬生生打住,沉吟良久说:“钟越、张炎岩他们进了清华,你知道吗?”
      她摇头,钟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却有种天上人间之感。钟越一向优秀,进清华简直是一定的。可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从韩张口里说出来,她还是感到震撼——钟越也在这里。可是学校这么大,又不属于同一个教育部门,要碰面应该是很难吧。心情变得低沉。

      韩张问:“高考这些事,你一点都不知道?”她点头,“恩,当时我走了,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没有人告诉我。”其实是故意避开,不想听不想看更不想谈及。韩张便说这样不行,到底是同学,应该要知道,一一说给她听,“钟越,张炎岩还有一班的一个人进了清华,就是在开学典礼上发言摔跤的那个;我,胡磊,丁旭,还有我们班的一个女生进了北大;周建斌,徐涛他们在人大;北师大也有几个,袁林就在,还有班上的俩女生——”

      她默默听着,也没像往常一样高谈阔论,发表意见。韩张见她不言不语,声音慢慢的小了,自然而然打住。她好半天问:“我在这里,大家都知道吗?”韩张摇头,“只有我知道,还来不及说。昨天晚上——,本来想告诉钟越的——”

      何如初脊背不由得僵硬了一下,神情有些紧张,待听的他说:“后来时间太晚了,打算等会儿跟他说。”她才放松下来,轻嘘了一口气,低头说:“你不要跟他说。”

      韩张抬头看她,眼中满是询问。她坚持说:“你别跟他说我在这里,其他人最好也不要说。”韩张本就是个聪明人,明白过来她的心思,便说:“其实这也没什么,你在这里不是挺好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都是同学,难道会因为上了个好一点的大学就看不起你?咱们零班的人没有这样肤浅。而且,你读这个学校,说不定将来比我们都有前途。”

      她摇头,坚持己见:“我让你不要说你就不要说,我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皱眉看他。韩张故意擦了擦额上根本就没有的汗滴,说:“我还以为你变了,原来跟以前一样蛮不讲理。”点头,“好吧,我不跟其他人说就是。”他想,也许她需要更多一点时间慢慢想清楚,见了大家反而难受,不如以后再说。

      吃完东西,俩人出来。韩张说:“以后我来找你,你不会连我也不欢迎吧?你要这样,我现在就跟你翻脸。”半开玩笑半威胁。

      何如初瞪他:“谁会欢迎别人来蹭吃蹭喝啊!还好意思整天嚷嚷自己是哥哥,吃我的也不害臊!”她也知道韩张的担心,故意这么说。

      韩张立即叫起来:“是你自己抢着要付钱的!何如初,我没看出来啊,原来你竟是个两面三刀的,脸上热情,心里冷着呢!”气氛恢复往常一样的轻松自在。他心底觉得很舒畅,久违的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失而复得,万分欣喜。

      她挑眉,“你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韩张便笑说:“既然你不欢迎我,那换你去蹭我的,总行了吧?”何如初撇嘴,“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韩张送她到楼下,挥手说:“我走了,明天哥哥给你带好吃的来,今天走的匆忙,别说吃的,连钱包都忘了带。”想让何如初这个懒人去找他,恐怕比登天还难。所以,山不来就他,他只好去就山。何如初赶他,“你快走吧,啰里啰唆。谁是你妹妹?我可没有哥哥,没的丢人现眼。”
      韩张被她骂也不恼,笑吟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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