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笺》简尘

15、第十四章

　　“煌宇几时来的？”凌烨开口说到，全然不管自个儿的出现有多突然。
　　“烨哥，回来了？饿了吧，早起就没吃什么，我去给你下碗圆子去，做月饼剩下的桂花馅儿。你瞧，大哥吃得多香。”慕幻毓也丝毫不觉得别扭，好像这出嫁了的妹子给哥哥擦个嘴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更别说喂几粒汤团了。凌烨看在眼里，心笑到，这般大方不扭捏的好像自个儿要无理取闹似的。再看看一旁的慕煌宇一脸的不满意，好似自个儿才是多余的。压下心头的那股子不舒服，也不去细咂摸，只是下意识的帮慕幻毓把乱了的头发拨到一边，然后用手指擦了擦她脸颊上的糯米粉，笑着说到：“早晚还能落下谁不成？只是多大的人了，还能把面粉折腾到脸上去，不怕让煌宇看笑话，这人人都夸你精明，怎地我就没瞧出来？”

　　说完便回头对煌宇笑道：“卿卿的手艺自是没的说。”慕幻毓正惊于凌烨的亲近，暮地听见凌烨这般唤她，倏然就想到新婚那夜，凌烨伏在自个儿身上，那样的距离，呢喃的唤着卿卿二字，不由得臊红了脸。看在慕煌宇眼里却是另一番情形，且不说这婚前凌烨是如何拒绝，便是订了婚事，凌烨也没少往风月楼去，便是新婚当日还让他抓了个现行，二人如今圆没圆房都还是另说的事儿，可如今这小夫妻的样子却是假不了的。虽说心里多少计较，可若是小幻能幸福，也无所谓他那点子失落和不甘。想到这里，便开口说到：“小幻的手艺大爷我比你清楚，也不知是哪个不在这府里的日子多些。卿卿？哼，也亏你个大男人叫的出口，凌烨，本大爷怎么今儿个才发现，你原来这么闷骚。”慕煌宇也不去理会凌烨脸上那另有深意的笑容，转身对慕幻毓说到：“小幻，今儿我请了风月楼的紫妩姑娘来，她的琴艺跟你可称伯仲了，这团子差不多就得，等撤了席，你吩咐了下人们，就来听曲儿吧。这紫妩姑娘可是咱白城里的名人儿呢。”
　　“知道了。”
　　“还有，别太惯着这小子，瞧这团子都甜成什么样儿了，回头自个儿泛酸水儿受罪，到时候可甭跟我这儿耍赖。”说完，慕煌宇甩了袖子便迈着大步离开凌园。

　　“你几时开始吃甜食泛酸水儿了，不是打小儿就喜欢那些甜东西么？莫不是吃得太多寒了胃？”凌烨问到。
　　“烨哥多年不在家里，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是有阵子吃东西没个警醒，有一顿没一顿的，就落下这毛病了。”
　　“亏你自个儿还成天的跟姐姐姐夫说养生之道呢，怎地自个儿就这般不小心？”
　　“多大点儿的事儿，也值得你皱眉头？”慕幻毓攥着帕子的手随着话音儿已经伸到凌烨眉间，却被凌烨闪了过去。
　　看着慕幻毓愣住的表情，凌烨冷冷地说到：“回头把慕煌宇的口水擦到我的额头上来，忒不划算。”慕幻毓呆了一下，便笑道：“呵呵，烨哥，你该不会是吃哥哥的醋吧？”
　　凌烨听到这话，心里震了一下，难不成自己真的是计较的？不是的，多半是不愿意自个儿的东西被别人染指罢了，便说到：“卿卿，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煌宇对你的心思，若是不想伤他，就别这么对他。吊着他，难不成你是在给自己找退路？好在将来，让我放了你的时候还有个人义无反顾的等着你？”
　　“烨哥，你几时才能学会面对呢？到底是什么让你把自己弄得跟只刺猬似的，把人就防备的这么紧呢？学会说真心话，不好么，何苦成心来怄我？”慕幻毓承认那样对慕煌宇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但也绝非凌烨想的那般自私。不可否认的，她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让凌烨看到的意思，但刚刚生生在慕煌宇心里剌了一刀的时候，她是希望慕煌宇能明白的，可看见慕煌宇没事儿人似的样子，知道自个儿到底是用错了方法，心不是不疼的，那个宠着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大哥。可慕家的人都是认死理儿的，不是说让他放就能放开的。同样在慕家长大的凌烨也是这样吧，有些事儿太较真儿，拒绝看清楚真相。

　　凌烨看见慕幻毓的眼睛里，有着心疼和不忍，心头一阵热，转过身说到：“云伯父还在红檀寺等着我，我要出去了。”走到园门口时，淡淡说了句“我不爱吃那些个甜腻的，打小儿就不爱。”
　　“不爱啊……”慕幻毓想到，是呢，打小儿就是自个儿缠着凌烨让他吃自个儿做的东西，凌烨也从没说个不字，总是淡淡笑着说好，可怎么就疏忽了那总是微皱的眉头呢？怎么这会子才想起来呢？他总是这么不情愿让人知道他到底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么？要不，这慕家大大小小的怎么都以为他是喜欢的呢。

　　“小姐，小姐！”莺儿的声音打断了慕幻毓的思绪，只见莺儿手里捧着折枝青花瓷瓶站在一边，慕幻毓笑了笑，说到：“送来了？给放到上华庭去，跟陈伯说，从园子里折两枝朱砂丹桂插上，再把他藏的紧的那两盆子大叶儿佛顶珠借给我用用，回头我多还他两盆儿复色川兰，若他答应便罢，不答应的话就说我屋里的焦骨牡丹可让他移过去一颗，再多我可不能让了。”
　　“小姐……”
　　“怎么了？还有事儿？”
　　“小姐，你不开心。”莺儿闷闷说到。小姐一有什么心事儿就是这样，一准儿把身边能推走的人全都推开，然后一个人发闷，她不喜欢小姐这样。在莺儿的记忆里，小姐合该是众人捧在手心儿里，然后小姐也是清清淡淡不骄不宠的接下，欢欢喜喜没大没小的跟自己和玲珑说笑谈天，红红火火不缓不急的做做生意。
　　“莺儿，谁能天天那么没心没肺的呢？”慕幻毓并没有否定莺儿，在慕幻毓心里，莺儿和玲珑如同自己姐妹一般，从没想过瞒着她们什么。
　　“小姐不说，莺儿也是知道的。”
　　“哦？你个小猴精又知道什么了？”慕幻毓笑说道，心下却想，今儿是怎么了？没吵没闹的也这么累心。
　　“小姐又为舅少爷伤神了。”莺儿撇了撇嘴，闷闷说着。“小姐不是说，纵使是半年，也要欢欢喜喜的么？小姐还说，就算是不要也是小姐不要的，可如今，莺儿瞧着，小姐到时候怎么能放得下？”
　　“哎，”慕幻毓长叹一口气，笑说到“莺儿，便是放不下又如何？守着得不到的东西，扰了别人苦了自己，这种赔本的买卖，你家小姐几时做过？我只是不相信，那个能为我跳下白珪江取手串的人突然就这么没了。”

　　慕幻毓记得那时还小，因为贪玩，瞒了众人，趁着老管家出门置办府上常需物品的时候溜了出去，问了路人便跑到了白城城边的白珪江去找书里说的龙王，也指望着自个儿能有运气碰上什么神仙灵兽的，也许个愿求些什么。为了这个，她还夜不能寐的想若是真碰上了，要求个什么。是求娘亲身体安康，还是求自个儿赶紧长大，再也不用偷着溜出来玩。结果，神灵没碰上，却是碰上了大雨一场，从小儿带在腕子上的请玄清大师加持的手串也不见了。慕幻毓自是不敢回家，就在慕府的后门来回溜达着，结果就碰上了跟慕老爷出门做事独自回来的凌烨。凌烨皱着眉走到正兀自淋雨却好不自知的慕幻毓跟前，着实把慕幻毓吓了一跳。看着慕幻毓沉着小脸儿因为自己的出现突然惊着的样子，凌烨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些。知道了事情前后，凌烨没多说什么，只是拉着慕幻毓走到了白珪江边儿，问了大概在哪儿丢了手串儿，凌烨竟是跳下江去找。年少无知，那手串若是真真沉了江，这会子早不知随波逐流到何处去了，岂是能乖乖躺在那里等着的？手串到底是找到了，不过不是在江底，却是慕幻毓这小妮子犯了糊涂，早上起来只顾着跟紧了老管家，手串被树杈子挂掉了也不自知，当然，这都是后话。却说凌烨从江里上岸，虽说年长几岁，到底还是孩子，淋了雨，又潜了江，惹上风发了热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当慕幻毓看到那手串在自个儿娘亲手里的时候，就知道，另一只手里的藤条也是为自个儿备着的了。挨了打，抄了书，领了罚，就急急忙忙跑去看凌烨，小小的慕幻毓在凌烨还昏迷不醒的时候对凌烨说到：“烨哥哥，对不起，书上说，女子报恩都是以身相许的，小幻将来嫁给烨哥哥，就当报答了烨哥哥了，好不好。”凌烨自是不知，待烧退人醒，凌烨对此事竟是只字不提，仿若不曾发生一般。自然，慕幻毓也没有得到答案。可，不提不一定就代表忘记，比如现在，慕幻毓就还记得凌烨那时的温暖，话不多，可每件事都是为着自己的，那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小姐，今儿个上什么妆？”玲珑看自家小姐兀自出神，想起来这忙了大半日的，晚上认了亲还要献艺的，这时候问了省的到时候忙活，也能不让小姐想那些个有的没的的事情，伤神伤心的，何苦来着？
　　“梅花妆，那套华胜礼上用，配上今儿送来的那套白地梅花纹闪缎儿对襟儿窄袖褙子，那条银红的凤尾裙记得帮我缀些个珠片，献艺时候要用的，省得两条裙子换着麻烦。对了，回头帮我把那广袖衫子搁在上华庭隔间儿去，今儿我要奏霓裳羽衣，是要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的。”
　　“小姐，便是怕紫妩认出您来，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夸张的，平日里穿不习惯的东西，这日子里便是扮上了，也成了累赘了，到时候别彩儿没添上，落下一堆麻烦，忒不值当。”玲珑轻劝到。
　　“呸，偏就你伶俐，怎就知道我是怕紫妩认出来？不过是许久没这么折腾过，还不兴我美一回了？定是莺儿又跟你浑说了什么，这般打量我。”慕幻毓说到。确实，她这么做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遮掩一下，不过私心里看过了昨儿紫妩的那身行头，心下竟是起了攀比之心，要分出个高下来的，虽说这份心思着实幼拙了些，可细究之下竟是恁的分明，便也不去避着，难得的自个儿许久没有的一份儿争强好胜的心思呢，由得它去吧。
　　“好小姐，怎的说到我头上来了？这半日里我可都没跟玲珑姐姐一处的，没得冤枉我。”莺儿悻悻说到。
　　“好了好了，崩跟这儿磨嘴皮子了，正经问你，这月里那些‘兔儿爷’卖的可好？”慕幻毓着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转，便岔开了话题。说起这“兔儿爷”，本就是仲秋时孩子们的玩具，进了七月，这街市上到处都是兔儿爷的面人儿，慕幻毓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想这八月十五上家家玩花灯，那花灯上从来都是飞天花卉什么的，便让自己瓷器店下的掌柜的去跟那花灯铺子的老板说了合作，自己提供花样儿，若生意好了，也不要什么红利，只让花灯铺子的老板介绍些纸张铺子的师傅给自己，如若老板善心，给自己拉拉生意便是；若是那些样子卖得不好，便由自个儿出钱买下那些图样便是。这花灯铺的老板听闻这样的好买卖，哪有不做的理儿？自是应承了下来，却不知自己给慕幻毓铺了多宽多长的一条路。
　　“小姐您这几日净在这府里忙上忙下了，若是您出去瞧瞧，看看这城里的孩子们手里都快人手一盏兔儿爷灯了，怕是那灯铺的老板这两天数银子数到天亮去了。这么好的生意偏你一点儿钱不收，白白便宜了旁人，若是让老爷知道了，看不说你胳膊肘冲外拐。”
　　“这事儿若是让老爷知道了，那也定是你这儿出了漏子。瞧这张嘴，总是缺个警醒。”玲珑捏着莺儿的圆脸儿说到。

　　说话间就到了认礼时候，慕幻毓向来不喜那些个繁琐事儿，这礼也就一切从简办了。慕幻毓拉着凌烨，给云君行磕了头，改了口，接了云君行赏的《云仙杂记》藏本，还有玉制首饰头饰若干，值得一说的便是那尾梨木镶玉石的凤首箜篌，这凤首箜篌是早年间就失传了的乐器，有诗云，这凤首箜篌是“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甭说是早年失传了的东西，便是没有失传，这也绝非凡品，这会子那人就这么赏了下来，慕幻毓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却听那人说到：“莫不是小幻看不上这器物？”那语气分明就没给人拒绝的余地，慕幻毓缓说到：“君卿不敢，只是这东西太贵重了些。”
　　“左右不过是个死物，再贵重能有我女儿贵重不成？收下便是，只不过一会儿是要听你的琴艺的。想当年，你母亲的琴艺可是冠绝京华的，若是你不济，这琴你便送了你母亲便是。”
　　哈，这敢情好，是拿她当中间人呢，慕幻毓抬头看了看二夫人，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表情，是相信自个儿吧，再看向慕隐琦，竟是微微颔首，看此意，应是…… 慕幻毓接话道：“那君卿敬谢不敏，一会儿就献丑了。”

　　礼毕，慕煌宇站出来给云君行行了礼，说到：“云伯父，上华庭那边已摆好了席，就等伯父了。今儿我请了伶乐班子，给咱们助兴。”云君行上下打量了一番慕煌宇，点头说到：“好！这就过去。”
　　一行人方往上华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