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冷战时代》天河水

21、第十九章

　　秋天的原野，天空高而深远，傍晚的风很凉，带来寒冬将近的消息。这是世界上最广袤的土地，却是如此寂静，蕴藏着不能用语言表达的悲慨。

　　阿尔和伊万并肩走在被人踏出的小路上，像一对亲密无间的伙伴。认识这么久，他们却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相处。

　　“阿尔，你打过仗吗？”伊万忽然问。

　　“你问的是废话。”阿尔爱理不理，“虽然hero爱好和平，但更喜欢主持正义！”

　　伊万轻笑，闭上眼睛感受迎面而来的风，嗅着风中的气息。

　　阿尔看着伊万，觉得此刻的伊万像孩子一样放松。

　　“我知道我打过很多仗，”伊万像在梦呓一样，“可是我能记得的只剩一件事。那是在乌克兰秋天的原野上，一位年轻的士兵胸部中弹，扑倒在地，他的血像红菜汤一样鲜艳，全部渗进冰冷的土地里，不知道第二年会不会开出红色的向日葵。他的脸侧着压在地上，眼睛没有闭上，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天空的颜色。”伊万说着微笑着转向阿尔：“就和你的眼睛一样。”（伊万的描述借鉴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主角之一谢辽莎的牺牲。）

　　阿尔第一次听到伊万说这么多话，他不知道伊万是在回忆还是在讲故事。

　　“呵，跟你说这些真是奇怪！”伊万摇摇头，“那些都不是我的经历，只是过去那个人的生活罢了，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尔看着广阔的天空，不知是对伊万还是对自己说：“痛苦的回忆忘记了没什么不好。”

　　“真的是痛苦的回忆吗？”伊万喃喃道，忽然又变得意味深长，“你跟我搞好关系的目的是遏制小耀吧？”

　　阿尔打哈哈：“切！非得有军.事.目.的吗？难道我跟你交朋友只是为了干掉王耀？”

　　“别拿互利共赢之类的话搪塞我，”伊万冷笑，“这种话你应该跟亚瑟说，跟我说就是在撒谎了！你要跟一个敌.对的国.家建立良好的关系，只能是为了对付一个与你更加敌.对的国.家。”

　　阿尔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愿意这么说也可以，不过遏制王耀可不光是为了我好，对你应该是更有好处的。”

　　伊万认可似地笑了：“你说得没错。”

　　“我们这是要去哪？”阿尔问。

　　“和你一样，我也有个秘密之地！”伊万神秘地笑着，像小孩子炫耀自己的宝贝一样。

　　那是一处乡间小酒馆，充满哥萨克风情。这里的酒和酒具都同酒馆的外表一样粗糙。客人大都是附近的村民，边喝边高声交谈、放声大笑。一位年轻人坐在屋中间的桌子上拉手风琴，同时唱着欢快的歌，周围比较活跃的客人们热情奔放地跳起哥萨克舞。

　　阿尔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伏特加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味蕾，这东西绝对称不上好喝。他皱皱眉头：“这不会是私酒吧？”

　　“只要是好酒就无所谓。”伊万笑笑，面不改色地喝掉自己那杯。

　　阿尔觉得自己没法对伏特加产生好感，但他还是继续添杯，不管怎么说，他要让伊万破点财。伊万却喝得游刃有余，像在喝白水一样。阿尔现在明白伊万的话了，伏特加果然是俄.罗.斯人的水。

　　拉手风琴的年轻人改变了风格，开始唱起一首老歌：

　　“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是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里话儿没法讲出来……”

　　伊万用手支着下巴，听入了神。手下意识地去拿酒杯，却不小心碰到了阿尔的杯子。

　　“喂！这是我的！”阿尔不悦地移走杯子。

　　伊万回过神，略有点羞赧地抹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在酒馆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光泽。

　　“想什么呢你？”阿尔冲伊万晃晃杯子。

　　伊万笑了，不像平时的笑里藏刀，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一口喝干自己的酒，放下酒杯站起来，走向屋子中央。

　　“你干什么去？”阿尔不解地在后面喊。

　　伊万径直走到拉手风琴的年轻人身边，那年轻乐手停止唱歌，两人交谈几句，看口型应该是俄语。然后年轻人爽朗地笑了，从肩上摘下手风琴交给伊万。

　　伊万到底有什么诡计？阿尔坐在原地，奇怪地看着伊万。

　　伊万坐到刚才的年轻人坐的桌子上，将手风琴抱在胸前，缓缓拉开，舒缓而优美的曲调自他手下流出，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投影在脸颊上，把他紫色的瞳仁映得更深，接近于黑色。他轻启嘴唇，用深情而动听的声音唱起来。

　　那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阿尔看得呆了，他从不知道伊万会唱歌，更没想到唱得这么美。酒杯仍然端在他手里，他却忘记喝了。伊万的英语很好，阿尔的俄语却差强人意，不过伊万声带中流出的每一个音节他都清晰地听到了，也许是这首歌的节奏很慢，也许是伊万的发音很清楚，总之阿尔完全听懂了歌词的含义，并被其深深吸引。

　　一曲终了，伊万意犹未尽地抱着手风琴坐在桌上，脸上仍保持着深情的微笑。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伊万笑着放下手风琴，分开人群回到阿尔身边。

　　“你的歌唱得不错！”阿尔冲伊万举起杯子。

　　“这是小耀喜欢的歌，”伊万眼神有点飘忽，“小耀上次告诉我的，他说他最爱听过去那个我唱这首歌。”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还说，过去那个我最爱给他唱这首歌。”

　　阿尔有点不高兴地问：“过去的你和王耀是什么关系？”

　　“我也想知道啊。”伊万有点忧郁地叹口气，“过去的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阿尔喝干杯中的酒，把空酒杯举到伊万面前：“我们互相憎恨，随时随地都想着杀死对方。”

　　“我猜也是这样。”伊万叹息着说。他忽地站起来，拉拉阿尔的衣服说：“走，我们出去。”

　　阿尔想问去哪，但没问出口，他站起来，跟在伊万后面步出酒馆。

　　天已经完全黑了，夜风袭来，阿尔不得不紧了紧自己的衣服。伊万解下自己的围巾扔给阿尔：“这个借你，别给我弄脏了。”

　　“你以为hero需要这种东西吗？”阿尔大声质问，却灌了一口寒气，冷得他直哆嗦，急忙将围巾绕在自己脖子上。他看看身边的伊万，伊万没有看他，除去围巾后，伊万修长的脖子彻底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风直钻他的领口，他却像没有感觉似地大步向前走。

　　来到一座草垛旁，伊万像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似地跑过去，并向阿尔招招手示意他也过去。阿尔莫名其妙地走到伊万身边，只见伊万将手臂伸进草垛里，抱出一大捧干草，形成一个浅窝。

　　“钻进去，比在你家的厚床垫上还暖和！”伊万的声音有点兴奋，像找到了好玩的东西，“乡下人都喜欢用这东西取暖，当然，这也是幽会的情侣最钟爱的地方！”

　　阿尔半信半疑地往草垛里躺下去，伊万紧挨着他也躺下来，同时抓了些干草盖在两人身上。

　　“怎么样，很舒服吧？”伊万开心地问。

　　阿尔对伊万的孩子气感到无奈，这家伙喝了伏特加就会变成这样吗？不过他自己的状况也不大好，他觉得自己发烧了，该死的伏特加！

　　忽然，一样凉凉的东西碰在阿尔发烫的前额上，是伊万的额头。

　　“你烫得厉害呀！”伊万的声音恢复了阴阴的味道。

　　“你倒是很凉，”阿尔坏笑着说，“看来我可以用你降降温！”

　　“你还能说得更直白一点吗？”伊万也坏笑着问。

　　“废话就少说吧！”阿尔低声喝道，伏特加就像液体的火焰，点燃了他的血液，他毫不留情地狠狠抱住伊万。

　　伊万也不甘示弱地用力抱住阿尔。

　　不知是谁的泪水湿润了两人的脸颊。

　　万事开头难，一旦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后面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原野上的星空，永远是最美的景色。

　　阿尔醒来时感到头昏沉沉的，左脸很疼，那上面多了几道渗血的抓痕，像猫胡子一样，幸好他自己目前看不到。阿尔看向身边的伊万，伊万仍安稳地睡着，却在阿尔的脸挡到他上方的时候半睁开眼睛：“你挡住阳光了。”声音有点疲倦，却仍是那么让人火大。

　　伊万抬手抓住阿尔的金发：“你的头发真漂亮，好像向日葵的颜色。”这时他感到手指有点疼，于是不满地说：“喂，你弄伤我的手指了！”

　　阿尔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打我打得太用力，还要怪我弄伤你的手指？”

　　伊万笑着坐起身子：“你还有力气走回去吗？”

　　阿尔不屑地抱着胳膊说：“这话好像该我问你吧？”

　　清晨湿漉漉的空气中，一座被翻乱的草垛孤零零地立在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