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颜难画》香怨

32、番外四 血翎篇

　　孤寂才是我永生永世都逃脱不开的折磨，而不死是我一直紧锁于身的枷锁。
　　——血翎

　　上古时期，天地发生了诸多变化，最终形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而南浔群岛便是变化后诞生的一座岛。

　　南浔常年被灵雾环绕，故而岛上终年灵气浓郁，生出了不少的灵物神草。历千年动荡，灵狐一族终登上了统治者的宝座。似乎也是自那时起，我成为了狐灵，以护佑狐族、辅佐狐王为使命。

　　我拥有不死之魂和不断传承的记忆，但即便如此仍需忍受轮回之苦，不死不休。每一世，我都随着狐王的加冕礼重生。因为每世的外壳都不一样，相同的只有内里居住的魂体，所以宗族要寻到我也需费上一番精力。

　　时间久远，我早已不再记得我最初的模样。只知道我将永远这样过下去，没有陪伴，没有喜乐……只有孤寂，与时间共存的孤寂。

　　我不知道我是从何而来，又欲往何去，又或许……只是忘记了。我如今脑海中仅存的记忆就只是在这片大陆上似鬼魂般飘荡，永无尽头。

　　狐灵也有烦忧，这是南浔上所有妖族鬼族们所不知的。他们都觉得我高高在上，每日都可受万妖千鬼的供奉叩拜、香火信仰，那是仙族的修炼之道，不知受了多少妖鬼的羡慕。

　　我看着那些虔诚或是贪婪的脸，愈发觉得烦躁不堪，便挑着空闲的时候去人间闲荡。偶尔无趣了，便随手救上几个凡人。

　　时间久了，世上的人都知道有个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他们尊称我为“素手仙医”。

　　但这名声出去了，来寻我的人也就多了。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想让我为之看病，哪怕他们明明无病无灾，也觉得我看过之后身体便能强壮些。

　　真是无稽之谈！但是他们却很信这个。相比初始的闲云野鹤，现在真叫是足不沾地。

　　我很怕麻烦，所以便有了三救和三不救的规矩，再加上我本就行踪诡秘，找我的人终是少了许多。

　　又过了数年，我先于狐王南渊逝世，此事在狐宗族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此事如若宣扬出去，定会引起狐族众妖的恐慌情绪，其他种族也会伺机而动，危及狐族的统治地位。为了不让狐族陷入内忧外患之境，宗族压下了此事，并于后百年间，竭力寻找我的下落。但却一无所获。

　　他们不知，我早已开始了全新的一世，附身在了南浔之外的一只普通的狐狸——白狐容玉的身上。

　　一体，却有两魂。

　　我知道，这是我的生死劫。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与容玉商量好后，决定前往南浔的狐族灵殿。

　　从这儿去往南浔，可谓是漫漫长路，容玉还是一只还未化形的白狐狸。所以我们便边走边歇，有时还会搭一下人家路过的轿撵。本就需要走上一年的路程，在他们的随性之下硬生生走了三年之久。

　　南浔周围的雾，对于修行者来说是帮助修炼的好东西，但对于还未化形前的妖鬼却是大补，以至于无法承受的东西。

　　所以虽然我们后来进入了南浔，但是容玉却被雾气所伤，奄奄一息地躺在月颐湖旁。但很幸运的，遇见了二公主南陌，救了容玉一命。而后，我们便留在了公主府。

　　时日一长，容玉与南陌暗生情愫。南陌本不愿与自己的姐姐争皇位，但为了保住容玉也开始学习起了帝王之道。

　　狐灵一直未能找到，旁边各族也都嗅到了些味道。南渊两千年，血狼族入侵狐族北方边境，长公主南芗奉旨前去平乱。但因军中出了奸细，虽然后来长公主以一力而挽狂澜，但终究是以其身殉国作为代价惨胜狼族。

　　举国哀悼。

　　不管其中南陌是否做了手脚，但无疑的，她因为长姐的逝世而成为了狐王的唯一人选。

　　南渊五千年，渊王逝世，圣葬之后，由南陌继位。

　　南陌参加加冕礼的时候，我躲在藏书阁中，捧着圣卷翻阅着。卷轴之上出现了新的寓言，南陌将于千年后历劫化仙。

　　这是狐族的第一任圣王。

　　也许这也是我会有生死劫的原因。

　　然而到了晚上，我突然心中一紧。我算了下时间，发现这历劫的点十分巧，陌王要历的情劫正是容玉！而容玉也将在此时，历生死之劫。

　　三劫缠绕，最是难解。

　　我思索了好久，都未能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但时间却不等人，历劫之日很快便到来了。因为时间的缘故，我在无奈之下，只能放弃陌王。

　　那日，我抢占了身体的使用权，于历劫之时闯入，干扰了南陌……

　　之后，南陌逝世，我凭借着南陌的灵丹让容玉继位成了狐王。族中誓死追随陌王的离开了南浔，于外大陆中建造了一个新的狐族。但除了这一些人，剩下的无论心底是否服气，但都以容玉为王。

　　容玉因为南陌之死，几乎昏厥。后来醒来后，便强行和我分离，对我之后的所作所为一律不闻不问。但是有着狐灵和二长老叶心的扶持，哪怕容玉再不愿管事，狐族都在慢慢地发展。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这个劫数如此毒辣。南陌竟于圣葬中涅槃，重生成了越西大陆上的一个人类。

　　容玉听说此事后，便直接去了越西。他救了南陌，接着就一直和她待在一起。就像是宿命一般，南陌再一次爱上了他。

　　在知道了此事之后，我知道不能再如此放任不管。我用几天的时间，安排好了手下的事务，并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了叶心。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我来到了越西，并在这片大陆上创立了一个杀手组织。

　　我了解南陌如今的处境，也知道她现在的姐姐想要杀她。

　　这些富贵人家的杀戮，总是要确保不露人前，以此来维持表面上的名声。既然如此，那么每一次下杀手就必须要保证对手的死亡，就算不死也要让他脱下一层皮来。

　　正因如此，前面几年我都不管外面的事，只顾着把这个杀手组织做大。又过了几年，果真，我收到了沈三小姐的单子。

　　因为狐王逃过圣葬这事实属诡异，前头也没有这个先例，所以我也不能确定如今的狐王还剩下几成功力。于是我便先派了一个人，前去试探她的深浅。

　　等到那人回来后，我便知道圣葬到底还是伤了她，否则也不会连一个凡人都打不过。至于放虎归山这一种可能……也绝非是她可能有的举动。

　　二次行刺终是成功了。我也并不在意，她到底是真的入计还是将计就计，我只需要把人弄到手就好。想来以她现在的凡人身子，别说是屏障了，就是单纯的机关也是破不了的。所以我也无需担心她会逃出去，而且我的本意也就只是想关她一阵，方便我布局罢了。

　　等到药性一过，她睁开了眼，看到我的脸后，她果真一惊。看来，是没有辜负我和容玉相同的这张脸。

　　不过在来到越西之后，我看到湖水中的倒影也确实有些惊讶。我倒是不知容玉竟痴心如此，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竟还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哪怕只是为了杜绝那一丁点的可能。

　　由于原先一体共魂的缘故，我现在的脸会随着容玉脸的变化而变化。不过，这倒是方便了我。外貌的相同，使得她会对我放松警惕。

　　我把南陌关在水若寒的同时也在外面布局。我曾把水若寒中一个外形魅惑的女子，安插在了越西贵族常去的一处隐蔽的歌舞坊中，作为暗棋。在南陌呆在水若寒里的同时，我启动了暗棋。

　　太后宴上的那一场闹剧，成功地搅浑一汤水。我把此事说与南陌听，看到她对于徐大公子为了自己想要铲除沈家感到疑惑，我便借机暗示她，徐大公子背后的人才是最为重要的。自然而然的，她便想到了容玉。

　　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下。

　　又过了几天，我把南陌放了回去。准确的说，是我和她一起回去。临行前，我用易容术把自己的脸修正了下，看上去只是和容玉有点相似。我和南陌解释，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

　　但其实，我只是为了后来的计划。

　　到了徐家，正巧容玉也在。他看到我的时候便认出了我，那面色着实不好看。当看到南陌疑惑地看了我们两个一眼，他的脸色才恢复了些。

　　夜色已深，徐大公子准备就寝。在他迈入房间之前，我迷惑了他神志，使得他能毫无顾忌地做他内心想做的事。

　　接着，他和南陌显然度过了一个并不太愉快的夜晚。

　　我站在他们的门外。等到容玉解决完了这个麻烦之后，他出来抬头看到了我。他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我明白他的心思，便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一直走到假山的后面，他在确定了周围没人看到我们之后，转身看向我。我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灵骨损伤、法力缺失。我问他，他态度却很冷淡。我知道在他的心里，我还是那个什么都知晓却又冷酷无情的狐灵。

　　他不知道，他那次强行与我灵魂分离，不仅损伤了他的魂体，我的魂体也因此受了伤。要不是为了他的生死劫，我此刻应是在灵气浓郁的国师圣殿中好生修养着。

　　但我不愿让他知道，我也明白，他并不想知道。所以我并没有解释，默默的将这个谎圆了回来。

　　接着，他开始质问我，为什么要控制徐子卿的神智。我看着他眼神中的恨意，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再像原来那样相信我。想到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有点抽痛。

　　他还是不想回南浔。他对我说，他是为了杀徐子卿。我很明白这是他找的借口，徐子卿毁他灵骨之事，于他而言，是他应受的惩罚。他对于自己亲手杀死南陌一事，一直都耿耿于怀，恨不得每日都受抽筋剥皮之刑来赎罪。

　　他是为了南陌，我很清楚。

　　我知道，单方面是无法斩断他的情愫的，所以我决定让南陌慢慢的恢复记忆。

　　幻魂香，可唤起人们对前世的记忆，并且在梦中幻做前尘。我每次都在南陌睡熟后，在她床旁的香炉里放入几勺幻魂香。虽不能让她完全记起前世，但也能在他脑中留下一定的记忆。

　　日积月累，她的睡眠时间也因此减少了许多，以至于在我补香的时候醒了过来。

　　我知道香的量足够了。

　　沈家这棵大树，在多方人马的设计下终是倒下了。南陌将沈三小姐和沈家的养女捉了来，交由水若寒的人看管。而她大仇得报，也准备辞行。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给徐夫人下了并不伤身体的毒，拖延了她离开的时间。

　　那时候容玉正被多事缠身，脱不开身，他们便只能找素手仙医治病。徐子卿在湖中忆起了前尘，同时中了斛虫的毒，我用法术换了张脸，于此时出现。

　　在解了徐大少爷的毒又说明了身份后，他们带着我回到了徐家。晚上，我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去刺杀徐子卿。谁知得手后，南陌又把他救活了。

　　不过这倒也没事，反正我只想让她知道，容玉并不是如她眼中的那般美好。而且那毒是我特意研制的，汇聚百毒之精华，就算是容玉以自身法力凝聚的解毒丸也不能解。

　　但我没想到，南陌重生后还真的失去了全部的记忆。本来这解毒丸还可以在危急的时候护她一护，结果被她随随便便给了别人。可正因如此，我倒不需再想法子毁了那丸子。

　　在过了些时日之后，我把沈三小姐救了出来，领她去看了徐子卿的尸体。在她崩溃之际，我把水寒珠给了她。

　　绝望之后的希望，总是最美好的。

　　我让她在明年的三月初九去南陌他们住着的客栈，想着以此为引，斩了他们的情丝。之后，我觉得单是如此恐有反转的余地，便又让叶心拿来了月银丝，接着月圆之夜，引出了她脑海里因为幻魂香而累积下来的记忆。

　　不过终究人心最难料，我却不知南陌在恢复记忆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容玉，反而是选择了忍。哪怕因为沈蓉吟引起了往日与容玉的回忆，也仅仅只是选择了离开。

　　后来大长老故意做出大动静，让我忙于善后无法脱身，就在这时他们一行人居然去了圣坛！

　　我知道，若是让南陌恢复了原先的法力，容玉定然难逃一死。但是当我得知消息，并派叶心前去拦截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南陌苏醒，所有都将毫无回旋的余地。

　　我当即下了决定，用自己的魂魄炼制狐灵丹。我知道如若把魂魄炼成了丹药，便是真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哪怕万年之后，容玉重生了，他也不会再醒来。但是，他还是下了这个决定。

　　在这个法子于脑中闪现的那一刹，我就知道，我也有了那个我最为不屑的感情。

　　我知道容玉心软，若非是与南陌彻底决裂、毫无回旋余地，他定不忍对她下杀手。

　　所以我用四十九天的时间又布了最后一个局。

　　我用三天时间，重新翻阅了脑海中的古籍，终于找到了可以让狐族重生的法子。我思索了好久选择了赵歆儿，告诉了她所有她需要知道的事，并让叶心在大战当天看好她。如若南陌能成功渡过心劫，便能用神术让容玉重生。

　　我把这些东西记在纸上，交予叶心保管。如若最后结局实在改变不了，便让他把这条子给南陌查看。

　　一切准备妥当后，我算好时间，在南陌找到我时对她说是容玉杀了我。

　　重生的法子还是有着万分的凶险，若是可能，他还是希望容玉可以不用重生。

　　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视线也越发的迷离。我隐约看到我的身体化为光点，消失在空气之中。

　　长生于我，终不再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