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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逆水相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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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我提前到了“橙色记忆”,聚会的地方。祝盈盈在这家阳光茶座打工,就跟老板借了场地开派对,从晚上九点直到午夜两点。
“汐!这边!”走进店门,祝盈盈朝我挥手。
我看到她和几张生面孔围在最里面的一张方桌旁,聊得正起劲。女孩子们都是晚礼服的盛装打扮——我早该料到会开舞会的。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牛仔外套和九分裤、还有背上那个褪了色的帆布双肩包,此刻显得多么突兀。
“汐,过来坐,”祝盈盈招呼我坐到她身边,“我来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的同学:Tracy、Sarah、Adam、Nathan,还有Tina。各位——这是夏汐,我的学妹,也是中国人。”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我分别和两男三女一一打过招呼。其中那位叫Tina的短头发女孩子,有着黝黑性感的好身段,紫色的低胸透视短裙大胆地袒出一边的肩膀和半露的胸脯,脖子上长长的坠链一直垂到胸口里面——正是引男人遐想的部位。这身行头,连同她高挑的眉毛和丰腴的嘴唇,都像极了短发时候的哈莉贝瑞。
“嗨!”她朝我眨眨眼,“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我朝她点点头。看着她,却想起了当初自己做应召女郎时候的装扮。尽管我知道这种想法实在不应该。
他们跟我打过招呼以后,就接着聊他们的去了。
祝盈盈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我面前,说道,“你来得真早呢。忘了告诉你,今天来可是要跳舞的啊。哎,说起来这也是我在美利坚最后疯狂的一晚了。”
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笑道,“有多少人盼着像你这样回去啊,知足吧你。”
“大家怎么都说一样的话,真没劲。”她撑着下巴,用小指搔搔眼尾,“不过,还真是有些留恋这里。毕竟是自己奋斗了一大半青春的地方啊。”
“嗨嗨,干嘛说得这么酸。”我说,“那你就干脆继续奋斗,扎根在这儿算了。”我一边抿着咖啡,一边看着她。她厚厚的眼镜片里面,是依然如故闪烁着的质疑眼神。
“唉,”她又叹了口气,“原以为会狂喜一通,哪知道莫名其妙竟然有点伤感,跟当年离开家来这里的时候差不多。”
她说完又看了看我,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拉过我,“汐,我得帮你换身衣裳。这个样子不能跳舞的嘛!”
我知道她的公寓就在附近,还没反应,她就站起来跟对面的男女说,“对不起,我和夏有点事,去去马上来!”
祝盈盈拉着我去了她的住处。小小的房子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打包或者用箱子封装好了。她拆开其中一个封好了的纸箱,将里面的裙子什么的全部倒在床上,一件一件排布开来。她在床沿上坐下来,爽快地说,“挑一件吧!”
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涌入视野,让我想起了自己衣橱内常年的灰黑白,孤零零的几件蜷在那里。
“谢谢,这么麻烦你。”
“跟我客气什么呀!大不了再装一遍而已啦。”说罢,她提起一件鹅黄色的长裙在我面前晃了晃,“——汐,我觉得这件不错!”
我看了一眼那裙子,领口和袖口都是简单高贵的线条,下摆层层叠叠的,鱼鳞一般。童话里公主的裙子。
我摇摇头,“这种绝对不适合我啦。”
其实我是不喜欢而已。
“哪里!这件你穿起来像公主!”她拿着裙子在我身上比了比,说道。
“那就更不适合我了,”我说着,从里面挑了一件浅灰色的吊带,“就这件吧!”
祝盈盈看着我手里的吊带,眉梢挑起,微微倾着头问,“汐,你可以吗?这个我都一次没穿过呢!”
其实这衣服无非是前胸后背开了很深的“V”,尤其是后背的V,近乎低到臀部的那种。
“怎么?我觉得挺好的啊。”我说完拿着衣服径直去了卫生间。
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祝盈盈眨着她不大却很有神采的眼睛,大声感叹,“汐!真没想到你原来可以这么性感啊!”
我扯扯嘴角,轻笑一声,“反正我不在乎。又不是圣女雅典娜,谁爱看谁看好了!”
祝盈盈并不清楚,那段地狱式的日子,我几乎天天都穿成这样。这个将来要下地狱的身体,其实早已成了一副被看穿了的透明躯壳。
“不过,越是无所谓,越是显得性感哦!”她笑着打量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灰色。不过,灰色可不是什么好颜色啊。灰色象征孤独和寂寞,是一种境界线,表示不受各方面的刺激,中立、不紧张、不妥协、也不受拘束,不愿同别人发生联系。嗯……喜欢灰色的人在自己的周围竖起一堵高墙,把自己与别人隔离开来,远离一切外界的事物,远离外界的各种影响和刺激,将自己置于一个狭小天地中。也就是说,喜欢灰色的人会比较‘木’呢!”
祝盈盈像背诵刑法条例似的说了一通她的灰色理论。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看来的这些花俏的东西。突然间,我觉得周围的女孩子都那么可爱那么热情。宛绚是这样,祝盈盈也是这样,包括刚刚遇到的那位火辣的Tina——即便她是那么的风情性感,你照样能在她毫无遮拦的眼神里看到一股纯真的天性。
而我恰恰相反。
我一面将换下来的衣服使劲塞进背包里,一面说,“拜托你也算得准一点啦!以前只知道你爱研究星座和面相,什么时候也开始研究颜色来了?”
“未来的大律师当然也得兼职百科全书喽!”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学着中世纪的欧洲男人称赞女人的口气,“美人儿!你该多打扮打扮的,瞧你,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多漂亮!”
我透过落地镜看进去。眼前立着一袭细长的灰色身影,苍白的肌肤在灰色衣料的映衬下显得没有一丝生气,长留海下面,半张清秀的脸。转眼间,我又看到了当初出入酒吧夜总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身影,也是这张脸——脑袋里是面包和房租,手里叼着廉价烟卷,立在寒冬的夜风中,婀娜地等待男人的凌辱。带着自毁式的无畏。
不同的是,眼前这张脸比较苍白,没有口红也没有眼影。
“……真美!”祝盈盈看看镜子,又看看我的头发,“汐,早就跟你说了,头发什么的都要好好打理嘛!你看,你的发梢都快要分叉啦!”
顿了顿,她又朝我脸上仔细看,“我说什么,你看你的脸都干得快要起褶子了!就算没有男朋友也别这么不注意啊!皮肤底子这么好,你呀就这样糟蹋!不行,我得帮你处理处理!”
我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那袭灰色,一阵冷风扫过,我不禁一个激灵。
祝盈盈很快拿来了梳子,命令我坐下,便开始在我头上忙活开来。
“你呀,”她一边帮我梳头发一边说,“你现在的皮肤得晚上敷面膜,每天晚上都要敷。别老是熬夜,熬夜是女人美丽最大的敌人。你不久也要回去了吧,不是说在国内有喜欢了很久的人吗?要好好打理自己才行啊……”
顿时,我心底一怵——在国内有喜欢的人——这个曾经在很久以前告诉过她。然而,早已是往事。隔了千里最后的一丝依赖也逐渐将我舍弃,又何必再为那个名字心存幻念。那个名字。柏衿。
夜里湿凉的空气窜上我裸露的背脊,几乎要包裹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