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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白裙和香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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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早晨,8点半。
纪辰南来到约定的地点。
外界一片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绿树摇曳。经过昨天细雨的冲刷,今天的世界重新焕发生机勃勃,且有升温之势。
纪辰南站的位置不偏,各路街道在眼前相互交汇。不远处摆满了早点小摊,包子煎饼豆腐脑的味道不断交错,来来往往买早点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他盯着一处,那个摊子正好是卖白粥的,颗颗饱满的米粒被熬得粘稠,铁勺在锅里一搅,舀起,装入红色的瓷碗里,动作十分干脆利落。
不得不说,这些小摊还是很有良心。
盯着出神,纪辰南开始想到家里睡着的宋晚。不知道他醒了没,身体有没有舒服些。生病的人第二天应该吃得清淡点,如果可以早些回去,他要倒回来在这里买粥。
没睡好,导致思绪散得收不回来。
连白暮叫他名字的声音,都没听见。
“纪辰南?”走到跟前的白暮拍了拍纪辰南的肩膀。
纪辰南一下侧头,幅度大的把白暮吓到。睡意控制大脑,视线有一瞬间是模糊的。他奋力克制住,皱着眉想努力看清。
白暮今天穿了一条长裙。
白色的,裙子简单大方,经黄色阳光一笼,有股年轻明媚的气息。
她画了个淡妆,黑色头发披在肩头,没有任何装饰。整个人至少年轻了5岁,少了点都市女人的强势霸道感,清纯的如同邻家女孩。
这是白暮和纪辰南在一起后第一次穿裙子。
最早的一次是在火车站,她精心打扮,纪辰南却没有来。不合气候的裙子穿在身上,像只厚实的手掌打得她脸都肿了。
可今天,她想稍稍改变一下。
类似最后的一搏,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昨天纪辰南没有接她电话,女人天性,她觉得最早今天,最晚明天,会有事发生。
但看见纪辰南始终停留的目光,白暮暗暗高兴。
白暮:“没睡好?”
“嗯。”纪辰南疲倦地捏了捏鼻腔,“工作太晚。”
废话,昨天一直在照顾生病的宋晚,凌晨好不容易睡着,你又打电话来催,哪里可以休息好。
白暮体贴道:“工作固然重要,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以后记得早点睡。”
纪辰南点点头。
白暮:“饿了吗?今天我请客。”
她明智地没有提昨天的电话。
纪辰南:“不用,你想吃什么?”
白暮视线在对面的早餐摊子上逡巡,对纪辰南笑道:“我们去肯德基吧,听说最近出了新的早餐套餐,我还没尝过。”
肯德基在拐角处,从这里到那里还有一段距离。
明明眼前就是成堆早餐,中国特有的美食。可纪辰南又不好意思说什么,无奈地点头答应。
*
吃完早饭出来。
经过肯德基内的冷气轰炸,外面的热天气简直让人无法忍耐。纪辰南眯着眼睛看地上大面积的黄影,这几乎可以称之为夏日炎炎了啊,他想。
等了一会,白暮才出来。
女生爱美的天性让她去洗手间补了个妆。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白暮左右张望,“昨天一直在下雨,我还担心会影响到,毕竟下雨天出去会很麻烦。”
那正好可以不出去,纪辰南在心里古怪地嘀咕。
白暮继续道:“这里好安静,在这座城市,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
纪辰南一时没回应,昏涨的大脑转不过弯。
他总闻到一种炸鸡的气味,飘浮在两个人之间,油腻又蛮横,让他没缘由地泛起一阵恶心。睡眠不足总是会影响方方面面,包括情绪。
而糟糕的情绪往往是破坏一切的恶魔。
纪辰南沉默,此时没心情去欣赏纯洁的白裙子或者女人精致的淡妆。
白暮的话语如同被水氤氲一般,朦朦胧胧,即使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天边。他控制不住,思绪像渔网样野心勃勃地撒向大海,速度之快,扯都扯不回来。
太快了吗,不不,纪辰南否定。
这只是压抑太久。相亲结婚生子,看似是普通人要走的十分正常的路径,最初他对此也走得心安理得。但有什么开始变了。从他遇见白暮之后,想要的生活始终唾手可得。
但心里隐隐的焦灼是怎么回事。
像是整个天空都灰暗了,隐隐雷鸣,山雨欲来。
找不到突破口,于是借着睡眠不足为借口,耍着脾气。
“还是不舒服?”白暮注意到纪辰南越渐难看的脸色。
纪辰南皱着眉:“不,要说不舒服的人该是他……”
话到一半没了声息,意识到的男人登时怔住。
白暮看他:“谁?”
纪辰南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地。
他们现在走进一条偏僻小巷,没有太阳照射,两旁皆是浓密树荫。无人走来,早餐摊子的喧嚣也没法传递。很静谧,也很清凉。
可不同的是,此时却从身体里莫名涌起一团火。这火越烧越旺,渐有燎原之势。纪辰南迟疑地侧过头,恰好与白暮对视。他看见女人的眼睛,那双瞳孔漆黑明亮,犹如面镜子,试图把随时说谎的男人照得透彻。
无处遁形,纪辰南无端生出几点恼怒的情绪。
说不出理由。他往她那边走了几步,白暮自然后退,纪辰南把她抵在墙面上。
靠得太近,双方的呼吸微微交错。
白暮隐约知道要发生的事,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停。
她不会阻止,该说这是她肖想许久的。
12天,白暮住在这个没有父母没有朋友陌生的城市里已经12天,该来了。
她率先闭上眼,卷曲的睫毛颤动着。
纪辰南近距离望着,鼻腔间弥漫着极淡的香水味。如此近距离地靠近,他才意识到一切是多么的不同。他们从来就是不相似的两个人。
咬咬牙,忍耐不适,他垂下头。
虚无的大脑中极快地闪过一双满是水雾的眼睛。
纪辰南在快要靠近的那一刻停住。
如被一颗惊雷投中,心中大憾,冷汗顿时顺着脊背流下。
白暮等了会,想象中的柔软触感并没有传来。犹豫地睁开眼,发现就在面前纪辰南居然停下没有近一步的动作。他们的嘴唇挨得极近,白暮只要稍微踮脚就能碰到。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在那一刻抛去所有的羞耻心。
纪辰南察觉到,下意识地推了白暮一把,连着后退几步。
两人间的距离大得吓人。
白暮愕然。
这种把心悬在空中无依无靠的感觉和无数次做的深夜迷梦完全一样。
不会的,她握紧手,这些天他都跟她在一起,不应该的。
“纪辰南?”白暮想走过去。
场景太像了,此刻与虚假,在灰暗梦境中,纪辰南牵着另外一个人不停走远,她却像个小偷般在后面猥猥琐琐地跟随,直至看着他们彻底消失。
白暮不想如此,她希望能把纪辰南抓在手心里,感情完全可以后天培养。
确实是如此做的。
她在的每一天,都牢牢占据纪辰南下班的时间。
白暮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错。
“别,你先别过来……”
纪辰南继续仓皇后退,用手捂住脸。
整个人从外表散发出浓密的疲惫与颓废。
他还在挣扎,可惜感情制不住地向外喷薄。理智早前就被睡意吞噬一半,现在更是抵抗不住,全身心地陷入感情的漩涡中。
纪辰南不断想起宋晚,比以往都要更加稠密,躲闪不及。
白暮:“你怎么了?”
“我……今天早上5点才睡着……”
他断断续续地说,必须承认,亲口表明是多么的令人难以启齿。
白暮忽然松了口气:“我很抱歉,我不知情。那你快回去睡吧,我们今天不出去了。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
“不……”纪辰南道,“我是为了照顾一个人。他昨天发烧了,我在医院陪了他一晚上。”
安息下来的心脏瞬间被提到嗓子眼。
“白暮,对不起的人是我。”纪辰南呼了口气,直视女人。
这下倒换成白暮惊慌,后面是墙,她不停倒退,背靠住墙,无处可逃。
白暮慌张:“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纪辰南:“我很抱歉,白暮,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并不喜欢呆在书店,那里面的书我一本都看不下去。我也不喜欢吃繁琐的外国大餐,中国美食特有的色香味俱全通通没有。同样的,每晚花费时间的散步都让我头疼不已……”
“你在说什么?你是在指责我吗?!”
营造出来的虚假美梦在那一刻被狠绝地戳得千疮百孔。
虚荣心毁灭,女人像只刺猬开始进行攻击。
纪辰南有点手足无措:“不,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表明我们不合拍,兴趣不同,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快乐。”
一时没了话,可硝烟四起。
白暮震怒不已,同时又为过去陷入自我安慰困局的自己感到可笑。
再拖延下去也无济于事,半晌,纪辰南再度开口:“我……”
“纪辰南。”白暮急忙打断,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礼节地叫着纪先生,“你说出来,我很高兴,本来我就觉得我们彼此过于生疏,都已经是相亲对象了。”苍白地笑了笑,尖锐的指甲掐着指腹生疼,她拼命克制,不让自己崩溃,“这些都会改变的,相信我。交往或者婚姻都是双方相互容忍才能延续的产物,既然你忍到头了,那么我来,真的……”
白暮眼睛里有光,孤注一掷却又微弱的可以轻易踩灭的光。
这个人已经放下了所有身段。
为了面前的男人,为了青葱时的一段悸动。
“假如你不想看书,我可以不去老书店。你吃不惯外国餐,我们就去外面的小饭馆。不瞒你说,我早就觉得外国食物比不上我们泱泱大国的美食。对不起,我以后就更加注意关心你,不会在任着性子来。我清楚你工作繁忙,很累,我昨天还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纪辰南,真的,我会改的……”
“你没有必要……”纪辰南夺回话语权,“你不需要这样,白暮,你是个好女孩,会遇到珍惜你的人。”
白暮:“既然我这么好,为什么你没有一丝丝心动?纪辰南,我问你,你有对我动过心吗,哪怕一秒钟都行。”
纪辰南低下头,不去看她:“我很抱歉。”
白暮心灰意冷地缓缓蹲下,捂住耳朵:“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
纪辰南看着,心里划过一丝不忍。可很遗憾,仅仅是不忍。
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把女人拉起来。
“你真的很好,有才女气质,也长得漂亮。我有时候看你,觉得就像在观赏一幅美丽的画,赏心悦目。是我没有福气,我在你之前,就认识了一个人。”
白暮抬头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时的心情,仿若大悲大撼,却又稀疏平常。她知道那个人是谁,第一天来的时候就碰到了。也许在白暮的心底,那个男人就似个定|时|炸|弹,迟早会造成巨大影响。
可是,可是……
白暮细细端详面前帅气英俊的纪辰南。
是我先认识你的呀,难道你完全忘记了吗?!16岁时木棉花开,你还对我笑了。
少女时期的幻梦,终归是她一个人的。
纪辰南:“你来之前,母亲就叫我多照拂你。跟你在一起后,我偶尔会想起他。但他没发生过什么事,我也不需要多加操心。我去见过他一两次。但他叫我别再去了,我就没有和他联系。我明白身为一个男人,结婚生子才是必经之路。之前我的确也想走这条路。然而,昨天他生病了。他在这里没有任何家人朋友,没有人照顾,我很担心。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消除不掉,我想快点回家,看他有没有醒来,是不是退烧了,想不想吃东西……”
白暮:“他是个男人?”
纪辰南:“你知道?”
白暮咬住下唇,道:“我见过他,你们在超市门口,我看到了。”
“是嘛?”纪辰南露出无奈的笑容,“原来你早就清楚。”
“纪辰南!”白暮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女人心里还存在一分希冀,“人在年轻的时候难免会因为好奇走上一条特别的路,也许你现在觉得非他不可,但以后呢……没有人会理解你们的。我却能够接受这样的你,只要……”
纪辰南蹙起眉,刚刚的一点不忍烟消云散。
默默把手抽回来,“他不是特殊的,他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人,也是个正常人。”正常人三个字被纪辰南咬得特别重,似乎是在为习惯性退缩的宋晚争辩。
白暮绝望了。
从说话时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纪辰南。
男人近在面前,可他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真正落在她身上。
他在看她,又仿佛不在看她。
白暮想起最初在夜宵摊子上,纪辰南结账,她手里抱着对方抓出来的HelloKitty。绵软在手,可心里冰凉一片。
纪辰南至始至终扮演着一种疏离的状态,当初是,现在也是。但至少那时白暮觉得可以慢慢暖化纪辰南,今天却不会这么想了。
说不通,前路全被堵死,恋情枯萎,回天乏术。
白暮收起表情,逐步恢复女白领该有的冷漠神态。
“我明白了,纪辰南。”说话间,她听见心脏哔哩啪啦破碎成片,“既然你已决定,我也不死皮赖脸地挽留。”
白暮卑微了一次,绝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终究骨子里透着一种诡异的气节,不然这么多年不会白白看着,沉浸在不为人知的单恋中。
白暮:“不过我还想再说一句,目前为止,不会有人支持你们的。”
纪辰南嗯了声。
白暮讽刺地笑了笑:“相亲就是这样好,男女双方觉得合拍,就继续往下处,不合适,就好聚好散,不同交往那般纠纠缠缠。”
纪辰南:“对不起……”
白暮:“不需要跟我道歉,但请容许我收回前言。现在我接受不了你,也接受不了那个男人。”
她往旁走去,远离纪辰南。
“我今天会离开,昨晚就订好火车票。假期拖得太久,老板催过几次。”
纪辰南略有惊讶:“这么快,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不用了。”一下没控制住,声线微微有些颤抖,白暮想起这次回去的目的。本想去辞职,辞掉异地的工作,到这座城市定居,和纪辰南在一起,“我一个人去就行。”
12天,这期间的她如同一个在沙漠中艰难前行的旅客,恰巧碰上了一片海市蜃楼。
一切都是作假的。子虚乌有。
鼻子开始发酸,难受的情绪后知后觉地萦绕在心间。
纵然她逞强地说着一些发酸的话,可恋情突然结束依旧使人伤心。
“我不会跟家里人讲你们的事,更不会帮你们说话。我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背过身,“麻烦纪先生在问及相亲失败的缘由时,能不诋毁我,心情愉悦的话,再帮我说两句好话。纪先生不想结婚,我却还想嫁人。”
白暮曾经为了接近纪辰南,把外围坚固的表层一点点剥离,露出最柔软的内在。如今,她得把那些表层再一丁点一丁点拾回来,重新武装。
纪辰南一时难以适应白暮的态度,但这都在情理当中。
他点点头表示答应。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再见。”
白暮没给纪辰南说话的机会,她一个人快速讲完一切,然后落荒而逃。
顺着巷道往前走,几个弯后,白暮忽地走了出去。
周身寂静的环境被整个替代,鼎沸的人声与喧闹的车鸣铺天盖涌来。白暮喘了口气,压抑感快要让她窒息。白暮恍惚回头,背后空荡无人,根本看不见纪辰南的身影。
在回头的间隙,两行热泪刷得流下来。
两次精心打扮穿了裙子,都落得如此下场。
心中酸涩,白暮用手掩住眼睛,拼命往前走。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只会沉浸在悲伤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