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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郎骑竹马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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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库洛洛腻歪半天,我们总算记起正事了。
库洛洛退开一步,认真地用袖子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找到你了。”他轻描淡写地道。
这一句我就不行了,鼻子酸心也酸,紧抿着嘴,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
“别哭了。”库洛洛道,被眼泪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他专注地看着我,语气很轻柔:“没事了。”
“哇——”我直接扑到他肩膀上大哭起来。
库洛洛在我耳边叹了口气,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他无奈的神色,酸楚里就如同兑入了蜂蜜。
我哭声渐小。
“都说了没事了。”库洛洛安抚地拍着我的背,看我止了哭声,低头委委屈屈地抹眼泪,又道:“走这一路衣服都没脏,倒被你哭得全是鼻涕眼泪。”
“对不起啊……”我下意识地道歉。
库洛洛明显愣了一愣。
我心头一空,抬头找到他黑色的温和的眼睛才安心,但又觉得委屈,扁着嘴泪盈盈地看着他,哽咽半晌才道:“不许说我。你才是,头发油油的,都臭了。”
库洛洛不乐道:“那你别抱我啊。”
“不要。”我收紧抱着他的手,撞进他怀里,歪头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娇娇地道:“一点也不脏。”
库洛洛故作嫌弃的皱起眉往后仰头。我和他闹了两下,情绪又低落下来,将脸埋在他的脖颈边上,喃喃道:“库洛洛什么样我都喜欢。”
库洛洛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忽然道:“对了,差点忘了。”
他推开我,先是蜻蜓点水的吻了下我的脸颊,特别敷衍,感觉就是怕我闹着不放要抱。然后他站直了,伸手从裤兜里往外掏出一样东西。
库洛洛摊开手,长长的白金细链,上面镶嵌有五颗大小各异的蓝色宝石。库洛洛拿起链子,展开在我身前,然后探身将链子的两头在我颈后扣好。
那是一条很精致的项链。
我呆呆地任他给我戴上项链,错落有序排列的五颗蓝色宝石缀在锁骨下面一点的位置,轻盈又美丽。
久别重逢,一上来就送我项链,这显然不是库洛洛的作风。
“项链有什么特别的?”我问他。
“这是能量石饰品,外四区的特产。”库洛洛道,“那边污染太严重,普通人没有缠的保护,身体会受到极大的伤害,因此产生了这种道具,灌入念能力者的气以后,可以在人体外模拟出缠,隔绝各种污染和辐射。”
“好厉害。”我摸摸项链,“你信里说的准备好了就是指这个吗?很难搞吧?”这样的东西,又做得如此精致美丽,换言之不够实用,肯定不是随便就可以搞到的大众货。
“还好。”库洛洛轻描淡写,反而耿耿于怀于项链的颜色:“我找到的时候还有一条红色的,那个比较好看。但是被人戴过了,我就拿了蓝色的。”
“蓝色的也很好看啊。”我笑道,“我喜欢蓝色的。”
“是吗?不过等里面的气消耗完了,我注入新的,就会变成紫色的。”库洛洛道。
“是念的颜色吗?”我感兴趣道。
“这种能量石本来没有颜色,颜色由注入的气决定。”库洛洛点头道,“你可以看到我的念的颜色了。”
“嗯。”我含笑看着他,用力地点头。
之前我们说起过念有颜色,我还遗憾于自己看不到气,看不到飞坦口中库洛洛“看起来就古怪难缠”的紫色。
没想到库洛洛还记得。
“但是我念能力免疫啊,这个可以吗?”我突然想到。
“没关系,正好先把里面的气消耗掉。”库洛洛道,“等快到外四区时,我再给你注入我的。我的念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当然。”我靠着他笑道。
“好了,我们走吧。”库洛洛拉过我的手,举步朝他来的方向走。
我双手都拉着他,却没跟着他走,站在原地,有点气短地问道:“那个,我们着急吗?”
“不着急。”库洛洛道。他停下来回头问我:“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咬了下嘴唇,朝着六区的方向侧了侧身,道:“那你跟我去个地方。”
我最开始还有些忐忑,这些日子小心翼翼的生活到底还是给我留下了痕迹。可是看到库洛洛看着我的沉静安然的眼神,我就立刻找回了感觉,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并不担心他会拒绝。
果然,库洛洛也不问为什么,自然地又走回到我身边,面朝六区的方向,语气轻松地道:“走吧。去哪?”
“在六区里面。”
于是我拉着他又走回进六区的铁门,嘴角弯着压不平的弧度。
“之前只收到你的信,我这边的事都不能跟你说。”我用撒娇的语气对库洛洛道。
我开始只是一只手被库洛洛牵着,后来就变成了两只手都拉着他,还觉得不够,最后索性抱着他的手臂,歪歪扭扭地挽着他走。
库洛洛也不嫌我坠着他不好好走路,若无其事地分担走我一半的重量。
我挽着库洛洛慢悠悠的穿过铁门之后的空地,沿着礁石小路往六区深处走,在看到周围已经很熟悉的景色,心中充满不一样的感觉——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大概是解放农奴把歌唱,小白菜找到了亲妈,翻身做主人了。
我紧紧挨着库洛洛,再和他说起之前的很多经历,语气也能够轻描淡写了。
“我当初跳进水道里,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钻出来看到海才知道是六区。六区这边的海里有好多怪物,那些隐居的高手就划好地盘守着海岸线,顺便防止有人偷渡出海。我正好跑到亚林的地盘上,被他带回去审问,然后被收留了。”
“这样么,”库洛洛侧头看着我,“吃苦头了吧?”
我眼眶一热,但还是平心而论道:“亚林对我挺好的。”
我转而说起我们要去的地方:“我想让你看的就是我走来六区的地方。我当时被水流冲到一个山洞里,然后是一个非常宏伟的地下山谷,就在那边的山里面。”我指指远处的山峰,又看着库洛洛道:“那个山谷里有一个很壮观的遗迹,当时看了特别震撼,我就想让你也看看。”
“藏在山体中的遗迹吗?”库洛洛果然很感兴趣。他一贯喜欢这些神秘的东西。
“嗯。我当时就想,你一定喜欢……看,是大海。”转过山坳,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面在眼前舒展,潮声悠远。
在触目尽是垃圾的逼仄环境里待久了,这样海天相接的自然风景格外令人心胸都为之一阔。库洛洛看向眼前的沙滩和大海,眼睛睁大,脸上的神采都逐渐飞扬。
我看了他一会儿,才拉拉他的手臂,指着不远处沙滩上的木屋道:“那里就是我之前住的地方。”
再指沙滩尽头黑色的礁石滩,和石滩后刀削一般耸直的山崖,“我们去那边,我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库洛洛跟着我朝那边走,语气愉悦地道:“六区的风景真不错,以后我们也可以来这边住。”
我挽着他笑容灿烂:“等我们能来六区,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去了。外面的世界比流星街好多了,我们想住哪就住哪,靠海也可以,还有热闹的大城市。”想想都期待。
“说的也是。”库洛洛道。
我们走过静悄悄的木屋,这个时候亚林应该去海边巡视了。
即将走出沙滩,库洛洛突然在礁石的边缘停了下来。他的神色一肃,把我拉到身后。
“嗯?”对面的礁石堆里转出一个人来,看着严阵以待的我们,拧了拧眉毛:“你不是走了吗?”
是亚林。
我从库洛洛身后走出来,对他道:“我想再去那个遗迹看一看。”
亚林扬了扬眉毛,我又道:“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就进不去了!”
亚林看看我又看看库洛洛,似笑非笑地弯弯嘴角,无所谓地道:“出来记得把路堵上。”
“嗯嗯!”我连连点头,亚林越过我们往木屋走去。
库洛洛还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亚林的背影,面无表情。
“你怎么了?”我看他不对劲,倾身抱住他道。
“没事,走吧。”库洛洛道。他拍拍我的背,拉着我继续朝前走。
“那就是收留你的人?”他看着前面问。
“嗯……”我还是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侧脸,应的犹豫。
“他很强。”库洛洛若有所思地道,“就算他没有任何刻意,我也被念压得喘不上气来。”
“这就是六区的实力吗?”他喃喃自语。
“亚林在六区也能排进前五的。”我怕库洛洛因此受到打击,赶忙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是吗?”库洛洛不置可否。
“当然!”我拉着他道,“我们还小啊,暂时实力不如人有什么要紧的?以后会变得更厉害的!”
刀削一般平整的石壁上裂开一个狰狞的口子,最外面堵住缝隙的石块被移开,露出后面黑黝黝的石缝。
我站在那道缝隙之前,忽然就却步了,拉住库洛洛的胳膊,犹豫道:“里面、里面……那个遗迹是在头顶上的,脚底下是、是很长的一条尸坑。”我哭唧唧地道,后悔道:“很恶心的,要不我们别去了吧?”
“尸坑?”库洛洛声音有些意外,随即问我:“你走过吗?害怕?”
我脸色灰败,心有余悸地扒着他,先是用力点头,继而又犹豫地摇了摇,小声道:“我都走过两次了……就是那么脏的地方,不想你去了。”
“我倒没关系。”库洛洛端详我的脸半天,才道。
“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他握着我两边的手臂道。
我又面露犹豫之色。
“还是想去吗?”库洛洛道,“那就去吧。”
我又扁着嘴磨蹭。
“里面有危险?”他问。
“没有。”这回我很肯定地道。
“那走吧。”库洛洛不再耽搁,牵着我朝石缝里走去,耐心地道:“你跟在我后面。我拉着你呢,别害怕。”
“……嗯。”我从喉咙里细细地应了一声,被他牵着的手收紧,和他十指相扣,牢牢握在一起。
再一次回到黑暗逼仄的隧道里,咫尺间擦过脸颊的岩壁冰冷渗寒。手电光照亮了头顶几乎合拢的岩壁,我呼吸渐乱,几乎又回到走不出的噩梦里。
只有库洛洛温暖有力的手让一切都不一样。
他拿着手电走在我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侧着身子,一只手顺到后面拉着我。在这样狭窄的地方,这是很别扭的姿势,但他走得平稳,没有半点放开我的意思。
“这里很挤啊。”他在前面口气轻松地道,犹有余力将手电照向头顶和四周的岩壁,“似乎是天然形成的。”
“是啊。”我的声音明显紧绷到几乎变形,“再长大一点就进不来了。所以就得现在看。”
这半年我比之前略略长高了一点,库洛洛仍和分开前一样和我持平,应该也是长高了一点。
库洛洛在前面“嗯”了一声。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想到即将面对的地方,断断续续的深呼吸,试着让自己紧绷的精神一点点放松。
这一次,库洛洛和我在一起。我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
“莉迪亚。”库洛洛突然叫我道。
“嗯?”我恍惚的精神陡然一振。
“放松一点。”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温声道。
“……嗯。”我轻声应道,气息颤抖。
库洛洛又走了一会儿,脚步停下来。
“过来。”他拉着我的手用力,把我拽到他的身边。
我们已经走到相对宽敞的地方,隧道的间距刚好够我们两个并肩而站。
库洛洛展臂把我整个抱进怀里。隧道中幽暗阴冷,他温暖的体温传递给我,比温暖更诱人的是两个人紧紧相贴的安全感。我小时候的肌肤饥渴症一直没有好全,之前不过是被强压下去,现在库洛洛一来,顿时又全面爆发。
那些反复出现的噩梦,冰冷坚韧的尸体,长时间令人绝望的黑暗,给我造成的影响比我以为的还要大得多,以至于我根本走不出去。
他拿着手电的手绕到我背后,我眼前一片黑暗,气息不稳地紧紧回抱他,用力到浑身颤抖,然后在他平稳的呼吸里逐渐放松下来。
“你这个样子不对劲。”库洛洛道,“还要走下去吗?”
“嗯。”我细弱的声音给出肯定的答案。
库洛洛就揽抱着我继续往前走,说道:“不只是为了看遗迹吧?为什么这么勉强也要进来?”
“我、我总是做噩梦。”我抓着他环过我的手臂,低低地道,“我一个人在这里走了很久,一度以为出不去了……那之后就一直做噩梦。到处都是尸体,怎么都走不出去,也醒不过来。”我细而急促地喘息着,“我太害怕了,我克服不了。”
“你陪我走一次,”我扯着哭腔对他道,“不然我早晚会疯掉的。”
库洛洛沉默一会儿,边走边道:“你说你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是去到六区,第二次呢?”
“亚林要看这里,他让我先进来。他是空间系的念能力者,通过我带进来的东西定位就能进来。”我低声道,“遗迹也是那次看到的。”
库洛洛的脚步停下来。他的手电照着前方,声音冷静地道:“就是那些尸体吗?”
我浑身一僵,知道我们已经走出隧道,走到了山谷下方。
我强迫自己转过头去,零落到密集,渐次倚叠如山的尸骸之路再次映入眼帘。那些惨白的脸,和我曾经看到过的一模一样,记忆中、噩梦里。
我浑身僵硬,自虐一般地睁大眼睛,因为在噩梦里,一旦闭上眼睛,就会陷入彻底的黑暗,那些尸体会淹没我……
“别看了。”库洛洛的手伸过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我的眼睛。
纯粹的黑暗陡然降临,我整个人一抖,几乎就要挣脱,但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覆盖着我的眼皮,有效的舒缓了我紧绷到快要断掉的神经。
我紧紧按着他盖在我眼睛上的手,确认般地叫他:“库洛洛,库洛洛……”
声音里充满不安全感,近乎神经质。
“我在这里。”库洛洛说道。
他强硬地拉下我扒着他的手,将手电塞进我手里,道:“拿着,你照前面,不要向下看。”
他拿开捂住我眼睛的手,我攥紧手电,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他已经抄着腿弯将我抱了起来。
我连忙用一只手抱住他的脖颈。
库洛洛带着我向前走,身体略微后仰,像是抬脚踩上什么东西,逐渐向上攀登。
我当然知道他走在哪里。
库洛洛脚踩一具具永不腐烂的尸体向尸堆上走去。他一点也不害怕,呼吸平稳,心跳有力,口中还游刃有余地和我说着话。
“这里有多长?”
“我也不知道。第二次只走了一点,第一次走得太久又太急,完全无法估计。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呢。”
我伏在库洛洛的肩膀上,在他耳边道。比起之前的时候,语气不知平和了多少。
全身的重量被库洛洛负担,我能接触到的全部就只有他温暖的身体。黑暗,失重,如果在梦里,紧接着就会是令人心悸的骤然坠落,和永远哑在喉咙里的尖叫。
但此刻抱着我的是库洛洛,他的手臂和胸膛让我觉得很安心。在我最恐惧最应该严守心房的环境里,把自己全然交给他。
他的呼吸和心跳近在咫尺。
“我们要走多远?”他问。
“走一二百米就行了。”我道,“遗迹就在我们的头顶上,走得离山壁远一点就可以看全了。我来发射照明弹。”
“嗯,”库洛洛道,“你对这个遗迹知道多少?”
“完全不知道。不过遗迹下面种着一种藤蔓,亚林好像知道,他曾经提到过某种信仰……安秦人?好像是这个发音。”我回忆道。
“藤蔓?”库洛洛道。
“就在山谷四周的石壁上。”我道,想起那种异常粗壮的灰白色的诡异植物,心中仍然发寒:“据说以死人的气息为食,所以这些尸体才不会腐烂,也没有味道。”
“原来如此。”库洛洛轻声道,“这些尸体似乎不是一个时期的,难道是特意堆在这里?”
“也许吧。”我靠着他,小声道。
“差不多了。你发射照明弹吧。”库洛洛停下来道。
“嗯好!”我忍不住有些期待,像是迫不及把待稀奇的礼物和库洛洛分享。
“我发射了!”
“嘭”地一声,炽目的白光腾空而起,驱散黑暗,照亮整个山谷。
我只看了一眼头顶壮观而奇诡的景色,就不再留恋地低下头,目光凝视着库洛洛近在咫尺的侧脸。
头顶是恢弘诡谲的遗迹,身后是阴森恐怖的岩壁,我将库洛洛的侧脸连同周围的环境用力地刻进脑海里,替换掉那些在夜里反复出现的、令我睁眼闭眼都无法逃脱的梦魇。
我看着库洛洛的脸在照明弹晃动的白光里忽明忽暗,看着他扬起脸,随着头顶显现的一切,眼睛逐渐睁大,嘴角不自觉的兴奋的扬起,像个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好奇而渴望,天真而快乐。
于是我也随着他的快乐而快乐起来,轻松愉悦的氛围在我们之间形成新的场,逐渐取代了外部阴森恐怖的环境。
我被库洛洛高高的抱着,几乎要忘了脚底下尸骸铺就的道路。我告诉自己,就是这样,记住这种感觉,是我和库洛洛在这里——我们只是来看宏伟的遗迹,如此轻快从容。
我情不自禁地把脸贴到库洛洛的侧脸上,闭上眼睛。
你看,黑暗并不可怕,它无法伤害到我。
照明弹燃尽了三颗,库洛洛终于看够了,抱着我朝来路走去。
“等一下,”我拉拉他的袖子,鼓起勇气道:“让我下来走。”
“不会害怕吗?”库洛洛道,“不用勉强。”
“不,我自己走。”我坚持道,“我得自己走出去,跟在梦里一样。你拉着我……”
以毒攻毒,我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趁和库洛洛在这里,洗掉有关于这里的噩梦。
库洛洛把我放回地上。
踩到脚下极有辨识度的既柔韧又僵硬的尸体上时,我难以抑制地瑟缩了一下。但我克制住了跳起来的冲动,稳稳地踩在这条路上……
就像我之前独自做过的那样。
对的,我不是做不到,我只是对此感到深刻的恐惧。我知道没有人能帮我,我必须自己克服。而库洛洛……
“你拉着我。”我伸出手去抓紧库洛洛的手,还觉得不够,一味要求他道。
库洛洛抓紧我的手,十指纠缠,扯也扯不开的时候,我才觉得够了,拉着他亦步亦趋地向外走去。
延伸到黑暗中的尸骸之路,两侧一成不变的景象,四周逼仄的黑暗,仿佛永远在原地踏步,看不到走出去的希望。
我无数次陷在这样的梦魇里,挣不脱,睡不醒。那种绝望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梦里,我永远找不到那个狭窄的缝隙,永远徘徊在山谷里,走在这条路上,仿佛那就是一日日、一年年,直到我绝望、枯朽、变成和脚下这些一样的死尸。
留在这里。
被尸体压在最底下。
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直到时间的尽头,再也不见天日。
一股力量从手上传来,不断拉着我向前,坚定而有力。
我不再低头看,我看得太多了!不错目地盯着库洛洛的背影,我对自己说,看,我跟着库洛洛,他和我在一起。
他会带我走出去。
安心交织绝望,欢喜夹杂恐怖,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试着把这种触感刻进骨肉里,带进梦里。
你不要怕。
“莉迪亚,”库洛洛在前面唤我,声音平稳如常,“你离开流莺街以后,我去那里找过你。她们说你跳进水井里,我以为你死了。”
我的心提起,握着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我当时想,无论你在哪里,被水冲到哪里,”他侧过头道,“我会找到你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的尸体。
他说的那么平静,那么笃定,仿佛只是许诺一件随手的小事。
而我整个人都在战栗。
库洛洛还再继续说,“但是后来我想,莉迪亚说不定会活下去。因为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有资格活下去。”
我看着他的侧脸,喉头哽咽到几乎涨裂,眼角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来。
“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的。”库洛洛道,嘴角轻抿,“我保证。”
“……嗯。”我从堵死的喉咙里挤出一句颤抖的回应。
我还跟着他一步一步稳定而匀速地往外走,但我再也注意不到身边的环境了。那些我所深刻恐惧的,扼住我的喉咙令我窒息的,我所挣扎着无法摆脱的,忽然就……全然都无所谓了。
一种极强有力的能量灌注到我的身体里,一种空前沛然的情感席卷了我,令我在感到震撼的同时,感觉得到了救赎。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用再害怕这个噩梦了。
因为库洛洛会带我走出去的。
熟悉的白光再次从狭窄的缝隙中透出,那是我在梦中从来没能找到的生机。而在现实中,比上一次、上上次孤单的我更美妙的是,库洛洛在我的身前。
我跟在库洛洛身后,走出石缝,海风扑面而来,世界豁然开朗。
库洛洛回头,笑着亲吻我的额头。
而我全力拥抱他。
孤单绝望的记忆真的被替换掉了。以后我想起这个堆满死人的山腹,恢宏而奇诡的遗迹,再记得的就纯粹是被爱的感激和幸福。
有人在这里,给我许下了我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