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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闺房听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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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到程家,程津南亲自出来接。
他看见锦绣自然欣慰,再看见她身后的瑞峥,却着实的吃了一惊。那可是连新婚回门都见不着的女婿。瑞峥上来给岳父大人行了个大礼,程津南连忙的扶了。
“也不早些说你们要回来,这么突然,我刚才才知道。委屈你们两口子今晚先将就着吃点,等明日再告诉姚姨娘她们,给你们摆桌酒席,接风洗尘。”
锦绣答应着,她想因为瑞峥来,酒席是免不了的。
程津南又问起路上好不好。怕他担心,锦绣哪会说遇上劫匪的事情,定是回答一切顺利。一边往家里头走,一边问起弟妹的情况。
程津南叹了口气:“锦川好着呢,就是锦英。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这些日子犯了个嗜睡的毛病,每日都得睡到中午,叫她起来吃饭,吃着吃着也能打盹。真是怪了。”
“看过大夫了没有?”
“自然看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或许身子乏,疲劳所致。你也知道,原来锦英是喜欢和几个亲戚家的闺女玩耍的,但是这几天,她天天窝在家里足不出户,除了睡就是睡,怎么会疲劳?”
锦绣也觉得这事情奇怪:“她又睡下了?”
“可不是。你回来好,她就听你的话,明日休息好了,去看看她吧。”
锦绣答应着,父女俩个说着话就已经进了屋。桌子上摆了饭菜,中间还有只油酥鸡,说是将就,也是准备了一番的。
瑞峥一路没说话,现在走上来,把他准备的礼拿给程津南。
程津南见瑞峥备礼前来,很是欣喜,二话不说就收了。当着面打开来,竟是套秘瓷茶具。程家爱瓷是众所皆知的,程津南见了这个自然是爱不释手,急忙展示给锦绣看。
锦绣看了一眼那秘瓷,然后就愣了。
解了衣裳,摘了头钗,锦绣一个人独坐在镜子前。她盯着从父亲那里抱来的秘瓷,满腹心事。
门外响起说话声:“大小姐,大姑爷,梅花栽好了,是要搬进来吗?”
锦绣回过神,随即披了件衣裳,说道:“搬进来吧。”
张妈妈开了门,两个婆子抬了个陶土瓦盆进来,里面栽了一株□□的腊梅,枝干婆娑曲折,零星的长了几颗黄色花苞。
婆子们抬着花盆进来,低着头眼睛却灰溜溜的往床上瞄。锦绣瞧见了,立马心冷了一下。瑞峥去乔五的屋子里睡去了,她这就她自己。早先瑞峥风流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程家上上下下都传闻大小姐不受夫婿的待见,今天叫她们亲眼见了夫妇不同房,明日还不定被碎嘴的说成什么样子。
张妈妈没想到瑞峥不再屋子里,她瞧锦绣样子知道不妙,就赶紧变着法儿的圆场子:“姑爷方才吆喝着肚子疼,这回是不是出去……不知道严不严重。想必一会就回来,那不如我去找些药,等他回来吃一吃。”
锦绣心里不痛快,也没做声,这下叫两个婆子更觉得这事情值得玩味。一屋子的女人,各想各的,张妈妈觉得还是快走的好,刚转过身,却看见瑞峥捂着肚子回来了。
“哎吆吆,老妈妈可是救命恩人啊,快拿来快拿来。”
张妈妈又惊又喜,说这就回去拿这就回去拿,就带着两个张望的婆子出门去。
锦绣看他一眼,问:“怎么来了?”
“正要睡了,想起来我那盆梅花八成要送到这屋子里来,就赶紧过来。幸好赶得及。”瑞峥直起腰来打了个哈欠,揽着她往床上去:“快一些,让那婆子回来看看好戏码。”
他推她上床,给她掖好了被子,自己捞一个角随意一盖。
等了一小会儿,蹭蹭的敲门声就响起来了,“大小姐,大姑爷,药拿来了。”
“进来。”
进来的婆子,是刚才那两个其中的一个。
“搁桌子上罢。”瑞峥懒洋洋的说着,回头就抓了锦绣的头发来把玩着。卿卿我我,甜蜜无间的样子,叫旁人看了直脸红。
婆子把药丸和蜜水放在桌上,就匆匆退了出去。
瑞峥听着关门声,冲着锦绣痴痴笑,颇为得意。
两人靠的近,呼吸的气息都绕在一起。锦绣抬头看他,只能看见两只大眼闪烁。她避开目光,觉得自己这样躺着有些尴尬,便扶着架子床的楠木横梁想坐起来。身子将将支起了一半,头皮一紧,又被扽了回去,才发现瑞峥手里还攥着她的发。
他半仰着,一手支头,一手揪着头发,一副神态安然就等着她跌回来的模样。锦绣拿手敲他一记,把头发扽了出来。
瑞峥再也憋不住,躺在床上笑翻了天。
锦绣也笑,她盘膝坐在床上,拥着被子自己对自己笑。无声的,嘴角似扬未扬,笑得一点都不经心。
瑞峥看着锦绣,想起今晚进门的时候,程津南见到他,也有过这样的笑。
“锦绣,你像你父亲。”他看着她说。
的确,锦绣是像极了父亲的。
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温暖,几乎想要跟她掏心窝子那般的好。可是冷不丁的,她就漠然了,仿佛谁也不认识一样,眼神远远的去了。
程津南那样笑,是源于他少年时在孤苦贫穷中打拼成的坚韧与寂寞;源于他青年时在尔虞我诈中磨砺出的内敛与沉重。程津南在几十年的苦辣辛酸后,经常露出那样的笑。
锦绣的笑,与父亲的同出一辙。小时候的锦绣,喜欢模仿父亲脸上那个与众不同的笑,她觉得那个笑容让父亲看起来那么遥远又熟悉。她想离父亲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虽然没有父亲白手起家的苦,却有从少女时代开始的孤独,那孤独的苦至今不曾褪却。锦绣把下巴顶在膝盖上,轻轻嗅闻她少女时代闺房的味道。在这里,她可以看见程家立业时候的那个倔强女儿,独来独往,风风火火,却始终一人。
瑞峥坐在她旁边,看她一会儿蹙着眉,一会儿又咬着唇,似是触动了往事。
他就坐在她旁边,心想,她若是靠过来,他就会拥着她,拍打着她的背抚慰她。他一直等着。
锦绣却没动,只是歪了歪头冲着他问:“那你像谁?”
“我像谁?”瑞峥问自己,“不知道,仿佛没人跟我像。”
“是呢。”锦绣掰着自己手指头数落道:“你和你爹犯冲,和瑞棋不亲,和瑞容……也不大像。毕竟除了洪秀才的事情,瑞容向来是很乖巧听话的。听你爹说,你从来都不听他的话。”
“瑞容嫁给了洪秀才,大概就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让我喜欢的事情。”瑞峥白她一眼,哼哼着,然后俯过身来笑着说,“我从来都是不听我爹的话。不像你,你大概是很听你爹话的。”
“是,我听话。我爹说,锦绣你跟着我去做生意吧,我就跟着爹去了;我爹说,锦绣这盘店你经营着吧,我就经营着。”锦绣瞟一眼他,把他的嘴脸推得远远的,“我爹说,锦绣这个人你嫁他吧,……我就嫁给你了。我一直都很听话。可是,这些事情都不坏……你也不坏,瑞峥,我嫁给你也不坏。”她眼里含着泪花,嘴角却是仰上去的。
瑞峥的笑僵在了嘴边。
“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听话。直到这两年,我爹觉得真是亏欠了我,才开始听我的话。其实,也是他老了,我长大了,他不由得会听我的话。他觉得把我嫁给你是愧对我。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怪他的。我觉得自己这样很好,我生来做不了女人们的事情,就像你说的,瑞峥。那天在大明湖你说的:女人会的我都不会,我会的,都不是女人该会的。……我学刺绣学多久也学不会,可是我很早的时候就能打两个算盘……”
瑞峥看着她,不做声。
“锦英小时候,我连粥都煮不出来的,我和爹忙着做生意,跑瓷器,那时候家里还不舍得花钱养仆人。亲戚家的婶子们看不过去了,就过来帮忙做家务。到了冬天,就包上几百个饺子留给我们,能吃一个月。饺子方便,有皮有馅,即当饭又当菜。饿了的时候就扔进沸水里煮,等它飘上来了就捞了吃。就这样,我还煮烂了好几回。”往后一躺,锦绣倚着楠木床栏环视这房间,“瑞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其实是很满足的。我不用和其他女孩一样呆在闺房里学女红,对我来说是幸事。我生来就是要做生意的,……就像你生来就是逃避生意是一样的。”
瑞峥听她说最后一句,才有勉强笑笑。接着就叹口气,也往后面仰去,倚着床栏杆,像锦绣一样盘膝坐着。
“我不是逃避,是我真的是没那根筋,我不做生意也为是家里好。你想啊,我连人家借我钱我都记不清楚,就我这样做生意还不给我爹赔死?还不如不做呢。”
锦绣点头笑:“这话细想想,也是在理的。”
锦绣这样的人,总是笑。难过是笑;开心是笑;别人欠她钱不还,她冲人家笑;她欠了别人钱躲起来,再见了面,也还是笑。
今天看她的笑,他觉得怜惜。
“那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听我爹的话的?”瑞峥闭上眼睛细想,“从来都不听。一直以来,他让我做的事情,我就会偏偏不做。最初,是怎么开始这种关系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兴许是从他逼我背算术表的时候开始的,兴许是从他第一次关起我来不许我出门开始的,兴许是他撕烂我的字画开始的。记不清了,只知道我们这样久而久之的就成了习惯。就像是小时候玩官兵和贼的游戏一样,他追我就跑,越追越跑,已经成了习惯。他叫我回家,我就不回;他叫我娶你,我就不娶;他拿瑞容来威胁我,我娶了你就跑了。也是习惯。”
蜡烛爆了个花,啪啦的一声,瑞峥就下床去挑了挑。他背着身,油灯的光只映出他一个黄绒绒的轮廓。过了会儿,一个悠悠的声音传过来,他问:“锦绣,你恨我么?”
她说:“恨。”
瑞峥没动,她又接着说:“恨过的。开始的时候恨,恨久了我也习惯了,我想,也许我上辈子欠你太多,这辈子要把你该做的都帮你做了。也许,是我欠纪家的。安天命,就好了。”她向来是逆来顺受的。
他默默的回过头来,嘴角依然是那浪荡不羁的笑:“锦绣,让我想想,这辈子,我欠你有多少——我没来定亲,我没跟你洞房,我没有陪你回门,我还在外面……”
“不必了。”锦绣大声打断,他让她在人前没了面子,人后多了心痛,那些是她要努力忘记的事情。
“……我帮你记着帐,这是我这辈子第一笔清算出来的帐。你想让我还的时候,我一定回还。”瑞峥走过来,俯下身伸出手来想去拉她的,“我总会弥补你的,锦绣。”
“不用。我不在乎,我已经不在乎了。那日在大明湖我那样说,如今我还是那样说。你不必自责,这些不是债。”锦绣把他的手打掉,“那是我的命。我乐得如此。”
她咬着牙,回过头去不看他。
瑞峥就站在她面前,她不看他就别着头看窗子。那前面是她梳妆的镜子,她的首饰盒,还有……。眼睛突然瞟到今天从父亲那里抱回来的秘瓷,心里又多了一些痛。
夜深人静,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内心波涛涌动的声音。
她生意上往来的男人太多,可她感情中过往的男人又太少。所以,后来有个叫何乃之的人,很轻易的撩动了她。
对瑞峥,她不是不在乎。她只是知道如果在乎了,她就会难过。如果这样,那还不如放手。
那一霎,她觉得自己可悲,然后又觉得还是幸福的,再想想,却还是可悲。几个念头,几个心思同时涌上来。
什么也不要看见了,她把头抵在膝盖上,用棉被把脸给包裹的密不透风。
他就站在她的跟前,她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看。头发浓密,几粒珠子在头发里面若隐若现。瑞峥伸手去把它们挑了出来,又用手拢了拢她的头发。锦绣头埋在棉被里不敢动,生平,第一次有男人梳她的发。发丝扫在脖子上酥酥痒痒的,一直顺着脊梁往下,连背也觉得麻。
那两只大手把着她的腰,提起她来,锦绣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满脸通红。
她跪在床上,他站在地上。瑞峥揽着她的腰,眉眼轻蹙,说:“瞧,不碰归不碰,我若碰你,岂不比他更让你脸红?”
锦绣愣了,他那样认真,叫她觉得仿佛不认识。
“锦绣……”他比她高,低着头看她的时候,眼皮覆盖了大半的眼珠,眸子漆黑,锦绣却看不清他的视线所在。
他出一口气,松开她往桌上那梅花前走,“你喜欢这梅花么?”
锦绣张口,声音未出,他却又开口了:“这梅花枝干的虚实错落,老态与新芽同在,花苞若隐若现,人人都说病梅好。你眼里,这梅花,却是病态百出,似生似死,花朵也开放的不痛快,你是不喜欢的。你喜欢的却是葱郁茂盛的,大朵绽放的。”
他撩拨着那梅花细小的花芽,“我看过的女人和你摸过的算盘珠子一般多。我比你自己更知道你的心意……即便不是债,我也会对你好,对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是我妻子。”
瑞峥回头盯着她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到他想要的。
屋里静谧,屋外沙沙作响,仿佛又下起了雪。她却只是跪在床上愣了,漆黑的头发披满了肩。
最终他也没有找到。
他突然后退一步,举起袖子闻起来:“我身上臭不臭?”
“啊?”
瑞峥很认真的嗅他的衣裳:“嗯,臭了,又是打兔子又是爬山,不臭才怪。”他说着,离的锦绣远远的,生怕那衣裳上的味道会被她闻到一样。他在屋子中间站立了一会儿,想走,又没有走。最后,走到了窗子前面,打开来,大片的白,大片的黑。
“又下雪了。”他说。
“是么?”
“是。”
簌簌,簌簌,簌簌。
只有雪的声音。
他站在那里,心想如果她过来就好了,他们站在一起,看这些雪珠子落地,若是偶尔有一阵风吹起缕细细的雪沙到她脸上,她冷,那么他就会把她拥进怀里。名正言顺的把她拥进怀里。
他又这样想了。
想如果,如果……什么时候起,他想要一个女人,还要周折那么多个借口?
“太晚了,你早些睡。”他说着,开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他站在门廊拐角处往那窗子看。女人的影子闪过,两只戴蓝黄玉镯子的手伸出来,掩上了窗户,然后灯火也灭了。
黑夜里,他靠在那柱子上,皱着眉。
次日,瑞峥起了个早,偷偷溜回了锦绣的屋子。
里面已经没人了,于是他钻进被窝又睡了个回笼觉,一直等到两个小丫头来打扫屋子,被他这床上的大活人吓了一跳,他才心满意足的睁开了眼。
伸着懒腰起了床,出来院子里溜达。
大冬天的,也没有花草盛开,他溜达的也无聊。正巧碰上了张妈妈,张妈妈见了,便赶紧上了问要不要吃早饭。瑞峥说好。张妈妈又问,是要去前面和老爷一起吃,还是备个小桌在着屋子里吃。
瑞峥嫌她啰嗦,张望了张望,问她:“你们大小姐平日都在哪里吃?”
“大小姐……都在书房吃。”
瑞峥也要去书房,张妈妈觉得不好,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好,就随他去了。瑞峥去了书房,就知道怎么不好了。这哪里是适合吃饭的地方。
清冷的摆着一张圆桌,一张书案,几只圈椅。桌上除了几本未沾字的账本,只有必备的笔墨纸砚,再也无他物。
“大小姐没出阁的时候,这里还热闹些的。现在是冷清了。”张妈妈端了托盘放在圆桌上。
“差不多。”瑞峥笑笑,“纪家,她也有个这样的书房。也是东西少的哟,像是住了个出家人一般。”
张妈妈点头称是:“除了生意小姐不大关心别的,她自小就是这样。”
瑞峥举起筷子,接上话说:“就是这样没趣……”
张妈妈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听见,并不说话。瑞峥吃了饭,又问锦绣去了哪里,她才开口答话说是去姚姨娘那里了。
“小孩子长的太快了,小半年不见,都能走了。”锦绣接过锦川,冲着姚姨娘说道。
姚姨娘抿嘴笑着,一个劲的让锦绣坐床上。锦绣坐了,锦川就动个不停,锦绣便又站起来抱着他走,累得头上冒汗。
“锦川,认得姐姐么?……还不会说话?”
“还不会呢。这个孩子啊,会走的早,会说的却晚。”
“不碍的。会说有什么用?会做才是本事。我们锦川,自小有骨气。”锦绣冲着锦川的耳朵,像是说悄悄话般。
锦川不会说话,只是两只漆黑的眼珠子乌溜乌溜的,盯着锦绣看。
锦绣看他那眉眼里,七分是程家儿女的倔强,还有三分,倒像是姚姨娘的内敛心机。她心里说道,还是有心的好,没有心是要常常被人骗的。
“锦川都这么大了,”锦绣在一把核桃木圈椅上坐下来,冲着姚姨娘说说笑笑间就撇出了话:“叫我爹把你扶正吧。”
姚姨娘愣了一会儿,又喜又惊。
锦绣看她那模样,自己便接着说道:“甭说什么。没有那个女人想做小,你要说不,那还真是叫我看不起了。”
姚姨娘扭捏着从炕上下来穿鞋:“大小姐,……那我谢谢你吧。”
“谢我什么?你觉得我一直都不愿你出头是么?不是我对你不好,也不是锦英故意跟你作对,你得知道,在你前头可是我们的亲娘。你不比我们姐妹大多少,换是你在我们的位置上,你也不愿已有人来代替自己的亲娘的是不是?”
锦绣把锦川放下来,让他自己扶着鼓墩站着。
“可锦川也是我弟弟,他是程家的唯一儿子。他若是庶出,将来大了心里难免有芥蒂。程家的儿子,得脊梁骨挺的直直的长大成人,得抗的起这份儿家业。”
姚姨娘微微哽咽,回到炕上,狠狠的点了几个头。
锦绣依然看着锦川,又说:“可惜,他长大,爹就老了。不能像我一样,能跟着爹走南闯北,能手把手的教。姨娘,……我总不能叫你娘亲的。”
“大小姐可别这样说……”
“你要愿意,等他大一些,我请个师傅来教他,我那里有个很好的师傅。教他读书写字,行商做人。他愿意来纪家待些时日的话,我也会亲自教他。”
姚姨娘是生了七窍玲珑心的人,听完了锦绣这番话,才回味出来——程锦绣亲自教,程锦绣亲自管,等长大了——她儿子虽是她生的,可那性格想法却得是程锦绣的。
可是,她不能一辈子给人做小。她咬着樱桃唇,蹙着柳叶眉,狠狠的下了决心。
“有烦大姑娘了。”
瑞峥绕过了池塘,进了姚姨娘的院子,正四处打量着,就被人吆喝了一声。他定睛一看,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正坐在干枯的架子底下纳鞋底。
“婆婆,这是姚姨娘的院子么?”
那女人的扫帚眉一挑,冲着瑞峥嚷嚷:“哪里来的小白脸!姨娘也是你叫的!敢进咱们家的院子!快出去快出去!”
瑞峥自觉从登州回来就变的又瘦又黑,眼下还被人叫做小白脸,实在是觉得冤枉。
“您别生气,我不是找姚姨娘的,我来找你们家的大小姐,锦绣啊。”
那女人把针线篮子一扔,气的翻白眼:“啊呀,哪个能是你叫的?咱家的人,哪个也不能被你说脏了!你个风流小贼,老娘不发威你还上脸了是不是?”
她左一句小白脸,右一句风流小贼,叫瑞峥说什么都白搭。看着她的凶狠样子,瑞峥干脆就顺了她的意,笑嘻嘻的凑上来说道:“说我小白脸,哪能比你呢?你看你这手,真白啊。叫我摸摸?”
那女人听了就愣了。
瑞峥勾着眼又说几句,她才明白过来这男人是在调戏自己。
锦绣和姚姨娘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两人出门来看,正巧赶上姚小巧拿着棒槌追着瑞峥满园子里跑。绕了一个圈回来,姚小巧看见锦绣,立马就扔了棒槌在院子里哭天抢地起来。
“大小姐啊,你替我做主啊!我可是把人丢尽了啊,年纪一大把了啊,还让没长毛的小崽子戏弄,我晚节不保啊——”
瑞峥没见过这种架势,看着那新奇有趣儿,被这姚小巧闹得他直捂着肚子在一旁笑地浑身打颤。
锦绣红着脸瞪了瑞峥一眼,然后悄悄在姚小巧耳边说了两句。
姚小巧耳边上一听这是大姑爷,嘴边上一口长长的哭腔刚吐出来一半,剩下的就慌忙给咽进了肚子里,再也不好意思在锦绣面前哭了。
“大娘,你看,我们真是对不住你了。算上上次还麻烦您亲自跑枣庄那事情一起,我给您带礼来了。”锦绣回头吩咐的了个小厮,跑去拿礼。没一会儿,就抱了两匹丝绸回来。
样子艳丽一些的给姚姨娘,样子沉稳一些的给姚小巧。姚家姐妹拿了绸缎,都喜滋滋的不再说什么。锦绣再说些感谢话,就急忙揪了旁边那个笑不停的瑞峥往外走。
“这婆子真是有趣的紧,别家可见不到这样的场面呢。”瑞峥意犹未尽。
锦绣铁青着脸,没有理他。
瑞峥一边想着这真是那个没趣的程锦绣,一边又忍不住又上前来惹她:“那是谁啊?你们家的亲戚啊?”
听这话,锦绣立住脚,冲他莞尔一笑:“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姚小巧。”
姚小巧?
他思索了半天才记起来:一日,在杭州,锦绣给大家念信。那信里头有个叫姚小巧的女人声称是自己的相好。瑞峥记不起来,生怕是自己辜负了人家,就上去问锦绣那姚小巧长得什么样子,高矮胖瘦的你形容一下。锦绣就形容说:她是鲁中出了名的瓜子西施。细柳眉,樱桃口,腼腆多情,乐善好施。是个可怜的风流佳人。
……
瑞峥呆在原地,现在他才知道当时招娣和锦绣是为什么笑。
锦绣看他那表情就乐了,捂了嘴往前走去。
瑞峥气嘟嘟的跟上。现下她倒是有趣味了,可他反而觉得还不如没趣的好。
“我爹和几个叔叔伯伯在大书房里下棋。有个叔叔听说你会打马吊牌,就找人寻了一副牌,要你教一教他。你去和他们乐一乐吧,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瑞峥没吭气,吊儿郎当的和锦绣走到池塘边小路的分岔口上,就自行拐弯数大书房了。锦绣又好气又好笑,顺着相反的路往锦英那里去了。
晚上宴席上,瑞峥和一帮男宾进了屋才又见着锦绣。
“玩的怎么样?”
瑞峥打个哈欠:“挺好。赢了三两银子。”
“你赢我爹的?”
“不,你叔叔的,……那个,瘦皮猴似的那个。”
锦绣瞪他一眼:“你赢他的钱作什么?你又不缺这几两银子。”
“你叔叔就缺呀?我又不是存心的,把我逼到绝路非胡不行我才胡的。”
“我四表叔小心眼着呢。你教他们就好了,还来真格的。”锦绣没好气的说了两句,又回头冲招娣招个手,“咱们带来的绸缎裁两丈给四表叔,待会儿散席了给,说是大姑爷送的。”
招娣点点头就去了。
锦绣一边盘算着拿回来的绸缎还能送几家人,一边被人拉着入了坐。坐下了,回头看瑞峥一脸丧气,才发现他另一边坐的是四表叔。
都入了座,哪能起身去换。锦绣也没有做声,席间照例是家里的叔伯叙叙生意上的事情,偶尔也说说婆家的事情。
瑞峥一人坐着无聊,夹了块黄瓜,拿筷子一个劲的捣。他吃饱了饭,看其他人的话还没结束,他就一个人溜了出去。
锦绣也没有理他。后来喝汤的时候,四表叔说这黄瓜沫海参汤味道不错。众位都没人搭话,锦绣疑惑着海参汤里哪来的黄瓜沫,突地瞥见瑞峥的位子前一片绿色水渍。立马借机起身,拿帕子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