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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琼花酿 醉何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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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着雨,碎了一河幽绿。
溢着琼花幽香的酒,司徒静风浅斟独酌着,然而入喉了然无味。
自告奋勇前来买酒,为的,只是避过眉头那一缕抑止不住的哀愁。
司徒静风不愿三哥浸入那愁水里,也不愿四哥再饮一回苦水。三哥许他下船买酒,他知道那是出于理解;四哥讥他自我罚杯,他明白那是缘自担忧。而船行览景的那一番话,不过是在合力劝他这个执拗人罢了。三哥了解他的脆弱,从不愿明言什么;四哥亦深悉他的固执,从不肯劝他什么。可是,有些事,明知道不可能,却不得不去做。一如他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在等他,可他还是会想着去那座园子,还是会忍不住去期望,还是会去做梦,只因,那是他欠下的债,他欠那个人的,只能如此来还。
下船来即见的酒楼题联,题的是“琼花酿”。司徒静风步入酒楼,与掌柜要了几坛酒。掌柜见遣的小二入窖取酒许久也不回,只得一个劲地道歉,从柜上拿了一壶酒,请他稍坐静待。
他便挑了个靠窗的位子,望着窗外,微微发着怔,偶尔饮啜上一两口。
岂知坐了一会儿,便下雨了。
司徒静风不禁暗笑:来扬州几日,便下了几日雨。好不容易想畅游一番,却终是因这雨浇没了心情,是自己真的与这地方格格不入么?三年前如是,三年后亦如是。
于是,举杯一浇心中块垒,岂料,不过是抽刀断水。
“客官,您又来了,不巧,这靠窗的座有客人了,小的再给您找个座,您看成么?”
来人未有作声,只是缓缓朝着这边踱了几步,步子听来极是虚空浮漫。
司徒静风转头望去,不禁一愕。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眸光淡敛的落魄人,会是曾经手持灭世,噬血而生的江湖神话。
仅是一愕即拂过,司徒静风极为平静地看着面前之人,轻道,“坐下来,一起喝杯酒吧。”
那人此时也正定定地看过来,眉目硬朗却神如枯槁,一时定如雕木,许久,终是在对座坐下了。
满满地斟上两杯,酒光在眸中滟潋,司徒静风先干为敬,对面的人略为一迟疑,终也是一饮而尽。
“你如今的身子,还能饮酒?”申屠麻衣看了一眼他起伏不定的胸口,问。
司徒静风一笑,“琼花酿,淡而醇,浅饮几杯又何妨?”说罢,又一一满上。
“跟曾经杀自己的人一道饮酒,你这人,有趣得紧。”申屠麻衣似笑非笑。
“杀神手中不再有刀,这才有趣。”司徒静风执起杯来。
对面人目光微一暗淡,道,“我的刀,送给了一位朋友。”
“那必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了。”刀客的刀,本便是性命。
申屠麻衣冷笑:“你居然相信?哼哼!噬血成性的人,怎会有朋友?又哪来重要可言?”
司徒静风看着他,只自顾自地道,“为你这位唯一重要的朋友,饮一杯吧。”说罢,饮尽了刚才那杯酒。然而或许真是饮多了,终于旧疾发作了。
申屠麻衣眼中微有异色,迟迟未有拾杯,听着对面人急剧的咳嗽声,始低声自语般道,“是留下一身的赘病苟延残喘,还是一了百了的好呢?”
许久,司徒静风方才缓住,扬起咳得绯红的脸,笑道,“若非当年你刀下留情,我哪还有命活到现在?若非活着,很多的事情,便无从知晓。”
“你说我刀下留情?”对面人冷冷哼笑数声,拾杯饮罢,双眸蒙上一层烟色,却道,“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有甚思。有时候,醉比清醒的好,不是么?”
司徒静风方自握住酒瓶的手骤地收回,胸口如同撕裂般疼痛。
的确……如此。
司徒静风惨淡一笑。
“酒已喝罢,无必要的相遇,就止于此吧。”申屠麻衣起身看了眼窗外,转身便走。
“那次,你是为了什么而战?”司徒静风陡地起身,终于咬牙问道。
申屠麻衣一顿,冷冷道,“你无须知道。”
“当时你若不拔刀,还会有机会的。”一张帖,只拔一次刀。——杀神申屠麻衣可死而不可更易的约战定则。
申屠麻衣哼笑一声,似在自嘲,“求死之人的意愿,最难抗拒。”再度举目望出极远,不知在看着什么,“不过,若是能重来一回,或许……”眼中是极至的懊悔,又混杂着几许躇踌,他转身下了楼,步履依旧轻飘,杀神终归不复。
司徒静风失神跌回座上,呆坐良久,将瓶中酒饮得一滴不剩,又取了酒,方才步出酒楼。
侧身回望,方才窗边的桌上,一只空瓶,两盏空杯,落影成三……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际会,只是知会的早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