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未平》仰望明日

31、骨肉至亲

　　那一日高宾满座，蓬华喧闹，只有局中人才知道其中的尴尬。
　　江凌殇笑意盈盈，路过花园时，一个苍老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冒昧打扰，敢问婆婆大名？”
　　那一日在谷底救过明日的老妪，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俊美异常，气质文雅，举止风流，“这位公子端的一个风流人物，这次出来，果然让老婆子开了不少眼界啊！”
　　“婆婆过奖，听说近日，赛华佗接了一位老婆婆进宫，是为他义母，不知可是婆婆？”
　　“蒙他不嫌弃我这个孤寡之人，肯叫我一声义母！”
　　“这么说，婆婆就是当日在崖低救过他们之人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老妪一转念，“原来是红枫公子，老妇失礼了！”
　　“婆婆不必客气！”江凌殇心中隐隐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真的是她么？
　　“晚辈也曾去那崖底，见那一片红枫，如火如荼，甚是壮观，不知是婆婆所种，还是天然所成？”
　　“久居崖底，闲来无事，老妇钟爱红枫，所以才种下那一林红海，让公子见笑了！”婆婆笑的温和，却隐隐掩不住一股自豪之情，俨然如爱子之色。
　　却不知江凌殇内心的振奋：老天终于放他归属了吗？
　　“不知婆婆可有子嗣？”
　　老妪脸上一黯，“有，只是，不知此时他在何处？可还记得我这个娘亲！”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
　　“你……”
　　“我是凌儿！”
　　“你，你真的是……”
　　“娘……”

　　槛内伤心人，槛外喜相逢。原来，江凌殇的母亲尚在人间，原来上天终究也不是如此残酷。
　　只是母亲找到后，江凌殇才有些遗憾，原本，那个人是不用死的，只是可惜了，不过，他却并不后悔，不论生死，当初自己与娘的痛苦是他造就的，他就该付出代价。

　　久别重逢，红枫公子一时不再往日的阴沉，与母亲诉衷肠，遣相思。
　　当初，因为痛恨父亲，擅自改姓为江，甚至在原名“姜凌”之后加上一个“殇”字，只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母亲死后，他便也死了，世上再也没有姜凌这个人，有的只是红枫公子，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江母见他如此决绝，心中忍不住有些心酸。
　　听他与霜飒的情愫，慈母不禁微笑：孩子果然长大了，连相爱的人都有了，只是希望他们能幸福，不要像自己一样，落的如此下场。
　　想起那个人，江母心中不禁有些惆怅，江凌殇是何人物，看得分明，不禁心下黯然。
　　“娘，对不起，我杀了他！”
　　此语一出，江母大惊，“你是说他？”
　　“是！”
　　江母不禁黯然，毕竟，那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毕竟他们曾是夫妻一场，毕竟，他是他的儿子啊！
　　“他知道你的身份么？”唯一的希望，他没有认出他，至少让他死得安心吧！
　　“我告诉他了！”
　　江母心中说不出悲哀，只是一阵大恸：他死时该是如何心情，死在自己儿子手里的他该是如何的悲哀！
　　她更没想到，小时候一向温和的凌儿竟变得如此残酷，竟如此狠毒，想到这一切都是当初自己造成的，心里忍不住自责：倘若当初不做那件事，倘若自己当初没有因一时意气跳崖自杀，倘若当初自己能够带走他，今日，他必不会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的凌儿，让人心寒啊！
　　“娘，你对我失望了？”江凌殇心知自己做的过分，心知母亲并不能忘记那个人，不禁有些害怕，寒怕再一次被抛弃。
　　“凌儿，当初都是娘不好，是娘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错不在你，都是娘的错！”看见他眼中深深的恐惧，江母心酸不止。

　　“明日恭喜义母母子相认，骨肉团聚！”婚后的明日更加沉练，只是眉间仍然萦绕不去那一份清愁。
　　“呵呵，这下，我这老婆子可是赚到了，一下子有了两个这么优秀的儿子！”婆婆笑的开心，却不知正是对手的两人心中此时作何感想。
　　两人对望一眼，明明白白看见对方眼中的锋芒，红枫公子道：“果真是造化弄人，没想到你成了我的兄弟！”
　　“但这并不影响你我之争，可对？”
　　“说得好，哈哈！果然是赛华佗，从不曾让我失望！”
　　“彼此彼此！”
　　婆婆在一旁看得无耐，“你们……”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巅峰对决，这一战，怕是任谁也避免不了的。

　　去而复返的鬼见愁，安安稳稳的留在皇宫内，却一副冰冷面孔，上官燕也恢复婚前一脸冰霜的样子，两人都刻意回避着对方，任旁人如何劝说，只作风拂过耳，毫不为所动。
　　众人心中担忧，唯有明日，却真如不再理会般，一心一意准备着探宝一事，间或指点仁和打理朝政，既不劝说上官燕，更不理会鬼见愁的冷眼相待。

　　“天时地利，万事俱备，这宝藏终于要重见天日了！”江凌殇轻摇纸扇，悠然自得。
　　“不论成败，四方城终于除去一隐患！”明日收起羊皮卷，隐隐有些喜悦。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如何能够原谅欧阳城主对你的所作所为，你难道不恨他么？”江凌殇有些好奇的问道。
　　“姜伯当年对你的所作所为怕比家父还要好上百倍吧，你尚能下此毒手，我如何能对他毫无恨意？”
　　“那你今日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我今日所作只是想对当年遭我父亲所害之人有所偿还罢了，更何况，我爹如今年纪大了，不比当初野心勃勃，他既然已经付出代价，父子天性，我如何真的能够狠心伤他？即便是你，如今可还会再恨姜伯？”
　　江凌殇一阵沉默，还恨么？不恨了吧，在知道娘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不恨了吧？倘若当初自己能够早点知道娘还活着，那天，他是否真的能够下的了手？
　　“只是那代价是否小了点？”江凌殇摇头，希望甩掉那一点点泛起的悔意，“代价，该与他所犯下的伤害相等！”
　　“那么，姜伯死的太冤了！”柳丝朔温柔的声音响起在背后，带了一丝冰冷。
　　“哦？欧阳夫人此话何解啊？”江凌殇转眼望向柳思朔，现今，赛华佗终于明白为何他会对柳家的人有如此恨意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姜伯受到的惩罚远远大于他所犯下的错！”
　　“哼！”江凌殇冷冷一笑：“看来他当初真是没白救你，失去了个儿子，倒是有了你这么个孝顺的女儿，怎么算他都不吃亏啊！”微讽的语调，幼时的嫉恨如今爆发了出来。
　　“倘若你还在为当初的事耿耿于怀的话，那是我柳家欠你的，可姜伯毕竟是你生父，你怎能下那般毒手？”
　　“是么？当初是他选择了你，是他放弃了我和娘，是他甘愿当柳家的一条狗，这些都是他欠我的！”
　　“姜伯生性忠厚，出卖朋友的事他是断做不出来的，你们是他的至亲，难道这点你们都不能理解么？”
　　“是，我理解他义字当头，我理解他不负所托，可是我要如何理解他抛妻弃子？”
　　“你只道他当初的绝情绝义，你可知他这十多年来的愧疚自责，每当夜雨磅礴，他就整夜整夜的失眠，每当他看到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他就苦涩难言，这些你可都知道？”
　　江凌殇一顿，确实，他所紧记的不过是那一晚的决绝，这些年，他也只是以那一次父亲的狰狞面孔来提醒自己的仇恨，他从没想到，他曾经坦荡豪爽的父亲会那般愁苦，只是事情已经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那是他应得的！”
　　“他只不过是阻止了姜伯母出卖朋友的行为，他不过是信守了一个诺字，他真的应该受那么多的惩罚么？那么，你亲手弑父，是不是该受更大的惩罚？”
　　“我只是报仇，我只是要他知道，他曾经犯了那么大的一个错误！”
　　“那么，你可知，他什么也不想让你知道，甚至他死前还求我，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要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什么也不知道！”
　　“不！”江凌殇显然已经失控，“你骗我！这些全都是谎话！你是在帮他掩饰罪行！”

　　“她说的是真的！”沉默已久的明日忽然开口，深深地望进江凌殇的眼中。
　　江凌殇艰难的抬头直视着明日的眼睛，深深暮色，遮不住那流溢的华彩，只是此刻，却带了令人心悸的沉痛。
　　“你其实早就明白了，姜伯并非于你无半点情分，你也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你，只不过逼自己装作不知道罢了！”
　　“不，不，不！”江凌殇转身狂奔，只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柳丝朔深深的叹息着，姜伯，那个如生父一般的亲人，竟然如此下场，于她，心中的痛岂止嗜骨？
　　“有些事，经历过才知道结局，自己的心也才能放开！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柳丝朔转身拭去眼角的湿痕，“寻宝的事，你们都准备好了？”
　　“嗯！”
　　“何时动身？”
　　“尽早吧！”
　　“那之后呢？”
　　“之后？”明日一笑，“之后大戏的帷幕才刚拉开！”

　　江凌殇奔了一阵，心头渐渐清明，心中的悲伤却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啊！”撕心裂肺的长啸响彻山林，带来一圈圈回音，犹如那心痛，层层回荡，振的他痛彻肺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艳丽的色彩染红了那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衣。
　　常在这林间练功的霜飒心头一悸，连忙赶了过来，却见昔日风采照人的红枫公子，口角涎血，神情悲怆，不禁心中一紧。
　　“你怎么了？”
　　江凌殇抬头看她，那眼神却更叫霜飒震惊：那双向来聪慧狡黠的明亮眼眸中竟是满满的悲哀，深深的愧疚，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霜飒轻轻上去拥住他，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我不该那么对他的，不该得！”泪水早已染满了他的双颊，如同孩子一般，脆弱而悲伤。
　　霜飒心中隐隐猜到，却只能暗叹造化弄人，看他如此失态，想他以前即便是练功受罚，何曾如此？心知他必是伤的深了，却因一向沉默冷冽，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抚着他的脊背。
　　心伤的二人，谁也没有发现密林深处，恶毒的眼睛中泛起的冰冷笑容。

　　“你……该去看看女神龙的！”沉默的柳丝朔忽然开口。
　　明日手中的笔一滞，复又落下，看完最后一本奏折，明日放下手中的笔道：“没有必要了！”
　　“鬼见愁还没有解开心结，她最近心情很不好！”柳丝朔依然试图说服他。
　　“正因为鬼见愁还没有解开心结，我就更不能去看她了！”
　　见她眼中神色一黯，明日手上用力，来到她的身边，柔声道：“现在我是你的丈夫，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其他的人，我管不了，也不想再管了！”
　　柳丝朔闻言，俯身枕上明日的残腿，喃喃开口：“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可以！只要，只要你能开心！”
　　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瘦弱却坚韧，明日心中却有了怯意，他不敢答她的话，他可以答应她任何要求，只是，这心，自己管的了么？这快乐，还能垂青自己么？
　　“明日今生欠你太多，来世，来世明日愿还你一切！”
　　想起曾经与女神龙来世的约定，明日心中一痛：女神龙，今日，赛华佗再也不能信守承诺了，倘若有来世，赛华佗愿与你，永不相见！
　　柳丝朔听他的话，抬头见他的眼眸，定定的看了一刻，轻声道：“来世，我愿与你，永不相见！”
　　明日看她坚定的眼神，听她决绝的话语，心头大震，眼泪蓄在眼眶，渐渐模糊了视线，却倔强的不肯下来。
　　“赛华佗何德何能，能得你如此红颜？”
　　柳丝朔起身，吻去明日眼角的酸涩，“所以今生，我要你竭尽所能的补偿我，一定要让我看到你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