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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见春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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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禵的来信给我们的旅途增添了极大的乐趣。他在信中说,弘昊在康熙面前对答如流,深得他的喜爱。胤俄在后面附道:这小子简直不像人类!每次我们跟他说什么事时,他的回答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字,还很有耐心地等着我们自己去想明白。再问他时,他就那么笑一笑,比八哥还要跩!并不耻下问:弘昊从小是吃什么长大的。
我和胤禩笑得前俯后仰。
最让我骄傲的还是胤禵写的弘昊与康熙对答的那一段:
“弘昊,你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君子。”
“为什么?”
“圣人云: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只有先成君子,然后才能成大人。”
“那应该怎么做呢?”
“孝德并重。人必孝才能有德,有德故能有位。顺应天性,才可敬大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
康熙对教他读书的何倬说:“孺子可教也。”
新年赐字时,康熙将弘昊所说的“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这句话亲笔书下,赐于廉郡王府。加上他写的“福”字等,字数比赏赐给太子的还要多。胤禵说,不要说太子了,连我都嫉妒皇阿玛的偏心。
我笑谓胤禩:“弘昊长大了。”
玫瑰的来信渐渐很少提到自己,大多都是讲一个叫扬泰的男孩子——扬泰生病了,扬泰陪她做了一种新的顶格,扬泰跟她吵架,先来赔罪了,他们一起做 “梅窗”,等等等等……我大惊,问胤禩:“扬泰是何方神圣?”
“四嫂最小的弟弟,今年十三岁。费扬古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就把他放在四哥的府上。”他看着我的神色,有些不解,“有春香和玉纹服侍她,你担心什么?”
我瞪他一眼,我当然是在担心玫瑰了。听她的语气,这个扬泰在她的心中绝对不同寻常,在信里出现的频率比她亲哥哥弘昊还要高。按照辈分,她应该叫扬泰叔叔,而不是直呼其名——我怎么能不担心?
我的头痛得厉害,只是懒懒地靠在胤禩身上,对窗外的景物视而不见。
他笑道:“我考考你,古今最善于游历的人是谁?”
我打起精神,“徐霞客。”
“不,是宣圣。”
我不解,他解释道:“因为他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我一愣,“你什么时候开始参禅了,说的话这么高深?”
“痴儿呀痴儿,还以为你精妙灵动,原来也是一个呆子。除了宣圣,第二则推王羲之。据说王羲之闲居家中时,必就庭花逐枝细朵细数其须,门生执巾侍立其侧,尝至终日而无一语。这才是欣赏风景的最高境界。”他敲我的头,“笨!”
我撇嘴,奉上一句:“女人太聪明了,男人会自卑。”
也许我们都有些心神不宁,所以说话的风格都不像自己。
天气越来越暖和,这种情况也越来越明显。
抵达京城时,是一个傍晚。在门口巨大纱灯的映照下,天空呈一种凝重的紫灰色,几朵暗黄的云游移于半明半暗的天际,在众人的脸上投下颜色各异的阴影。
胤禛、胤禟、胤俄、胤禵、朝云、素心,还有弘昊、玫瑰、弘旺和玲珑。
我看着他们,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只有一手挽着弘昊,一手挽着玫瑰,这才压下心头的寒意,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胤禩则满脸微笑地与他们互致问候,情真意切。
我侧过头,突然看见一条闪着银光的细线,像清晨草尖上的露珠,从一棵兰花上缓缓流过,爬上碧绿花茎,蜿蜒过青得透明的花朵,骤然猛地拐向一边的草丛,迅速消失不见了。我这才意识倒,那是一条颜色青绿的蛇。
冷风幽幽吹来,我突地打了一个寒噤。
一双冰冷的手拉住我,我浑身一抖,抬眼看去,朝云一脸殷勤的笑,“这么久没见姐姐,我和素心都很想念,今晚您好好休息,等闲下来,我们再陪您说话。”
我一时不能适应,只有顺着她的话,做出一副沉思状,然后笑道:“屈指一算,可不是,竟然三年没见了!”
三年,不过转瞬之间。
一切似乎都和我们走前一样。
这是我回到黻霖轩最大的感触。
随后是一段异常忙碌的日子:进宫拜见康熙和额娘,给各府分送礼物,到胤禵府上和圆明园去致谢。
四贝勒府正在翻修,胤禛带着一众妻妾搬去了圆明园。我和胤禩提到玫瑰时,胤禛的侧妃年氏眼光阴沉嘴角抽搐,完全符合玫瑰在信中的所写。我虽然知道她很得胤禛宠爱,可也并不太在意。那拉氏和钮祜禄氏都很喜欢玫瑰,这就够了。
等把各种亲戚关系应付完以后,我又把府上做了一个调整。
弘昊和弘旺安置在正殿后的东西两层小楼,空中有一条小桥可以通行。胤禩想到自己的少年时期,严厉告诫他们,兄弟中间,和睦最为重要。若发现私自吵架拌嘴或是意图报复,必定严惩。
我们观察了一段时间,见他兄弟二人相处融洽,两人的贴身太监经常穿梭于东西楼之间,慢慢也放下心来。
玫瑰住在兰露阁,那里紧邻枕霞阁,是府中风景最好的一个所在。她点名要住在这里,说可以看见四伯父特意为她种的海棠花树。这丫头在两个府上都受尽宠爱,越发无法无天。我虽然给她讲了一番大道理,最后还是让她住在了那里。她大为得意,胤禩笑我太宠她,小心以后后悔。我心酸,谁知道这孩子以后会遭受什么样的磨难呢,难得她高兴,我当然要尽力满足她的要求。
朝云不愿让玲珑单独住,我便命人把“撷芳阁”和临水苑打通,让玲珑住在临水苑里,这样也方便她随时照顾。胤禩说我处理得很好,廉王府的格格若是五六岁了还和额娘挤在一处,传出去总是不太好听。
我只笑不语。朝云并不是真的想和玲珑住一起,但是能让我为难,对她来说,总是一件好事。
这些很快被我抛诸脑后,我只是费心于花厅的布置。
海南的美景深深刻在我的心上。入夜时分,皎洁的明月从海面冉冉升起,我和胤禩躺在绳床上,看着一片片白色的海鸟悠然穿梭于棕榈树和大海之间,清越的鸣叫响彻海滩,翅膀扇起阵阵大红花的香气。
那是我的梦。
为了能在府里也能听见鸟儿的鸣叫,我把南墙换成落地大玻璃窗,请人在东西两面墙上绘上栩栩如生的花草树木,阳光透过玻璃窗滤在墙上,仿佛有云烟缭绕其间。我又在树枝枝干上钻了许多小孔,把蓄鸟的铁丝牢牢地固定其上。胤禟的心腹太监何玉柱是养鸟的高手,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为我训练了鹦鹉、画眉、八哥等各色鸟儿,鸣啾于花树间,倦了出去飞一圈,还知道自己回来。
我把这花厅也当作一个梦。
它也的确象梦一样美丽。
晚上,月光把微微摇曳的树影和花香投在墙上和光滑洁净的地上,缓缓移动着。活鸟与丹青相映成趣,在它们细细的鸣叫中,花、树都活了,透明的玻璃墙外,小溪流水声隐约可闻,令人恍恍惚惚,不辨真假。
胤俄对我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直说自己也要弄一个这么好玩的房子。
我十分谦虚。的确,如果胤禩能有多一点时间陪我,我是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在家里捣鼓这些东西的。
我们回来的第二年,朝中局势动荡不安。康熙首先拿太子的人开刀,以其心腹步军统领托合齐有病为由,将其解职;同时任命隆科多为步军统领。并在畅春园大西门内箭厅召见诸王、贝勒、文武大臣等,逐个质问众人是否与太子结党,命侍卫将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锁上,已经解职的托合齐也被拘禁于宗人府中。
五十一年四月,户部尚书沈天生等串通户部员外郎伊尔赛包揽湖滩河朔事例额外多索银两一案被揭发。经核实,刑部尚书齐世武受贿三千两,步军统领托合齐受贿两千四百两,兵部尚书耿额受贿一千两。这本是微不足道的数字,但是康熙对他们处罚特重。这三人与主犯沈天生、伊尔赛等一样,俱拟绞监候,秋后处决。尚书齐世武以铁钉钉于壁上而死,托合齐将其即行凌迟处死,不久于监所病故,康熙命将其剉尸扬灰,不准收葬。
有了这些皇权战争的牺牲品,我们相聚的时间终于多了。
那最后的赢家跟胤禩一样,每天只是悠闲地打猎,丝毫不问政事。
五十一年,康熙巡视塞外,胤禩和胤禛都没有随行,只有太子、三阿哥、胤禵和几个年幼的阿哥陪同前往。
明眼人都看出太子与康熙矛盾再次激化,能不趟浑水还是尽量不趟的好。
果然,九月三十日,康熙帝巡视塞外回京当天,即向诸皇子宣布:“皇太子胤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朕已奏闻皇太后,著将胤礽拘执看守。”
我们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接到了康熙御笔亲书的重新废黜胤礽的宣谕。上谕说:胤礽从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最后一句极其严重:诸臣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
可还是有不怕死的人。十天后,众大臣和亲王共同推举三阿哥诚亲王为太子,遭到康熙的训斥,胤祉由和硕诚亲王降为贝勒,罚去一年的俸禄。从此无人敢再提立太子一事。
终于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