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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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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蠢事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一切都还如同往常一样。
她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放下。
也许,在见多识广的苏大总管眼里,那些只能算是小儿科,压根没把它放在心上,她这样安慰自己。
当然,归根结底这一切都要怪江家兄妹俩。要不是他们说那些看不起人的话,她也不会气到失去理智做出那种蠢事。
特别是江叔齐。什么烂人嘛!表面上跟她随意嬉闹,方姐长方姐短的,原来心里面还是看不起她。亏她还把他当朋友!
想来就有气!
方才出府的时候还在门口碰到他,她皮笑肉不笑地叫了声三少爷,当作没看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扭头就走。
烂人一个!才懒得理他。
“方姑娘,你看这匹如何?”刘掌柜的声音打断她心中的忿忿不平。
她接过刘掌柜递过来的布,展开细细打量。
“方才那匹姑娘嫌花哨,那这匹色泽暗沉,显得稳重威严,正适合当家的穿。”
“……似乎有些过于暗沉了。”她沉吟。那男人没事就喜欢板着个脸,够有威严的了,不需要再穿得阴沉沉的。话说回来,她跳热舞那天,也没看见他脸色变一变,搞不好那双黑眸里的火花都是她的错觉。没眼光的家伙……她有些不是滋味地想。
刘掌柜显得有些为难,“方姑娘,这可是最后一匹了。”
她笑吟吟道:“刘掌柜,整个扬州就数你们陈记的货最全最好。要不你再到仓库找找?也许还有更合适的。”
“啊!”刘掌柜突然想起来,“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天早上织坊刚送来一匹新布,还没拿出来卖呢。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拿。”
她微笑颔首,惬意地坐下喝茶等待。
她亲自跑来选衣料,一方面是因为那天的布是她随手拿的,其实并不适合他,那男人却看也不看乱点头。他愿意穿,她的品位却无法忍受。他不在意衣着这种小事,那只好她这个贴身丫环来操心了。
另一方面,今天杜大少来江府谈生意,他又找借口把她支开。她明显感觉他似乎不愿意让她参与这次的土地买卖,只是为什么?若不是因为其他工作照旧,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被炒了……
思索间,刘掌柜拿了新布从里面出来,笑容满面地道:“这匹姑娘肯定看得上眼。”
她接过一看,果然是块好布。暗色的布面上织着不易察觉的同色花纹,沉稳中透着贵气,分量较一般的布重,正适合做外衣。
她满意地点头,请刘掌柜将这匹包起来,谢绝了他派人相送的好意,独自出了布行。
漫步街头,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偶尔飘来食物的香味,秋阳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高兴的、愁苦的、微笑的、哭泣的,每张脸都因那金色的光辉而显得生动无比。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她不自觉地轻哼。
千百年来,人们都在为了生存而奔波。有时候,她会觉得,时空转换,很多东西变了,但其实还有很多东西并没有变。一转眼,来到古代已经两年了,那种做梦的感觉早已过去。人是惯性的动物,尽管不知道回现代的方法,但生活安逸,有点闲钱,她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逛过一个又一个的摊位,在小贩们的殷勤招呼下,她随意买着感兴趣的小饰品和零嘴,直到掏光了荷包里所有的钱,才提着满手的东西慢悠悠往前走。
前方的十字街口围了一群人,里面传来铜锣声,她一边绕过围观的人群,一边随意向里张望。
“……初到贵宝地啊贵宝地……”人群里一个粗嗓门模糊传来。
她抿唇而笑,果然是卖艺的。
记得第一次在古代看见卖艺耍把式的,她完全像个乡巴佬,稀奇地一直从头看到尾,而且因为看得太过入神,不知不觉把月银全给贡献了出去。唉,她在古代的第一份工资啊……
咦?那人好像是……三少爷?她有些不确定。
正张望间,一不留神,跟人撞个满怀,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来人弯腰一一捡起还给她,刚打个照面,她惊讶地脱口而出:“杜爷?”
杜松云也一愣,随即笑道:“好巧,又碰上方姑娘了。”
“杜爷刚去过江府?”她客气寒暄。
“……是啊。”杜松云似不愿多谈生意的事,随意指着她手中的大包小包问:“方姑娘一个人逛街?”
她拍了拍布料上沾染的灰尘,微笑道:“只是沿路随便看看。上次陈记送来府里的料子,总管没中意的,我只好再跑一趟。”
“呵,方姑娘好眼光,这料子可是今年织坊新出的。将来谁娶了姑娘真是有福气了。”
“杜爷才是内行人,我们做下人的,只是做好分内事罢了。”她低头,对这种绕来绕去的虚假恭维有些不耐。
杜松云直勾勾地看着她半垂的脸,更近一步道:“若杜某身边有方姑娘这样知情知趣的人儿,定要早早娶回家好好疼惜。”
她挥去满身的鸡皮疙瘩,故意说:“听说杜夫人系出名门,温柔贤淑,与杜爷更是鹣蝶情深,她过世后,杜爷茶饭不思,终日哀叹。人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像杜爷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杜松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愣了一会儿才沉重地叹了口气:“唉……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为她尽些心也是应该的。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家里缺个主母,下人们就没个管束,饥饱冷暖也无人关照……”
她低头不语,怕掩不住嘴角的讥讽。
恶心!这烂男人人前人后吟什么“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结果三个月不到,马上就开始物色下一任老婆。说到底就是既想做妓女又想立牌坊,虚伪透顶!
杜松云也不在这上头打转,摆了会儿可怜相后,又开始从另一个方面敲边鼓:“不知方姑娘家乡何处?”
“乡下小地方,不值一提。”
“令尊做何营生?”
“只是个私塾先生,已经过世了。”
“那方姑娘也算出身书香之家,像你这般能写会算、又懂经商之道的奇女子,也只有嫁入经商世家才能发挥长才啊。”杜松云暗示自己正是绝佳人选,毕竟扬州城里适婚的青年才俊不多了,更何况他还愿意娶她做正室,她一个丫环出身的大龄女子,应该感激涕零地答应才是。
她依旧婉拒:“大户人家的,我一个小小的丫环怕是高攀不起。”
杜松云对她的不识抬举有些着恼,见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面上的暗纹,突然想到什么,再度开口道:“你家小姐今年十六了吧?”
“……是。”死男人转移目标还真快……
“我与江小姐偶然见过几次,她……依她的性子,哪天若是嫁给苏总管,怕是容不下他身边有其他女人吧。”
她一愣。
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想像过回现代,也想像过回不了现代一辈子留在古代,但从没想过离开江府。对她来说,离开江府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回现代了。
杜松云见她愣住,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故作关心地劝道:“苏总管与江小姐成亲是早晚的事,没有人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他定不会为个丫环得罪小姐。与其跟着他受气,不如趁早另觅佳婿……”
她皱眉,很不喜欢他话里的暗示。就算苏冬霖真的娶江绮香,也绝不会是为了江府的财产,他不是那样的人。何况,现在整个江府就跟是他的没两样。
“……做正室总好过做二房,而且说不定江小姐不许他纳妾,那到时候恐怕连二房都不是,只能是低下的侍妾……”
什么?还暗示她给苏冬霖做二奶?!不,这根本就是明示了!
王——八——蛋!
她深吸一口气,下巴微抬,扬起一抹好优雅的微笑,“杜爷,谢谢你对苏总管和江小姐未来婚姻生活的关心,我定会把杜爷的好意‘原原本本’传达给他们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当作没看见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她轻哼着歌,闲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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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少爷很烦恼。
比鹌鹑又死了大半还烦恼。
烦恼到只能向最最厉害的冬霖哥求助。
“……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嘴笨,不会说话……”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絮絮叨叨近一个时辰,可惜唯一的听众不怎么捧场。
“你够会说话的了。”苏冬霖淡淡地说,随手又翻过一页账册。
来回的脚步一顿,江叔齐哀叫:“冬霖哥——你就别讽刺我了。帮我想想办法吧,我是真把方姐当姐姐,不希望她就这样一直生我的气。”
眼睛不离账册,苏冬霖随口道:“她比你小。”
他一愣,“对哦,她还比我小一岁。跟大伙方姐、方姐地叫惯了,都忘了她其实才十九。而且,她看上去就一副很成熟、很厉害的样子,叫她名字……我还真有点叫不出口哩。”
苏冬霖暗吸口气,放下账册,直视着他,问出这次谈话的重点:“你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呃?这个……就是……”江叔齐忽然眼神有些飘忽,支支吾吾半天,“……其实……也不是……只是她误会了……”见苏冬霖低下头拿起笔又将注意力放到账册上,他有些急了,“我总要跟她解释清楚啊,万一她就这样嫁给杜松云,跟咱们江家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正要下笔的手一顿,“她要嫁人了?”
“很有可能……”他垮着脸,“前两天我在街上看见她和杜松云站得极近,相谈甚欢的样子。姓杜的觊觎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杜家是大户,但我上次是说笑,我还是希望方姐能留在咱们家……”
苏冬霖视而不见地瞪着眼前的账册,姓杜的又见她了?可恶!他已经尽量把她支开了,他们还能碰面,姓杜的还真是有心!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又说了什么?那女人有时候是喜欢听些恭维的话,可是……可是……她喜欢的不是他吗?
“……方姐都十九了,再不嫁就要被别人说闲话了,她肯定也在物色夫婿人选,一般的下人估计她也看不上……啊!要不这样,”江叔齐一个箭步冲到书桌前,突发奇想道:“让方姐嫁给大哥吧?方姐挺有点小聪明,帮大哥处理些鸡毛蒜皮的案子肯定绰绰有余。嘿嘿,让她成为大嫂,这肥水还是流到江家田里,嘿嘿嘿……”他为自己的点子沾沾自喜。
苏冬霖抬头瞪着他,这小子在说什么鬼话?嫁给大少爷?他们两个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边!
“……大哥年纪也不小了,让他们早日成亲,说不定明年我就能做叔叔了——”江叔齐还在遥想美好未来,忽闻“啪”地一声,吓了他一跳,扭头一看,冬霖哥手中的笔被重重地放在桌上。
笔杆上那是……裂痕吧?
他他他……他又哪里错了?看到冬霖哥眼中燃起的怒火,他仿佛回到小时候,被父亲发现自己打破祖传玉佩的那天,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三少爷。”苏冬霖缓缓开口。
“是!”他反射性地站直,咽了咽口水。
“想来你是太闲了,才会那么关心下人的婚事。”
“不不,其实我——”他急急想否认,下面的话却被苏冬霖冷冷打断。
“既然这样,那杜家的那块土地就交给你了,你去想办法买到手吧。记住,最多出五千两,一厘都不能再高。”
“可是……可是……”可是杜家开价一万两啊,外头都有人出到一万二千两了。
江叔齐的脸苦得快滴出汁来,连落荒而逃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到底又哪里踩到老虎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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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三省楼灯火通明。
重阳节快到了,因此这几天都忙着安排给官员和几家有生意往来的大户送礼,以及准备那天的走访与宴请。
为了增加光明度,内外室之间的帘子已经撩起,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坐在外间的她。
烛火摇曳,在她皎洁如月的脸上滑过一道暗影。几缕发丝垂下,顺着夜风扫过鼻尖,她皱皱鼻子,似是仍觉得痒,又伸出秀气的指尖轻刮两下,然后反手把发丝顺到耳后。
看到她可爱的小动作,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单从外表看,她其实比实际年龄大,大多数时候都显得沉稳老练,但有时候,会有些和外表不符的小孩子心性冒出来,像上次雨中提着裙子狂奔,她笑得像个嬉闹的孩子,一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从她来做贴身丫环开始,他就常常注意她。她的反应很有趣,常常把重点放在奇怪的地方,而一般人重视的她却不甚在意。
直到他发现她喜欢他。
喜欢了好几年。
难怪她有时候会在以为他没注意时偷偷看着他;难怪她会在他深夜忙碌时陪着他,还会送上夜宵;难怪她硬要给他点上两盏油灯,怕他光线太暗办公伤眼睛;难怪每次他身体稍有不适,她就会及时察觉,默默地为他排开公事,让他安心休养……
一切都是因为她喜欢他。
现在,她要将她的喜欢收回了么?
心中一阵烦躁。事实上,从下午三少爷走了以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胸口的压抑感越来越强烈。
是被三少爷的话影响了吗?他瞪着纸上再次晕染开的墨迹,干脆把悬停已久的笔放下。
也许,三少爷的话也有那么点点道理——他只承认一点点,她十九了,再不嫁人恐怕很难嫁个好人家。
所以,她急着嫁人了?那个午后她奇异的举动是她最后的努力么?因为他的无动于衷,她终于决定放弃了么?
想到她失望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一缩,开始有些后悔,也许……那天他应该表示些什么……
剑眉拢起。……表示什么呢?女人的年华有限,她终究要嫁人的,可是他却无法忍受她要离开的想法。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很不错,不管公事还是他的饮食起居,她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很难再找到像她这么契合的……丫环了。
他不想深究自己为什么不愿放她离开,只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她的关心、她的喜欢、她的爱恋,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要他放手!
说起来,他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只不过没有高堂催着娶妻生子,也就一直拖到现在。既然……她那么喜欢他,而经过两年相处他也不排斥与她一起生活,那么,娶她……也没什么不好。
……哼哼,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办法可不只嫁给大少爷一种!
问题解决,盘踞心头一下午的烦躁尽退,眉间豁然开朗。想到他也要有个自己的家了——有妻子,也许很快就会有孩子……一股暖意慢慢渗入四肢百骸,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这融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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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曾经是她深恶痛绝的事。
现在,她却乐于加班。
万籁俱寂的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会很轻易地陷入思乡的泥沼,裹紧自己也难以抵挡满室清冷的孤寂。
所以,苏冬霖晚上办公的日子,她都会留下来,让自己忙碌,之后回到房间可以倒头就睡。
只是今天的效率似乎有点低,她脑海里老是回想起下午杜松云的话。
江大小姐的确对她成见颇深,虽然她不认为苏冬霖是个公私不分的人,但谈恋爱的人都不能以常理判断,说不定哪天枕边风一吹,她就得拍拍屁股走人。
原本盯着书页发呆的视线不觉溜到内室的那个男人身上。昏黄的烛光下,男人的侧面显得坚毅。他虽然不丑,但也绝对跟俊美搭不上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精英分子”、“成功人士”,就是那种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坚持到底的人。基本上,他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连气势也一样,也正因为这样,第一眼见到他,她还以为他就是“他”。后来细看,两人还是略有不同。他的鼻梁上有个小隆起,似乎是曾经断过,显得有点小鹰钩鼻,使他平添一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相处久了,她发觉这个男人跟外传的不一样。
他对江府的主子很好。尽管三少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但他却以自己的方式纵容着江家的这些米虫,让他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对江府的下人也很好。在这个时代,她见多了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人,他虽然不怎么平易近人,但处事公正严明,也能体恤人意,下人们对他都是又敬又畏。
至于为什么外面把他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阴险小人,一方面江府赚钱赚得凶,树大招风,难免有人要抹黑,另一方面,这男人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
她早就怀疑,苏大总管八成是天蝎男,闷骚!别扭!平时寡言少语,一开口往往是冷枪冷箭,不了解他的人恐怕很难发现其中暗藏的心意。
举个例子来说,也不知是不是血型的缘故,夏天的时候她特别招蚊子,又耐不住痒,常常把蚊子包抓得血丝一道道。有一天他吩咐她去拿点艾草挂房里,轻描淡写地说是避避邪,弄得她一头雾水,后来经别人介绍才知道,艾草除了避邪之外另一大功效就是驱蚊。
所以,基本上……他对她也算不错。
唉……一声轻叹溜出嘴边,可以说,在他的庇护下,她才得以在这个异时空保留一定的轻松自在,更何况……复杂的眼神再度飘向灯下专注工作的男人,这样看着他都觉得是一种慰藉啊……
杜松云的话提醒了她,不管苏冬霖将来娶谁,他的另一半都有可能无法接受她跟在他身边,毕竟这个年代还是很讲究男女之防的。当然,如果那另一半是江大小姐,她完全可以预见自己成为某人“眼中钉”的悲惨未来。
唉……再叹一口气,似乎苏大总管向这边瞥了一眼,她赶紧收敛心神。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掏出荷包里的手表,八点半。她起身去楼下拿早温在那儿的糯米团子,轻手轻脚地搁在他的书桌上,转身,想想又回过身,把盘子往前挪了一点,正要再次悄声退下,却被他叫住。
“你……”他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嗯?”她回过头,以眼神询问。
“你……可还有什么长辈在世?”他知道她的双亲都已经不在了。
“没有,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任何亲人了。”看到他脸上似乎闪过无措,她难得俏皮地问:“想安慰我?”
“不是。”他飞快地否认。
低头掩去嘴角的笑意,唉,这个男人不知道,他那种懊悔伤害她的表情已经安慰了她。
“那……你双亲的墓在何处?”
她有些诧异,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但仍是习惯性地“查无对证”:“在老家,嗯……就是乡下,多年没人看顾,现在估计也找不到了。”
他沉默了,艾黎见没有下文,带着满腹狐疑回到座位上。
没有长辈……想在她双亲墓前提亲的计划也失败……那就……只能向她求亲了。
直接向她求亲?
他不自在地换个坐姿,又下意识地望向她。
她应该会欣喜若狂地答应吧……所以,开门见山说就可以了吧?
她翻着书页,无意中抬头正撞上他的视线,他迅速移开目光,佯装注意力集中在账册上,掩饰性地提笔蘸墨。
她双眼大睁。
他收回手,然后僵住——笔尖上沾满了细密的糖。
她忍住笑,起身说:“我给你去换一碟吧。”
“不用了。”他尴尬地放下笔,拿起一个白胖的糯米团子,直接就口。
虽然不蘸糖,为何还是有丝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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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打更声传来,惊起几声狗吠,此起彼伏了一番,又渐渐沉寂下来。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看了下表,9点多了,便开始整理桌面,打算回房休息。
虽说是贴身丫环,但她并不需要铺床叠被、披衣端水。许是奴仆出身,苏冬霖的日常生活琐事并不假他人之手。原本他用的是小厮,主要工作也就是帮他传传话、跑跑腿、打打下手,他实在太忙了。
见她要走,苏冬霖也起身,“要走了?”
“嗯。”
“我送你回房吧。”
闻言,她心下觉得奇怪,但没表露在脸上,只是点了点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锁了门,他提着灯笼领头往她住的院子走去。
她的地位较一般的丫环高,一个人住一间房,但位置还是在江府西面的下人院落里。
已是亥时,各屋的灯都熄了,四周一片安静。她默默地跟在后面,经过三少爷的恒院时,他突然在一棵丹桂旁停下。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有些不自在地抬头看看天上的那弯月牙,又瞥了眼身旁的满树桂花。
花前月下。
虽然他平时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但应酬时偶尔听到的才子佳人戏里,这似乎是向女子求亲必备的。
确认完毕,他清了清喉咙,斟酌着开口道:“你……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又没有亲人了……江府在扬州也算是个大户……”该死的,他在心里暗骂,不是要开门见山么?那他现在在说什么?
见她一脸疑惑,他咬咬牙,努力进入正题:“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我上无父母高堂,下无……下无兄弟姐妹,在江府做了几年总管,也存了些银子,养家糊口绝没有问题,我的为人……这两年跟在我身边你也知道……那个,反正不会打女人……”
她的心脏开始狂跳,原本她以为他是想把她指给哪个下人,但现在……她握紧拳,心提到嗓子眼,千万不要是……
咽下老王卖瓜的尴尬,他一鼓作气道:“你可愿嫁我为妻?”
心脏仿佛被重重一拉,她有种从高处坠落的晕眩。
他还是说了……
她咬唇瞪着他。他为什么偏偏要说这种话!她从没想过嫁人,至少从没想过在这个时代嫁人。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时空,但她总是抱着一份希望,也许哪天又会莫名地回到现代。嫁了人,就好像彻底斩断了与原来那个时空的联系,仿佛意味着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灯笼在夜风中一晃一晃,忽明忽暗,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等了几秒,又好像等了几个小时。
她终于艰涩地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很老了。”
她的话有点奇怪,不知她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他依旧绷紧身子静待下文。
“当年,江府招丫环,要求十八岁以下的女子,我自知年龄已过,但为了进江府,就谎称自己十七岁,但其实——”她吸口气,直视着他道:“我当时已经二十三了。”
他一愣,当年二十三,那现在岂不是……
二十五岁的女子却依然小姑独处?
虽感奇怪,他仍顺着自己的心回答:“我不介意。我也二十九了,配你刚刚好。”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她乱成一团的脑海中找不到其他借口,最后只能低声说:“我不嫁。”
恍若一桶冷水兜头淋下,苏东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离,理智告诉他她已经拒绝了他的求亲,但嘴里犹自挣扎地吐出:“……为什么?”
她低垂着脸,只是重复:“我不嫁人。”
简单的四个字,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清晰而锋利地穿过他的耳膜。
胸口好像重重的堵着什么,他想狂吼,他想发泄,他最想做的是抓着她的肩狠狠地摇晃她大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愿嫁给我?
拳头已经紧得没有一丝缝隙,他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发干的喉咙里努力挤出几个字:“我明白了……夜已深,你回去休息吧。”
转身走了几步,他停住,背对着她道:“你勿需担心,今夜的事就当我不曾提过。”
挺直脊背,瘦高的身影不再停留,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风大了起来,灯笼剧烈地摇晃几下,架在树枝间的提杆松动,“啪”地一声,滑落在地,熄灭了。
站在原地的她茫然地眨眨眼,拢紧衣衫,游魂般地回到房里。
暗夜中,桂花的幽香如影随形,仿佛在提醒辗转反侧的她,这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她用力拉上被子蒙住头,模糊的呢喃从被窝里传来。
“我不嫁人……我要回家的……我谁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