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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第七十一章 同心(中下) ...

  •   江一望霎时如坠冰泉,仿佛周身一切都奇异地扭曲起来,百般不真切。耳边一片寂然,唯“太子尚在”四字余音鼓荡不息,如隔水传来,忽远忽近,似真似幻,偏又缭绕不去。眼前亦是光影迷乱,一片恍惚,独独李烬之那看不清面目的身影清晰得耀眼刺目,步步逼来,挥不去,躲不开。 

      直到李烬之踏入殿门,他才忽似自水底浮起,枢力各回己窍,种种凌乱喧哗纷至沓来。他看见群臣惊惶失措地团团乱转,看见赵翊等人默契良好地跪地呼喊,看见江染满面喜色而又不失仪态地上前相迎,更看见李烬之面挂浅笑,气宇轩昂,一双湛然有神的眼睛若有若无的扫着他,分明带着胜利者的居高临下。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捏了捏拳又松开,仰天眨了眨眼,目中已有湿气,满脸激动惊喜之色,张开双臂迎上去,哽咽道:“五弟,可当真是你么!”     

      李烬之也迎上前与他用力相拥,低声道:“大哥,我回来了。”     

      两人心下各有盘算,面上倒当真亲如兄弟,众位朝臣虽云里雾里,瞧着这一派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不管三七二十一且先随着永宁诸人上前贺喜。虽说承宗皇帝的朝廷,倒叫他这永宁朝的太子如自家厅堂般引导大局,着实有些古怪,可眼下局势不明,稍有差池只怕便要成了新主眼里的逆臣,总之堂上三人一个皆莫得罪方是上策。倒是楚颉等僵在一边,满心惊骇,不知如何是好。     

      李烬之放开江一望,又与江染互行过礼,难免也是一番感慨动情。江一望一眼扫见有容府兵士在殿外悄悄露头同他打着手势,知道两千人马已集结完毕,只等他一声令下便随时可以上殿。他一面应付着殿内满是虚假的诡异局面,一面暗暗盘算着敌我情势,尚未决意,却见李烬之转过身来,说道:“大哥,我受卫贼暗害,虽侥幸未死,为一农家所救,却也休养数月方算保住性命,也无余裕同你们联系。月前总算恢复大半,听说你们为替我复仇已打上永安,我唯恐出事,当即赶来,所幸大哥与往事皆无恙,更已诛除卫贼,实是天下之福。这段日子有劳大哥,我感激不尽,往事已先去城外迎接容府众兄弟,待大家到齐,我再敬谢大哥恩德。”     

      江一望初时还冷笑不已,听到最后一句顿时一惊,他早觉秋往事于这等关键时刻跑回须弥山送姐姐实是莫名之至,却因先前不知李烬之尚在,猜不到她或许便是冲着城外大军而去,以配合城内安排。此时听他若有所指的一提,如何不惊。虽然永宁兵马皆已入城,可一则不知是否另有伏兵,二则秋往事与李烬之二人在容府军中到底威望甚高,虽说近一年来他已尽量剔除二人在军中的势力,此番带来的更是自己的嫡系,可容府多年来大仗小仗多是李烬之领兵,真正打得仗的将领没有几个不曾跟随过他,影响之深,实难尽除。此后秋往事横空出世,更是光芒万丈,军中上下将领倒还罢了,下层军士实在没有哪个不对他二人敬若神明。倘若秋往事当真跑去军中兴风作浪,纵不至哄得上下倒戈,只怕也要搅得人心惶惶,士气溃散,加上秋往事的身手,挟持主将也殊非难事,若再对上死而复生的李烬之统领的永宁军,恐怕不必开战便已输了八分。     

      越想越是冷汗涔涔,此时永安城内他仅有两千兵马,若城外大军也不堪为恃,便当真是无力相搏,唯有束手就擒了。更糟的是他转眼前还口口声声以永宁自居,此时李烬之出现,他若当场反目,岂非自掌耳光,除非能彻底压服在场所有人,否则今日就算杀了李烬之,只怕也是声名沦丧,人望尽失,多年来辛辛苦苦竖起的仁义形象便要毁于一旦,天下未必不视他为第二个卫昭。

      如此想着,动手的号令便迟迟发不出去。楚颉也一个劲朝他使眼色,示意不可轻动。李烬之早吃准他必定临场迟疑,难下决断,更不容他细细思索,重逢的戏码也已做足,趁着众人犹自浑浑噩噩,大步踏上扇形台,朗声道:“诸位大人,想必都已知我身份。自十三年前卫昭弄权,风都惨变,天下久蒙祸乱,时至今日,才终又重见青天。这些年来,诸位鞠躬尽瘁,扶助靖室,力抗卫贼,才得保全社稷,不至沦丧于草莽匪类之手,可谓劳苦功高,且受江桓代天下一拜。”

      语毕便单膝跪下,上身前倾,双臂自上而下划个半圆负于身后,行了个大敛翅礼。赵景升等一干永宁臣子亦齐刷刷跪下,皆行大敛翅礼,齐声道:“谢诸位大人!”

      大敛翅礼乃是臣下对君主所行重礼,群臣见他竟以此礼相谢,皆吓了一跳。又听他将当年宫变之事尽数推在卫昭头上,只字不提江栾,显然有大事化小、一笔揭过之意。对众人更是不仅不责,反郑重相谢,松一口气的同时更心生感激,回想这些年在卫昭手底的逢迎拍马战战兢兢,倒真有些心酸委屈起来,忍辱负重之感油然而生,恨不能搥胸痛哭,一吐块垒,以证明自己的确良心尚存。再看永宁众人同声一气、进退于共,如此情形从未见于承宗朝廷,饶是众臣早将一颗心修炼得油盐不进,多少仍是激起了一些往日意气,一时感慨丛生。更见堂上局面已尽为他所控,没准今日便要重临天下,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顿时“扑通通”跪倒一片,七嘴八舌道:“臣等份所应为,岂敢受殿下之礼。”“殿下复归,我靖室复兴在望,臣纵此刻身死,灵枢亦当无痕。”“臣当日便坚信殿下未死,及李将军现世,每觉风采卓然,拔于群伦,一如殿下当年,久有思慕之心。今日殿下重临朝廷,始得一遂心中大愿,多年来周旋于卫贼爪牙间,终于并非枉然。”……

      江一望看着他一派当仁不让的主人之姿,言语间明明尽是取而代之的篡逆之意,却偏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理所当然,叫人由衷觉得一切本该如此。回想自己多年来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哪怕占尽上风也仍低头做人,何其辛苦才博得一个仁厚的美名,到头来却叫他假心假意的几句话便抢尽风头,心中愤恨实是无以言表。偏偏台下跪了满堂,一片慷慨激昂,连江染也跪下回礼,容府中几个根骨不定的也受气氛所染,不由自主地随着跪下,只剩他与楚颉几人孤零零站着,无比突兀。初时倒还无人留意,李烬之却仿佛故意般久久不起,终于有人察觉异样,频频向他瞟来,眼中带着几分了然,还有些轻蔑嘲弄之色,仿佛在说:“早知你是这等货色。”

      江一望面上阵青阵白,被人盯得捱不过去,只得缓缓屈膝,跪了下来。楚颉也顶得头皮发麻,一见他跪,倒觉松了口气,立刻也“通”地一声跪倒。江一望见他迫不及待的模样,愈发怒不可遏,几乎咬碎牙关。

      李烬之似是存心耍弄,一见他跪下立刻站了起来,过去作势扶道:“怎能叫大哥跪我。靖室能等到今日,首功正是大哥,若非大哥多年来一力撑持,不仅没有靖室,更加没有我。近几月我不在,也全凭大哥主持局面,今后靖室交由大哥引领,正是实至名归。”

      江一望听他看似句句力捧,实则句句踩着他头顶,处处提点君臣分界,虽巴不得顺着他最后一句应下来,可不必抬头也觉得出群臣目光火辣辣地盯着自己,这个“好”字如何应得出口,更深知永宁不应,群臣不应,他纵厚着脸皮应了也是白应。可若要将这到嘴的肥肉亲口吐出,又实在心有不甘。尚未出声,赵景升已站起来道:“殿下为先皇亲封太子,至今亦然。皇上既无子嗣,亦未另封太子皇储,则殿下自然以唯一太子身份晋为储君。如今皇上已立诏退位,理应由殿下登基,继承大统,容王与公主亦自必倾力辅政。”

      众人听这理由实在名正言顺,知道大势已定,连张禄召等也说不出话来,余者更是纷纷应和。江一望愈发知道大势难挽,见李烬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想到这一点头只怕一世都未必再翻得了盘,浑身不由紧紧绷起,几乎能听见骨节“格格”作响。

      正自僵持,忽见江染站起身笑盈盈走过来,说道:“今天是我靖室大喜的日子,你两位一个是先皇太子,一个是次世储君的父亲,正该把酒言欢,共计来日才是,便别再推三阻四。倒是该把未然尽快接来,当日得知桓弟遇害,她可是痛哭了一场,若是得知无事,想必高兴得很。”

      一句话听来轻描淡写,再平常不过,李烬之目光却霎时凌厉,倏地向她瞟来。江一望心下更是陡然一震。先前乍逢剧变,一腔心思皆在李烬之身上,未及其他。此时经她刻意一提,登时省起不妥。他之所以确信李烬之已死,正是因为江未然的言之凿凿。今日方知他实为故伎重施,又一次诈死,而一切内情,秋往事与赵景升等断无不知之理,观江染今日反应,连她也通盘知晓。这几人皆与江未然有过接触,以她读心之术,显然早已知道真相,却竟一直存心欺瞒,引着他步步走到今日。

      他蓦地浑身发冷,想起江未然的天真笑脸与娇憨作态,只觉打心底里冒出寒气来。又瞟一眼江染,见她面上笑容可掬,眼中却冰冷一片,瞧着他的目光中不带丝毫感情,显然自始至终便只是存心耍弄。又思及楚颃叛后,多年经营下的间网几乎废去大半,他却因江未然修得了读心之术,丝毫不以为意。此后多少决断皆由她四处读心得来的情报而下,不仅外政,连内务用人等也渐渐倚重于她。如今想来,更不知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已被她牵着鼻子走,即便容府,今日尚捏在自己手里的亦不知还能剩下几分。

      他面色渐渐惨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愈往下想,愈是心惊肉跳,眼前阵阵发花,仿佛看到巍巍未央府在面前分崩离析。先前被李烬之打个措手不及,倒还只是不甘,却因尚有容府,尚有未然这次世皇储,尚有未必不可争取的江染而存着东山再起的侥幸之心。如今方知所有倚恃皆是镜花水月,根本不曾存在。绝望如潮水般蔓延,瞬间没顶,耳边似听见“铮”一声响,心中长久以来紧绷着的弦,断了。

      他蓦地仰头大笑,站起来躬身道:“今后还要请五弟多多照拂。”而脚跟亦同时高高提起,重重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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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在殿外的入微士听得暗号,当即掏出军哨用力吹响。尖利的哨声骤然划破天宇,已集结在大殿两侧的两千兵士立刻长刀出鞘,呐喊着往正门冲来。 

      殿内满堂皆惊,一回头便见铠甲锃亮,杀声震天,汹汹刀兵已至殿前。群臣顿时大乱,一时尚弄不清楚究竟是哪路人马,皆不由自主地向中央三人靠去,一面指手划脚地胡乱叫着:“殿卫护朝,护朝!” 

      李烬之在江一望起身时便察觉不妥,早向赵翊打个手势。赵翊当即引动枢力,注入殿门,“砰砰”两声,先已重重关上两扇。只是他功力终非甚深,架门栓时便觉有些手忙脚乱,磕磕碰碰地总对不准位置。好在殿内二百侍卫半属江染半属永宁,陶端等见他动作,也即警觉,立刻召集人手堵到门口,先助他扣妥门栓,还想再关另两扇门,却已是不及,容府兵已冲上台阶,挥刀舞剑地涌来。永宁兵当即也抽刀应战,两方打作一团。 

      江一望面色阴沉,右手藏在袖内,紧扣着一把匕首,情知李烬之绝难凭偷袭得手,便趁着众人尚未回神,快步往江染靠去。李烬之见他右手略抬,眼看便要冲江染击出,正待出手阻拦,却叫她蓦地高声道:“大胆胡飒,容王在此,也敢作乱!” 

      江一望听她竟出言替他开脱,顿时一怔,手下立刻收住,阴晴不定地望着她。江染一挥手,接着喝道:“来人,保护王爷与众位大人!”     

      殿内剩余的一百侍卫得令,当即拥上台,将群臣围在中央,江染与江一望身边更是团团围了数圈。李烬之等周围自有永宁兵士护卫,两下一挤,两拨人倒被远远隔离开来。     

      李烬之见江染存心保护江一望,显然大有算盘,眼神一冷,朝她望去。恰好江染也正向他望来,与他目光相触,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轻轻抬了抬手。李烬之稍一留意,便发觉她的右手正藏在袖内一笔一笔划着,在写着字,读来却是:“留未然皇储与容王摄政之位,我助你平乱,奉你登位。”     

      李烬之心下一凛,先前远远在殿外听她宣诏立江未然为次世皇储,便已知她并非全无野心,倒早有自己的打算。但见她并未阻挠自己进殿,亦未在太子身份真伪的问题上刁难,想来大体仍是支持于他,略耍手段也只是布些后路,谋些资本。此时见她生生搅乱局面,更赫然摆出要挟之势,方知事情尚无如此简单。只是她对江一望一时逼,一时护,对江未然又如此力捧,替自己却并未见有何索求,三人间的关系着实扑朔迷离,真实意图更是费人猜疑,一时也无从捉摸。     

      门口刀兵之声大作。永宁兵士皆是一路攻城拔寨而来的惯战之士,容府兵却更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两下一碰,不片刻便已鲜血四溅,死伤各是五五之数。好在及时关闭了两扇门,剩下的唯一入口便只得另两扇,不及两丈之宽,颇有当关之势,因此虽说内外众寡悬殊,一时之间倒也尚站得稳脚跟。     

      虽是如此,却任谁都知容府兵破门而入不过迟早之事。殿内人心惶惶,惊声四起,皆围着江一望七嘴八舌道:“王爷,这是何意?!”“朝堂之上,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王爷何必如此?”“王爷先命他们停手,一切从长计议。”连楚颉都有些慌神,挤到他身边压低嗓子道:“大哥,大哥可想清楚了?容府尚在,大可徐图后计,图一时之快未必是良策啊大哥。”

      江一望原本已觉众叛亲离,心灰意冷,只想拼死一搏,就算不能杀了李烬之,当场拼个鱼死网破,总也好过今后生死由人,日日屈辱。可如今见江染态度,又乍觉尚有转机,虽知她必定亦是出于利用,可既欲利用,便必得对他有所倚仗,短期内自不得不屈身于她,可时日一长,未必没有另作图谋的余地。今日一时低头,总好过就此一败涂地,粉身碎骨倒也罢了,只怕还要挂上罪人壁,生生世世背负骂名。心思一定,当即顺着江染先前提点,高举双手大声道:“诸位大人,江某效忠靖室,岂有陈兵朝堂之理!我如今身在殿内,诸位若有疑忌,且取江某人头!”

      群臣半信半疑,面面相觑,只是他说到如此份上,自然不便再紧紧逼迫,只得含糊说些“我等自然相信王爷”之语打打圆场。

      江一望见众人已软下来,叹息一声,接着道:“竟会闹出这等乱子,我亦是未曾料想。日前在明光院围攻卫贼时,先机郎将胡飒图谋不轨,欲暗害皇上,为我发觉后逃窜无踪,我正命人追缉。哪知军中竟还留有余孽,以我失察之故,陷众位大人于险境,实是难辞其咎。请诸位放心,此事以我而起,我自当出去做个了结!”

      说着便作势欲往外走,心知他一出去,容府兵自然停手,江染无论唱的哪出戏,皆要唱不下去,因此必会替他铺好台阶。果然才一抬步,江染便横身阻拦道:“且慢,王爷社稷之柱,岂可轻身涉险。犯上作乱,自是胡飒之罪,岂是王爷之责。何况乱兵出于容府,长短优劣,唯王爷尽知,欲平祸乱,还要倚仗王爷坐阵指点。”说着回头望向李烬之,问道,“桓弟,你说可是?”

      李烬之却恍若未闻,与永宁诸人一同立在门口低声交谈着,又不时唤过几个兵士吩咐些什么,似忙着布置众人抵挡容府兵的凶猛攻势。

      群臣至此皆回过味来,瞧出如今局面显是容王联手临风公主共迫永宁,只是一时尚瞧不透胜负之数究竟如何,也摸不准该如何表态,便皆噤声不语。殿内霎时安静下来,门口的喊杀声、惨呼声、兵器碰撞声、肉撕骨裂声便立刻加倍响亮起来,血腥味亦一阵浓过一阵地扑鼻而来,格外惊心动魄。饶是众臣皆已历惯风雨,仍是惊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起来。

      江染亦不免额上渗汗,看着李烬之无动于衷,似是无意妥协,若再多做拖延,只怕假戏成真当真被容府兵杀进殿来灭了永宁,才真是弄巧成拙。她满心焦急,颤着指尖飞快划道:“桓弟何必逞强,外头布兵一层永宁一层朝廷,距此殿最近一层亦是我的人,我不点头,你的人绝难进来,莫非真指望凭殿内百人阻住两千人马么?”

      才一写完,忽见李烬之仰头大笑,转身走回殿中,说道:“诸位大人不必惊慌。叛军不过两千之数,宫内侍卫足有数万,待大军赶到,何愁贼兵不破。此处殿墙外便有朝廷三千兵士,顷刻之间便可赶到,足以平乱。”

      江染早料到他必会公开要求她调兵,当即皱眉道:“若外头侍卫能来自是万事大吉,只是层层宫墙阻隔,外间不知里间事,如今咱们困在殿中也送不出信去,如何才能调兵进来?”

      李烬之微微一笑,向旁一伸手,一直跟在身后的一名兵士立刻递过一把裹着白布的长弓。他手腕一震,抖落白布,露出黝黑乌亮的弓体,说道:“送信只需信出去,又何需人出去。”

      只听众人中响起零零落落的抽气声,几个识货之人窃窃低语道:“叶公凤翅弓!”

      江染一惊,倒未料还有这手,一时无话可说,正心思疾转想着借口,却见他忽接过一支箭,“嗤”地一声划下一截袍袖,又划破手指,背过身去蹲在地上以指血写了几行字,随即叠起布缠在箭上,搭弓张弦,仰天一箭射出。但听“砰”一声响,碎瓦如雨零落,长箭已射破屋顶,不知飞往何处。

      众人见此箭之威,皆不由自主发出一声低呼,汇在一起意外地响亮,彼此倒吓了一跳,觑着江染江一望面色不善,皆尴尬地清着嗓子以做掩饰,一时又此起彼伏地响起一片咳嗽声。江一望先前本已重掌大局,见他一开口又尽得众人关注,着实气绿了脸,却仍少不得要咬着牙赞一句:“五弟神箭,更胜往昔。”

      江染见他竟未逼着索要令牌等物,一面暗松一口气,一面却也大觉讶异,自不会认为他是一时忘记,想来想去,必定这箭并非射给第一层朝廷兵马,而是射给更远处的永宁兵,令他们强攻入殿。只是宫内守卫排布乃是她亲自与江一望敲定,当时便落了心思。殿墙外这第一道兵不仅人多,亦且最精,虽未必比得上永宁,可守上一时三刻总也不成问题,当即又接连划字提醒他莫要徒伤和气。

      李烬之却只作不知,毫无反应。等了片刻,殿外仍旧不见动静,并无一人半马来援。群臣又焦躁起来,却唯恐开口便是错,一句不敢多说,眼巴巴地挨个儿望着三人,只盼不拘是谁,赶紧出来做个了断。

      江染更是焦急,眼看越闹越僵,几乎站立不定,手指已是颤得划不清字,恨不能揪过李烬之大吼两句。偏他气定神闲,一派泰然自若。

      此时门口也已渐渐抵挡不住。容府兵改了战术,不再贴身硬拼,却抬起几具尸体挡在最前,以此为盾列个方阵,两千人一层推一层,合力向前硬挤。永宁兵一时砍不透尸盾,只得彼此相挽,扒着门框,也一层挤一层地顶住。两阵相接处的兵士初时还抽空捅上几刀,很快便皆卯上了全力,无暇用刀,纯成了蛮力之拼。

      凌乱的嘶吼忽然成了整齐划一的呐喊,随着每一回大吼发力,门框便“吱呀呀”一阵响,屋顶被射破处亦是“扑簌簌”落下灰来,叫人疑心整座殿宇皆要轰然倒塌。群臣不自觉地挤作一团,彼此搂的搂,抱的抱,皆是心惊胆颤。

      永宁兵毕竟人数太少,如此力拼,很快便落下风。眼看撑持不住,却忽听“噗”地一声,一支漆黑箭矢自门上窗格内穿出,正中一名在阵外指手划脚喊着号子的容府将领肩头。将领顿时惨呼一声,仰天倒下。

      这一下变生突然,容府兵霎时慌了神,当即松了力。永宁兵趁势猛力一推,前排容府兵站不稳脚,跌跌绊绊地向后倒去,一排压一排,转眼倒了小半。前排永宁兵亦被拉扯着摔了下去,两边混作一团,未及爬起,又就势在地上骂骂咧咧地扭打起来。

      殿内之人只瞧见李烬之射了一箭,却瞧不见外头究竟发生何事,只知局面起了变化,一时连江染江一望也探着脖子向外望去。

      李烬之抚着震颤未息的弓弦,朗然笑道:“援兵看来是未收到号令,不会来了。也罢,如此乌合之众,纵以百取千,又有何难!诸位大人稍待,我出去收拾妥当便来。”语毕一招手,领着永宁众人一同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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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门处乱作一团,立的倒的横七竖八挤得满满当当。李烬之使个眼色,跟在身后的陶端当即大喝一声:“阔列翅!” 这拨永宁兵本便出自他麾下,一听号令,不需过脑身体便先动了起来,立刻后队作前,第一排三人,第二排六人,第三排八人,第四排十人……由前至后向两侧错列而开,犹如雁翅,皆挺刀向外,正是个锋刃尽出的攻阵。还倒在地上的人也顾不上同容府兵纠缠,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入阵。 

      群臣中略知兵事的皆吃了一惊。此阵形似三角,而唯留两翼,中央空虚,背后更是无遮无蔽,空门大开,攻势固是锋锐无比,却是以尽弃防守为代价,不仅遭人自后一冲便要溃散,哪怕正面受阻也难承压力,因此若非敌弱我强或追击溃兵时极少使用。此时却是敌强我弱且众寡悬殊,李烬之不固守待援,倒摆出这等攻阵,若非不通兵略,只怕便是孤注一掷,做垂死之搏。原本震慑于他慨然气魄的众人见了这等局面,不免又暗自动摇起来。 

      江一望心下却生出几分窃喜。约略猜到李烬之必是想趁容府兵乍失守领的乱势来场突击快攻,打个措手不及。可这两千人皆是精中之精,其中一部更是抽调自他的贴身枢卫,皆有以一当十之能,就算一时叫他占些便宜,也定能很快稳住脚跟,毕竟人数远远占优,强弱之势决非一两轮快攻所能逆转。何况永宁兵既摆出了攻阵,便必定要弃门而出,殿门一空,便总有人能趁隙而入,只消控住了殿内,无论殿外胜负,皆大有周旋余地。 

      正有些混乱的容府兵蓦觉前头失了阻力,定睛一看却是撤回去列阵。那名将领也是硬汉,虽受了伤,仍是折断箭杆站起来,眼见门前露出空当,料想这等狭小之地,但拼人力,岂与阵势相干,当即挥手喝道:“冲!”自己也为洗大意中箭之耻,当先冲在前头。     

      才踏过门槛,冲眼便见一人笃悠悠走出来,也不管大批兵士涌到,便负着手往门前一站,笑眯眯对他道:“韦必兄别来无恙?”又抬头高声道,“诸位兄弟,还记得李烬之么?”     

      众兵士尚不知他仍在人世,乍然见他现身,皆是大吃一惊,顿时停了脚步,喧哗四起。韦必通入微法,已知殿内情形,倒不如何惊慌。想李烬之当日在容府时对一干入微士皆引为同脉,走得颇近,唯独对他一直不假辞色,冷冷淡淡,提拔上亦屡施阻挠,料来必是因他默默无闻,却偏较他这人人追捧的名将早过四品之试,因此遭他嫉恨。他当时亦颇有不忿,好在容王慧眼识英,将他纳入枢卫,贴身跟随,这才算出了一口闷气,从此便一心效忠容王,与止戈骑不相往来。今日李烬之在殿内偷射冷箭,他自然察觉,原本可以避开,偏偏那箭中还含有自在士枢力,线路不定,距离又近,他一犹豫间便已中箭。此时照面,正是新仇旧怨,无从说起,挥刀便向他砍去,口中高叫道:“大胆叛贼,兄弟们随我杀!”     

      容府兵却面面相觑,皆有些犹豫。李烬之与秋往事独立门户之事虽说流言四起,可江一望却从未明指他二人是叛徒,传出永宁太子之说后更是与永宁一脉走得颇近。军中不少人受过他俩恩泽,凡事亦自往好处猜测,因而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即便普通将领亦未必清楚李秋与容府究竟是分是合,底下兵众便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从。此时乍听韦必呼李烬之为叛贼,原属江一望直辖的兵士倒也罢了,出自止戈骑的一拨却不免心生不快,虽不便明言,却皆立着不动,不肯攻上前去。     

      李烬之斜身闪过韦必砍来的一刀,也反手拔出腰刀,却不攻击,只是左右招架,一面朗声道:“谁是叛贼,兄弟们可要听听王爷怎么说?”     

      江一望听他此话,越发认定他并无其他底牌,终究还是要逼自己出面发话,便越发打定主意不开口,只作没瞧见群臣频频扫来的目光,就是一声不出。

      韦必却是有些紧张。他先前听得殿内对话,知道江一望立场为难,不能承认引兵攻殿之举。他虽深信只要拿下大殿,江一望自有办法善后,必不会当真叫他做了替罪羊,可此时被李烬之当众大呼小叫起来,却未必不会生出事来,因此手下加劲,一刀紧过一刀地向他劈去。

      初时还气势如虹,一阵猛攻下来,却越来越觉不对。明明每回皆是由他体内枢力变化料准了他下一步动作方才冲着空隙出手,却偏偏次次都鬼使神差地正撞在他刀上。留心一察,才发觉李烬之动作之间连绵不断,一招未老便接下招,他也便跟着变化,一式未完又换另一式,自以为料敌先机,实则被牵着鼻子走,反倒手忙脚乱,疲于奔命。他心下一凛,虽尚未摸清李烬之招法奥妙所在,却情知不能如此下去,当即刀势略收,欲改变被动局面。哪知忽觉一直守而不攻的李烬之腕间枢力蓦地上行,显然要抬刀挑他面门。他吓了一跳,忙横刀撩他手腕。尚未沾衣,李烬之枢力又变,改作要翻腕划他肋下。他只得忙又斜退半步,长刀一拖,斜斜立起,算准李烬之攻击路径,应当正好削他手指。哪知李烬之出手却较他慢了半分,本应划中他手指的刀锋便差了半分之距,“铿”一声恰恰卡在他护手上。

      韦必至此方恍然明白过来,李烬之便是凭着这变招快慢间的微妙差异每每叫他自撞南墙,压得他动弹不得。双方皆是料人先机而动,因此皆走轻灵路子,出招本就极快,李烬之这细微的缓急变化实不过毫厘之差。可便是这毫厘之差,决定了两人反应、定力、胆魄、刀法、以至枢术修为的难以逾越之距。韦必一直自诩入微法不输于他,今时今日方知彼此实力断然有别。此念一生,越打越是心寒。

      群臣中忽有人叫道:“杀狐刀,是叶公杀狐刀!”

      众人一片哗然。老一辈臣子皆知叶无声当日平内乱时曾有一套专破风枢十二法的刀法,原本叫做逆风刀,曾作谱传授,在军中颇有流传,只是难有人得其精要。此后内乱平息,外祸又起,风人怕燎人得知此刀法用途偷学而去,因此改以杀狐刀相称,叫他们断然不屑去学。只是此套刀法专对十二法,对付燎人倒未见奇效,因此内乱定后军中便不再教授,渐渐也便失了传,至叶无声被杀,更是从此绝迹。此后世间便只留杀狐刀之名,而不见逆风刀真容了。李烬之今日所使却正是这套刀法,且观其进退自如,游刃有余,明明招招尽是守势,却逼得攻势凌厉的韦必大汗淋漓,狼狈不堪,可见造诣甚是深湛。这套刀法素以精深难通著称,非多年浸淫不能成就,算来绝非秋往事传授,因此可想而知,只能是他当日在宫中时自时任太子傅的叶无声手中习得。如此一来,不仅他的太子身份又得一层确认,且叶无声只认皇长子,不认永宁太子的传言也便不攻自破。当日不少臣子便因这条传言支持江栾,今日方知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忽听李烬之清啸一声,蓦地转守为攻,招招进逼,生生将韦必推出门外。容府兵虽有些分不清他是敌是友,可眼见主将危急,到底纷纷围上来合攻。一直跟在李烬之身旁的赵翊也跨出门外,顺手带上殿门,枢力抬起门栓摸索着扣好,便射出三枚凤翎没入敌阵,专刺膝窝,转眼放倒一片,自己也持刀杀入。李烬之攻势大开,于刀丛之中倏忽进退,刀光如练,所过之处血光四溅,却也是只伤四肢,不及要害。

      与此同时,陶端亦大喝一声,忽打开另两扇大门,领着列好雁翅阵的永宁兵呼啸而出,只留下一人关门,其余尽数冲下台阶绕到容府兵队尾,由阵脚处斜贯而入,立刻冲开一个口子,同样也是专砍四肢。

      容府兵顿时大乱,明明前方只有两人,可队尾起火,迫在眉睫,一时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加之永宁人马处处留手,尽量不伤人命,容府兵对李烬之到底感情仍在,见此情形,愈发失了战意,尤其原属止戈骑的兵士,更是无心再战,不过提着刀虚应事故,纷纷往外散去。

      韦必见有溃阵之势,心下大急,忙趁李烬之被众兵士围攻脱出身来,连声号令,命各百袍整饬己部,分作三段,尾段回身抵挡永宁兵,前段加紧围攻李烬之二人,中段则脱阵而出,绕往永宁兵身后夹击,同时亦隔开首尾二段,免得后方的混乱影响了前方。众兵士到底训练有素,如此一安排,很快稳住阵脚,只是止戈旧部消极怠战,余者士气亦有些低迷,一时间仍有些散乱,叫永宁兵左冲右突,尚未彻底形成围堵之势。

      较之后方的相持,前方的李烬之与赵翊倒当真颇为吃紧。包围圈越缩越小,又要顾及绕到身后撞门之人,两人身上皆已受了伤,亦顾不上手下留情,见哪儿砍哪儿。好在殿内众臣见四扇门都已关闭,皆跑到门边扒着窗格向外探看。江染亦不得不命兵士守卫,倒将门口堵得颇为严实,一时不虞失守。

      李烬之劈倒一人,随手一抹脸上血污,低声道:“你爹不是说你能用四枚凤翎了?做什么还留一枚!”

      赵翊苦笑道:“站着不动能用四枚,还要耍刀便只能三枚。”说话间一不留神,左肩又着了一刀,他哀叫一声道,“再开口说话只能两枚。”

      李烬之哭笑不得,咬牙道:“那还不闭嘴!”

      赵翊一身狼狈,心情倒似不坏,犹能挤了挤本就眯成一条缝的细眼道:“这会儿是不是特别想你老婆?”

      李烬之一呆,手下一顿,几乎叫人一刀砍中脖子,幸得赵翊撞了一把才堪堪避过。赵翊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乱说话,专心应敌。李烬之回过神,见容府中后段兵马将成合围之势,情知不能再拖,小声道:“我护你,用四枚,一定得冲出去!”语闭忽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大哥!”

      周围兵士顿时一怔,纷纷抬头寻找江一望身影。赵翊看准机会大喝一声,将手中长刀向着人墙最薄处用力掷出,同时四枚凤翎腾空而起,血光翻飞,生生扯开一道口子。李烬之一把拉起他,长刀舞得密不透风,趁众人一时混乱强行前冲,一气闯出阵外,高呼一声,撒腿便跑,冲下石阶往外奔去,似要同后方人马会合。容府兵一时也忘了目标本是攻进殿内,皆回身追去,跟着下了石阶。

      李烬之见大部分人皆已离了游廊遮蔽,立刻叫道:“发信!”

      赵翊一甩手,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尖锐的鸣响撕裂天宇。容府兵皆是一愣,不知是何征兆,忽听一阵沉闷而怪异的声响,似是劲风贴着耳廓鼓荡,闷闷的好不难受。有经验的兵士已是变了脸色,蓦听韦必一声厉呼:“快跑!”

      语声刚落,乌压压的箭雨便从天而降,劈头落来。容府兵顿时大乱,呼嚎之声四起,或是抱头狂奔,或是就地倒伏,转眼已溃不成军。

      韦必闷着头直奔入殿沿游廊下,喘一口气,正欲招呼众人过来躲避,却赫然发现永宁兵士竟似不畏箭矢,无遮无蔽地来回奔走,专寻百袍、十袍等将领及旗鼓手擒捕。容府兵章法全失,只能任人宰割,不片刻便有大半将领被擒。他大吃一惊,定睛朝满天箭矢望去,却蓦然变色,奔到廊外随手拾起一支落在地上的箭矢一看,只见箭头处圆鼓鼓的,包着厚厚的布袱,扯开之后底下还裹着厚厚一团泥,自高空砸在人身上虽颇为疼痛,却绝无性命之虞。

      他情知中计,捶胸顿足,忙欲通知众人,才一抬步,便见李烬之与赵翊一左一右提刀走来。他心下一沉,放眼一扫,见容府兵多半仍在夺命奔逃,大小将领几乎尽数就缚,知道无力回天,只得长叹一声,扔了手中长刀。

      李烬之上前拍拍他肩膀,笑道:“多谢韦兄配合,我便不绑你了。”

      韦必冷哼一声,问道:“你先前那支箭,便是传这道令的?”

      李烬之点头道:“不错,韦兄聪明。”

      韦必恨恨道:“你在殿内写暗语,我便知道有诈!”

      李烬之摇头叹道:“此时知道,太迟了。”

      韦必闷了片刻,又问:“准备这些圆头箭应颇有动静,你怎么瞒过我的?”

      李烬之仰头笑道:“他们掘泥包箭之时,韦兄与我缠斗正酣,十步之外只怕都无暇顾及,何况百步。”

      韦必面色微变,咬牙道:“你便为了这个和我打了这么久?”

      李烬之笑道:“韦兄尘枢造诣不错,倒也不必枉自斐薄,我并未放太多水。”

      韦必羞愤难当,转过头不再言语。

      李烬之忽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韦兄当日考品,是否觉顺利得异乎寻常?”

      韦必一怔,霍然回头,瞪大了眼道:“什么意思?!”

      李烬之长笑不答,见容府兵皆已缴械,便一挥手,率众回殿。

      殿内知道外头事态平息,已然打开了门。众臣皆候在门口,满脸目瞪口呆的惊怔之色。见他手按刀柄,大步走来,一众杀气犹烈的永兵士跟在身后,神色亢奋而傲然,不知是谁率先跪下,沉声道:“殿下神威,臣等拜服!”

      群臣纷纷跪地,齐声道:“殿下神威,臣等拜服!”

      唯张禄召等几人立着不动,却也是神色感慨,泪盈于睫。

      李烬之自众人自觉让出的路上大步入殿,朗声道:“诸位多礼了,我既为靖室太子,除祸平乱,份所应为。今日朝会,本为议定国是,如今生此突变,诸位大人也受惊了,便就此散了吧。回去各归其职,料理积务。三日之后枢元节,再开大朝!”

      众人同声应下,声气之齐,承宗朝上闻所未闻。

      江一望与江染立在殿内,阳光叫门口众人挡着,照不进来,黑沉沉的,周围虽有百名兵士拱卫,却仍显孤零零形单影只。两人看着群臣依序出殿,面面相觑,彼此无言。李烬之向他们走去,上下浴血,一身肃杀,步履沉着而稳定,似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挡。

      江一望与江染气息凝滞,浑身紧绷,光站直腰便似耗尽力气。眼看他步步走来,几乎怀疑会手起刀落,就此了结。

      李烬之走到两人中间,略一停留,倒未拔刀,只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不为帝,凭谁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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