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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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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杏林的伤好得太快,总共只待了四天他就病愈跟傅青岩他们告别,离开了林家村。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已经体会到这处村落不同于万花谷的另一种恬静,离开时还是有些略舍不得的。而正因为随军并没有带多少的银钱显然不够他长久生活下去,他就做了一个打算。
离开的那天他借出村的牛车进了镇,典当了一些银饰后,在镇上租了一间不大不小店铺,位置就在一些酒楼米店附近。他寻了人手,将店铺简单装修了一番。
之后签订了药材来源的供货,也确认了身边药材的名单数量,然后穆杏林就让万花医馆开门了。
第一天就客似云来是不可能的,作为一所医馆客人很多也是不可能的,让穆杏林这么一个人用什么生意手段也是不可能的,而这么多的不可能让医馆门前门可罗雀。
而更拒人千里之外的,是这医馆的规矩。
万花医馆大门边摆着长型的黑边木匾,装裱着一幅笔走龙蛇、隽美遒丽的毛笔字,上书:活人不医,死人不医;病微另择,不愈双赔;医则重金,概不赊账。
傅青岩听说之后就不由得感到意外,他印象中这个人一点都不像字上那么狂傲,反而小心翼翼还
有点让人无法设防。现下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开始露出了爪牙……傅青岩想看好戏般想着,所谓何是活人不医?
穆杏林开馆之后大多数都是坐在柜台后看书,看的又是讲述这个朝代历来的书。就算从早坐到晚没有迎来一个客人,他也坦然自若地在傍晚关门回楼上休息。
而在几天后,万花医馆没有迎来第一个客人,倒是迎来了第一个砸场的人。
来人体貌健康年轻力壮,衣服料子上好,腰上还佩了一只雪玉,束发冠上也是镶着一枚指宽的珍珠。他颈后领子插着一把纸扇,吊儿郎当地带着几个家丁踩进医馆的石地。
他从街边路过时刚好扫到了木匾上的字,有点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跟手下家丁一招呼,来见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穆杏林头抬都没抬,“活人不医。”
大少爷一拍柜台,眼睛一瞟打量起医馆内的布置,不客气地问,“活人不医死人不医,那你能医什么啊?”
穆杏林抬起头来,一双浓墨似的眸子清亮如星,“活死人。”
大少爷猝不及防被诡异的声音吓得退了一步,身后几个家丁连忙上前来给他撑着,他碰到身后的人顿时反应过来站直。他上下一打量,眉头一挑,长得不错,是个美人。
不过现在是看不顺眼找茬,又不是调戏美人,大少爷眼一瞪砸了下柜台,“说得挺行的,不会是什么唬人的三流骗子吧!”说完给身后家丁一个眼神,俱是哈哈嚣张大笑起来。
穆杏林不恼不怒,笑容温雅,仿佛身处在谈诗论画的场景中,“公子可以试一试,不愈双赔。”
大少爷停住笑声,卷起衣袖把背后的纸扇给抽出来,“你怎么试啊,不是说不医活人吗。”身后站立着的家丁们继续配合地大声嘲笑起来,硬生生地在拉仇恨。
只见柜台后的人手中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把白色笛子,在腕间灵活一转,眨眼间抵在他的喉间,“只要把公子打成半死不活,那在下即可进行医治了。”
大少爷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得瑟地看着他,因为直觉没告诉这人的笛子有什么危险,他也就继续说了,“你还别只会动嘴皮子,难道来一个病人你就把他打成半死不活再医治?你这明显为医不仁!还有那什么病微另择,所谓医者父母心,你怎么还带偏见呢,你觉得你能医好重病就能代表你是个好大夫了吗?”
穆杏林手中笛子一转,轻巧地打在大少爷的肩上,大少爷起初还觉得不痛不痒,但随后就发现那个部分突然好像越来越痛。他惊惧地指着穆杏林叫了起来,身后家丁们连忙扶着的扶着,要上前来打人的准备打人。
万花离经易道虽然只懂医经,但是万花心法下攻击技能也是有的,而判官笔更是人人都学了,以穆杏林的内力,虽然对付不了什么武林高手,但对付一个不懂武功的大少爷,绰绰有余。穆杏林依旧笑得一派风雅,站在柜台后看着他们,面容越发清丽秀雅,“我这规矩自有我的道理,为医者的道理在下自小也都时刻铭记在心。你这病如果急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钱财也只是身外之物,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说完笛子又是一转,在大少爷肩上敲了两下。大少爷顿时觉得肩部一轻,他将信将疑地揉了揉,还真的没有什么痛感了。拍开几个本来准备打人的家丁,把穆杏林的话一琢磨,满头雾水地觉得面前这个人真是古怪。
穆杏林坐下,“请问看病还是抓药?”抓药就要另找一地了。
大少爷纸扇往家丁手里一扔,“爷我好言劝你一句,门外那东西太自大了,迟早给你惹祸,还是早点收起来吧。”
穆杏林不为所动,拿着书好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少爷啧了一声,带着几个家丁又大摇大摆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在柜台上轻轻一敲示意,从书中世界退出抬眼看去,傅青岩跟无双两人站在那。傅青岩黑衣俊美,略显桀骜的眉眼凉凉地扫过医馆内的布置。无双一身蓝衣,双眸如珠,两手交握在身前,天真无邪地笑着。
穆杏林放下书,“两位久违。”说着从柜台后走出来。傅青岩颔首,“无双记挂着你,我就带他来看看。”身后无双不好意思对穆杏林笑了笑,穆杏林回以欢迎的笑容。
“有劳挂念。”穆杏林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忘了备至茶水。傅青岩发现了他的意图,剑眉微扬,“我还有事要办,不久留了。”
说完后跟无双示意了下,留下无双在医馆里就要离去,不过当走到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傅青岩站在木匾边,回头看来,“不知穆公子为何要写下这些字?”
穆杏林颇为诧异他的提问,傅青岩跟他算不上朋友关系,这种话题傅青岩总是会避而不谈,不会越界。但是穆杏林又不吝啬,他温雅一笑,走到傅青岩身边,“无规矩不成方圆。”手指按在木匾上,‘活人不医’这四字看着就生起一种怀念。
“我万花谷内裴元师兄,当年他济世行医不取一文,却遭到了同行抵制,因他坏了其他人的生意,使得许多人只知求他医治。裴元师兄发誓,只要有人能够为他解疑完善医书,让他以另一种方式将医术传遍天下,他愿意从此活人不医。我自幼跟随师父,师尊虽秉承孙师祖‘不愿天下百姓受疾病所苦’并且游医数年,但也不会有求必应让好事变坏事。再到后来出谷前往潼关……”
为自己此刻的多言皱眉不解,穆杏林止住了话锋,收回手指合拢藏在长袖下笑了笑改口道,“若这世上所有人都因小伤小病来找我,我岂不是要忙到不行?”
傅青岩眸中意味深长,他轻笑,“我好像有些懂得了。”
穆杏林讶异地看向他,片刻后收回唐突的视线,低敛着眼帘道,“在下不懂傅公子懂得了什么。傅公子慢走,医馆还等着第一位客人。”
傅青岩听了点头,“那我告辞了,穆公子跟无双好好叙旧吧。”脚步一顿,剑眉星目均染上不明的笑意,“我想,那第一位客人,很快就要上门来了。”
穆杏林避过对视,“借傅公子吉言。”
这人果然有意思,这次见面像是变了一个人,但是若是类似刚才的审度接近,他又会很快像养病那几日一样伪装起来好似毫无威胁力。傅青岩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穆杏林目送傅青岩走远,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总感觉在这个人面前,什么心思都被看透了。
“穆公子你在想什么?”无双的声音由远至近,穆杏林转头看去,“没事。”
无双扁着嘴,“刚才想走过来,结果主子一个眼神就吓得我不敢靠过来了,真的很好奇你们说了什么啊……”
穆杏林笑了,伸手揉了揉无双的头,就好像以前给师弟师妹那种一样的温柔,“你家主子说让我跟你好好叙旧,走吧,我去楼上给你拿点茶叶。”
无双乖巧地点了点头,笑容灿烂。
就当穆杏林要往楼上走时,医馆门口停下了一抬轿子,一只素白的手撩起了帘子——
恰逢清风拂过,带来了脂粉的馨香。
从那轿子上走下了一位举着团扇的姑娘,扇面上用黑墨画出了枝叶山水。她抬起头来,绾起的墨发插着几支金步摇,眉间描着一朵艳色的花钿,姿容娇美,一身朱红色锦裙衬得她娇贵无比。
轿边跟着的清秀丫鬟走上前护在她身侧,其余轿夫家丁站定没有多余动作。
那人红唇轻启,美眸扫过门口那木匾,“你这里就是‘活人不医’?”
穆杏林回道,“活人不医。”
“你!”那姑娘听出了这句话包含的意思,提着裙摆踩着绣鞋就往门槛这来,丫鬟连忙快步跟上来挡在这年轻的大夫与小姐中间,然后扶住自家小姐,防着小姐被碰到。那位姑娘站稳后团扇指了过来,嗓音清脆。
“我要你医的是一个至今仍在昏迷的人,请问大夫,这算活人还是死人?”
穆杏林面上挂起温和的笑容,并未作答。
无双在穆杏林身后偷偷小声道:“当然算是活人了……”可比起活人,这个人无法动弹,又好像不能算是活人。
无双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人,他虽年幼但早年跟着傅青岩不知见过多少风浪,他自己闭上了嘴不想妨碍穆公子的生意。
姑娘明显听到了,态度没变,俏脸扬起笑意用团扇微遮着,丫鬟继续死死护着男女大防,“且不提那条。我这病人的病不小,治好了诊金你要多少都不是问题,就问大夫医还是不医?”
这姑娘站在穆杏林身前昂着头问他,架势却胜券在握好像在问一个男子‘你依还是不依’。
气氛凝固了一会,这位姑娘的眼睛一直坦荡荡毫无避讳,直视着穆杏林等待他的回答。而无双跟那丫鬟更不可能打扰这场面,那些家丁轿夫还是仿佛木头一样不为所动,于是只能听到这街上过路人与摊贩的响动。
少顷,穆杏林微微一笑,“请问病人现今何在?”
银钱送上门来,哪有往外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