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爱》宋无疏

12、外面的世界，是否从此不同

　　2013年的夏天极度暴虐，烈日骄阳，热浪围城。
　　夏侯卿顶着炽热的阳光走在街道上，西装革履，漠然冷淡。他的身形格外高挑挺拔，虽然瘦削，却给人一种玉树芝兰的翩翩风度。周围的路人行色匆匆，但是，经过他的时候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然而，夏侯卿对这一切都无所察觉，或者说，他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思索着下一步该走向哪里。
　　忽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微笑着拦住了他，道：“先生，你长得好漂亮，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我雇你一天，你当我的摄影模特吧？”
　　漂亮？一个被监狱折磨得几近形销骨立的男人被形容为“漂亮”，夏侯卿笑了。
　　没错，上个星期，他才刑满释放——在经历过五年的牢狱生涯后，重获自由。
　　成嘉淼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低下了头，小声道：“就知道你们都会笑我……不愿意算了。”说着转身便要回去。
　　夏侯卿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笑你，当模特儿……还是算了，我可以做会计。”他指了指一旁竖着的牌子，解释道：“我有精算师证，绝对胜任。”
　　精算师证……有这种证书的人都应该坐在高楼大厦里对小职员吆来喝去……成嘉淼在心里默默嘀咕着：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像那个人的份儿上，我才不信你这种鬼话！
　　“你什么学校毕业的？”把人带进店里，成嘉淼表情严肃了很多，装得好像很专业似的开始面试。
　　夏侯卿觉得有趣，随手把带着的文件夹推到她面前，道：“我是G大02届金融系兼计算机系的学生，里面是我的资料，请您过目。”
　　16岁入学，19岁作为交换生前往哈佛读博，21岁毕业便就职于花旗银行，22岁回国成为港城金融巨头向氏的首席操盘手……如此漂亮的简历已经投出去过很多份，只是……很多人看到开头“夏侯卿”那三个字便不会再继续……案底如幽灵，如影随形，纵使他能力一流，也没有人会用他，更没有人敢用他。
　　而当成嘉淼翻开那叠简历，夏侯卿便有种感觉：这个坐在他面前低头看资料的女孩……陷入了一种沉重的悲伤——那情绪如潮水，忽然上涨，遍布四周，好似能带来灭顶之痛。“你怎么了？”
　　成嘉淼翻页的动作一顿，须臾才抬起头，道：“夏侯先生，以您的资历……我这个小店恐怕雇不起啊……”
　　“敝姓夏，名侯卿。”从小到大，因为这个名字而引起的误会已经很多，夏侯卿很自然地解释道。这个女孩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嘲讽戏谑，没有审视估量，只是……一份若有似无的担忧。
　　如果说刚才递上简历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那么现在，夏侯卿有了一种真的想在这个人手下工作的意愿：“我只需要一份可供温饱的工作，仅此而已。”
　　“是吗……是‘只需要’吗……”成嘉淼的头又低了下去，那最后几个字的疑问淹没在唇齿间，让人听不清晰。
　　“诚如您所见，我曾是一个经济犯，能有一份可供温饱的工作已属奢求。”夏侯卿对自己的过去毫不掩饰，虽然那罪是欲加之罪，那罚是无端之罚。
　　“那你明天就来上班吧，九点，不要迟到。”成嘉淼合上文件，看着自己仍旧微微颤抖的指尖，尽量平静道：“这里只是个小店，才开张，忙的时候你可能还要做点别的事情，不过我会尽量安排的。”
　　夏侯卿本以为会受到拒绝，没想到这个女孩真的有胆量雇他。
　　情绪差不多已经沉淀下来，成嘉淼终于正视夏侯卿：“我姓成，名嘉淼，夏大哥，欢迎你成为我的工作伙伴。”
　　女孩清越的嗓音如同跳动的音符，一举跃入了夏侯卿的耳畔，那个称呼像是一股暖流，猝然涌进了内心，他知道，这个女孩看他如常人，不带丝毫怀疑与猜忌。同时，一丝好奇也随之而来：为什么看到他的简历，她会那么难过？她说他长得像她认识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又是谁？
　　“你等一下，我去打印一份雇佣合同，你待会儿签一下再走。”面试结束，成嘉淼又变回原来那副爱笑活泼的样子。
　　我又不会跑……还怕我反悔不成？夏侯卿不禁失笑。
　　“你看一下，我还算公道的，你运气不错，我可是个绝世好老板哦！”成嘉淼把合同放到夏侯卿面前，笑眯眯道：“有意见尽管提！”
　　夏侯卿大概看了几眼，二话没说就把字给签了：如果是为钱……他自己炒炒股就行了，他只是需要一份工作，而已。“我先走了，明早我会准时到的。”
　　“恩！”成嘉淼点头，不自觉地将那份合同抱在身前，好像那是什么异常珍贵的宝贝一样。

　　找到新工作的夏侯卿脚步轻快了很多，直到……看见广场上那巨大的露天屏幕。
　　“金融巨头向氏有意收购荣成集团，在长达五年的僵持角力之后，向、荣两方究竟谁胜谁负？……”记者略带兴奋的报导着。夏侯卿的眉头却微微皱起，随即，他便拨出了一个号码：“东哥，吃下荣成对向氏可没有什么好处，当心尾大不掉啊。”
　　另一端的男人轻笑了两声，避开话题道：“侯卿，别去找工作了，回来帮我吧，向氏首席操盘手和网络总监的位子我可一直给你留着呢，你何苦去遭别人的白眼而不肯回来呢？”撇开那五年案底，就“夏侯卿”三个字，除了向氏，港城谁人敢用、谁人能用？
　　“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以前那种生活了。”叱咤风云、操控股市……那些曾经的辉煌对于一个才二十七岁便已经历了五年牢狱之灾的男人来说……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他只是想停下来，过安稳平静的生活，远离那些尔虞我诈、虚与委蛇，“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东哥，你要是还把我当兄弟，就别再提这件事了。”
　　“侯卿！当初要不是荣嘉敏陷害你，你怎么可能进去？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她，你不想回向氏只是不想与她为敌吧？”向东平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他视为左膀右臂、胜过亲弟的夏侯卿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到现在还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不是放不下……而是……放下了就没有必要再去面对。”在狱中的这五年，每个月都会收到那个人的信，起初的确是怨恨的，他一心待她，对她信任满满，她却陷他于不义，亲手将他送进监狱。
　　可……后来也就无所谓了，信来了便看，看过便算了。她……毕竟也没有选择，他总不至于要她背叛生父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东哥，五年，我在里面待了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看清了。当初我就错了，是，我是操盘手，是高级黑客，可公司是公司，信息是信息，我混为一谈了，被弄进去我不冤。”
　　“侯卿！”向东平直想摔手机！
　　“什么都别说了，东哥，我跟荣成……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言尽于此，夏侯卿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