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首诀别诗》来栖川

6、从此不再看过往的火车

　　六
　　那天晚上，班主任带着全班去了操场边的荒地上，给他烧了很多信，折了很多花，因为是晚上，没有人知道那些信上写了什么。男生把眼泪咽了回去，女生则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最后哭着齐唱了一首歌，他曾经喜欢的歌。

　　“再说我爱你，可能雨也不会停，黑色毛衣，藏在那里，就让回忆永远停在那里。”
　　梨紫哭得最厉害，她第一次在人前大哭，哭了一天，眼泪都没有了，还是在哭，眼睛肿得睁不开，只是觉得耳鸣的厉害，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情绪，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秦暮寒走到梨紫面前，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碰她，或者安慰她，她哭，她便看着。操场的灯没有亮，梨紫只记得月光下，暮寒的眼睛是湿润的，就像几年前那个下午，她歇斯底里地推开他让他走的时候，暮寒也是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看着她。

　　操场上有人在奔跑，没了命地跑，好像跑到缺氧，耳朵里只灌着风，就可以忘记今天一样。
　　暮寒曾对梨紫说，以后我要拉着我喜欢的人的手，去看山川海流，去看庙宇钟楼，去看樱花开败，去看东京红叶，去看多情台风……
　　暮寒说，我要带她踏上梦幻的旅途，去追逐时光的脚步。
　　暮寒说，梨紫，我们一起去看地平线的尽头，天蓝色的彼岸……
　　暮寒说……
　　暮寒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侧身看着她，梨紫坐在他身旁，没有回馈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笑，左边的嘴角轻轻上扬，幅度很小，仔细看，好像又没有笑，暮寒看着她的侧脸，温柔地要溢出阳光来。
　　谁都不知道，秦暮寒原来是可以这般亲近人的。

　　梨紫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忘记了移动。周围的人都已离去，只剩下秦暮寒守着他。秦暮寒被她哭得心慌了，一把手带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他的下巴轻轻地蹭着梨紫的头发。最终，两个人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秦暮寒送她回寝室，他走在前面，她跟着，不敢看他的背影，她一直耳鸣，走进寝室大门，她没有再看他一眼，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秦暮寒还驻足了很久，很久。
　　回到寝室，全员都在，各自洗漱。秋沫和梨紫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梨紫知道，秋沫一直看着他们回的寝室。
　　从那天起，梨紫和秋沫没有再一起吃过饭，没有再一起去河边看水流，没有再一起去天台看狂风。

　　教导处主任给梨紫下达了一个任务，安排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写一篇演讲稿，作为国旗下的讲话，这次讲话很重要，领导很重视，话题是“中学生安全教育”，以这次事件作为题材，向全校师生阐释问题的严重性，以及购买人身保险的重要性。到时候还有本地电视台进行现场报道。
　　梨紫瞬间觉得很无力，因为她就是语文课代表。
　　整个下达任务的过程，秋沫都看在眼里，在团委和学生会联合会议上。
　　会议结束，秋沫很不屑地看了梨紫，冷哼一句，便独自走了。
　　梨紫想，这个稿子一写，他在天堂也不会安宁了吧，他的价值就是一次安全教育的反面教材，而且，梨紫自己也注定会被身边的人投白眼，被当成道貌岸然的小人，团委的狗腿子。
　　晚自习的时候，梨紫找人要了一张很大的信笺纸，开始写起来，称呼写的是“主任您好……”

　　秋沫看在眼里，满是轻蔑，满是愤慨，梨紫竟然可以为了一篇演讲稿出卖自己的灵魂，好像之前的眼泪都是假的。
　　梨紫把写好的信从门缝塞进主任办公室，她不知道这样做会产生什么后果，也许之前取得的信任都会付之一炬，不过没什么，反正都要毕业了，出了门谁也不认识谁。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秋沫路过梨紫的座位，还是冷哼一句，独自出了教室，侧眼看看她。梨紫只是笑笑，她不奢望取得原谅。
　　第三节晚自习，教导主任来到十五班教室门前，把梨紫叫了出来。梨紫心里已经做了打算，随时等待审判。
　　可是主任没有像梨紫想象的那样“教育”她，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像是哭过，透过走廊的灯光，也看得到镜片后红红的眼睛，她看了梨紫一眼，手上拿着那封信。她给了她一个拥抱。
　　主任很矮，穿着高跟鞋也不高，她抱着梨紫，下巴搭在梨紫的肩膀上，一直说对不起。梨紫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是很温柔的。

　　于是演讲稿没有再写，主任说，不用觉得你欠他，他的死总归是他的命数，可是你们要好好活下去，那顿水煮肉片，在他的坟前供他吧。
　　演讲稿的事只有梨紫秋沫和主任知道，班上的同学还是干着自己的事，没有留意过这段小插曲。
　　主任走后，秋沫看着梨紫，仿佛有些内疚，眼眶里满是泪水，泪痣好像在疼。她说，我本该相信你。

　　梨紫只是微笑。

　　曾经，秋沫问她，“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清白的!”这样的话，在逻辑上说的通么？当你想了解他是否清白时，你已经不信任他了。如此看来，信任的只是信任本身，而不在于事实真相。真真是有些盲目了。
　　梨紫只是笑，眼神还是上扬着，看不清眼底是真是假：说到底，还是因为太爱自己，说这样的话不是为了向对方证明自己的信任，而是为了说服自己，不甘心自己也许会被欺骗，不甘心自己的信任付之一炬，目的不是为了安慰对方，而是心疼自己，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伟大，你看，在全世界都不信任你的时候，我还在你身边。
　　那样的人从来不会去管事实，因为已经默认你不清白，不过是为了宣称即使你不清白，我还相信你。不过遇到说这句话的人也该珍惜，至少你被世界背叛的时候，还有一个人盲目地站在你身边，至少，他除了爱自己，也顺带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