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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探病惊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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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布置的与书房无异,一堆堆的书架陈列两旁,桌上文房四宝应有尽有,便是那笔山豪笔也是五花八门陈列在书桌上。
四书五经是贾珠平日通读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桌案上,书角的皮儿不知何时磨破的,书面已经微微泛白。屋内装饰极为简单,只有在雕花梨花木的架子上陈列着几款宋代的钧窑瓷,妙春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的除了书香和墨香之外只透着一丝淡淡的药香。
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红楼梦中,对贾珠的记载只是匆匆一笔就揭过,是个和贾政一样没什么情趣的男人。
妙春看着脸色异常雪白的贾珠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想伸出手去磨平他紧蹙的双眉但手脚却总是不听使唤,她只能站在最角落里看着床上那个清瘦的有些单薄的男子,眼神呆滞。
贾母邢夫人几人匆匆赶到,王夫人已经哭得更泪人一般抚着胸口喘气,却仍旧不忘礼数朝她一拜:“老太太。”元春和宝玉跟在她身旁,贾母叫鸳鸯把王夫人扶起,又叫了林妈妈把宝玉抱下去免得过的病气。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贾母急了,伸出手摸向贾珠的额头,只刚触到就吓了一大跳:“怎生的这般烫?太医是怎么说的?”
邢夫人上前端了一张圆凳,扶着她坐下笑道:“老太太莫要着急,媳妇看珠哥儿只是偶然风寒,还是好的。”王夫人蹙眉,含泪半点掩面瞥了一眼邢夫人,嘴角微的一动,眼下一片寒冰。
贾母正急头上,又被王夫人这一哭闹的,回过头甩开邢夫人的搀扶,气道:“你没生养的,懂个什么,还是赶紧叫了太医过来我问话!”
邢夫人是大老爷贾赦的填房,虽是荣国府大媳妇,但膝下无一子半女,且娘家家室一般又没读过什么书,在贾母眼中哪里比得过王家出生的王夫人?再加上贾赦以前就不如贾政得贾母喜欢,于是现今荣国府的一干事宜贾母多半交了王夫人做主。
邢夫人对此颇有怨言,与王夫人妯娌关系也处的不是很好,两人只是做着面子好看便是。今日听到贾珠生病的事,邢夫人正在贾母屋中请安,于是一起来了。现下在众人面前被贾母训了一句,心下越发不受用,跟乌眼鸡似的憋着嘴退到一旁。
妙春观察着眼前这个大伯母,面色刻薄寡淡,似存着一股气般总是冷眼斜视着别人,再瞧她今日穿着桃色蜜袄,下身一条暗紫色裙子,外头罩着一件棕黄色的褙子,浑身材料无一处不是顶好的,就连头上随意攒着的珠花通透明亮也胜过王夫人身上玉钗一支,只是怎么看都处处落了王夫人一头,让人看着不大爽利。
王夫人这才擦干眼角的泪,恭恭敬敬的对贾府行了个万福,抽噎道:“刚太医来看过,说是哥儿自幼底子不足,这些日子又太过刻苦用功埋没了身子,所以才着了风寒……”说着擦了眼角新溢出的泪,贾母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就是这般忒懂事了,你也莫要伤心,既是只着了风寒那也不是什么大病,歇息几日便是了。”
王夫人赶忙应下,看着床上烧的脸色通红的贾珠,转身对贾母说道:“媳妇想着,先让哥儿休息几日再读,只是这孩子素来用功,只怕我的话他听不大进去,只是老爷那边……”
王夫人说的含蓄,却另有所指,元春跟在她身旁,素日是她调教出的,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意思?只是有些避让的撇过脸,低头摸着妙春的发鬓。
贾母沉吟一会儿:“等会儿我与他老子说,不让他每日功课再逼得这般紧,就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
贾政自幼酷爱涉猎,祖父最爱,原想以科甲出身,却不料贾代善一则奏折启上,圣上无需他科考直接赐了一个主事的名额,现今已升到员外郎。
不知是不是没考科举直接为官有些遗憾的缘故,贾政对贾珠历来要求十分严格,贾珠也甚为聪慧,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明年便是再考举人很得贾政喜爱。
府上,也只有贾珠的功课是贾政每日必要问过的,王夫人担心的就是这点,现得了贾母的保证,她才松了口气下来,笑道:“如此便是最好,劳累老太太来看珠哥儿,且回去歇息。”
贾母摇头:“不急,我寻思着珠哥儿身边也没个人侍候,也是到了年纪了,你寻思着看哪家姑娘是好的,家室不是顶要紧的,最好是大方得体。”
王夫人一惊,不曾想贾母突然提起贾珠的婚事,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邢夫人凑上前来,笑道:“老太太考虑的是,哥儿今年都十八了,也是该寻个好人家姑娘成亲。我之前也正寻思着给琏哥儿讨一方好媳妇,只是不知怎么开口跟老太太说。”还没说完,见贾母面色淡淡,连忙转了个话笑道:“上回见着凤姐儿倒是极利索的,倒是与珠哥儿合拍……”
贾母觑了觑她不怎么说话。王夫人见着也按下不表,两人有说了许多其他的话,又看着人喂了贾珠吃药。
邢夫人单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没意思,只是碍着贾母不敢走,正想着王善保家的急匆匆走来,对着贾母邢夫人等人一拜,道:“太太叫小的好找,老爷回屋了有事找太太。”
贾母有些不悦:“大老爷这么早回来做什么?”贾赦是袭爵的,但在衙门也挂名着官儿做事,现下约莫十点钟的时辰,就回来,贾母脸色极是冷淡。
王善保家的悄悄给邢夫人使了个眼色,低着头搪塞回道:“大抵是衙门的事儿都弄完了。”贾母冷哼,觑向邢夫人,见她面露着急,心下越发不喜欢,只冷道:“既是着急你就去吧。”
邢夫人舔着脸,心早就飞走了凑近贾母奉承笑道:“那,那媳妇去去就来,看老爷有什么急事。”说完脚步生风,走的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出了门。王夫人抽出丝帕掩住嘴,低垂下睫毛露出一丝不屑。
贾母又待了一段时间,鸳鸯过来问是在哪里摆饭,若是在这边就让林妈妈抱着宝玉过来。一听说宝贝孙子要过来,贾母连忙摇头:“还是在我屋里,这里珠哥儿还生着病,过了宝玉可就不好了。”
老太太是把宝玉放在心尖子上疼的,哪里肯他受一点的苦?王夫人也道好,和元春亲自送了贾母出门,瞧着贾母走远了,身子忍不住打晃。
元春连忙扶住,见她面色潮红,也有些急了,道:“母亲还是回去歇息吧,刚好一些莫要再厉害了起来。”王夫人望向贾珠屋中,有些不大放心,元春笑道:“母亲莫要担心,我派人在这边看着就是。”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她的手叹道:“好在我身边有你。”
元春笑了笑,亲自打了个伞送王夫人回去。
这雪竟下的一刻不停,鹅毛大雪的飞雪似柳絮般在空中急速的落下,落在枯黄的树头上盖上一层雪色,落在乌黑的瓦砾上似一层水晶天宫,好大的一场雪洋洋洒洒竟下个没完,就连空气也慢慢浮动着雪的冷冽冰霜。
妙春被遗留在贾珠屋中,谁都不曾顾及到她,身上的衣物因着刚才匆忙过来,更湿了。
屋内火炉烧的正好,她走到炉子前,有些艰难的解开身上的披袄,喘了一口气坐在地上,银炭烧的红彤彤的,也映着她光洁红润的小脸。
难得而来的温暖,弄得她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窝在地上,睁着一双大眼,三分显得清澈无底,一份显得略懂人事,余下六分只是呆滞了。
只是她这个大哥好像并不比她好上多少,也是无趣的很。
房中摆设一贯的清冷,单调,除了书外就是笔,颜色除了书面的蓝色就是碧青的瓷器,也不见着有什么好玩的什么?
她身上有些暖了起来,便起身晃悠悠的走到书架上,抬起头——吓,那书架竟似通天巨人般,高的不见底,那摆放整齐的书只一列都比她重了。
从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到到诗书礼仪春秋,一本本八股文像一座座高山让妙春望而却步,可是她还是如饥似渴的抚摸着冰冷的书脊,心中阵阵悍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
一本《三国演义》落在了小旮旯里,旁边放着陈寿的《三国志》一本演义一本正史赫然摆在一起,再紧接着看去这一列竟全都是类似三国演义的史书演义,不似正史的生冷坚毅而带着文人墨客的风骚,甚而竟还有持剑江湖的快意小说。
妙春抽出一本来,翻了一页,望向床上紧闭双眸的贾珠,了然一笑。
他也不似面上看去那般清冷无情无欲,只是好似美玉蒙上尘土,在贾府的希望中将他自己的棱角慢慢磨的圆滑。
屋外好似有走动的声响,妙春悄悄的撑大衣袖,略微艰辛的将那本小说藏进自己袖子当中。
来的是贾珠身边的小厮伴鹤,见着在书架下的妙春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扶起,拍着她膝下灰尘问:“三姑娘还没回去吗?”
妙春笑了笑,伴鹤了然,自顾自的说:“许是她们忘了,小的这就带姑娘回去。”
两人正要走,床上忽的一声轻响,妙春回眸望去,贾珠侧卧着咳了一声,眼睛慢慢睁开,那碧波似的眼眸的浩瀚的无边无际……
人间似乎能听到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