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绽放》蓝熙和

4、第三章

　　深夜。京师。

　　不同于白日里的繁华。此时的朱雀大街，一路清冷寂寥。
　　更有更夫来回敲打，一句句重复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除了……那位于朱雀大街尽头、无谓白日黑夜的，金镶玉。

　　姹紫厅大门仍是那样不伦不类的高大富贵。半掩半合中，有雕花的青铜烛台被长长的血红衣袖带翻落地，星星火焰倏忽熄灭中，隐有女子娇俏的轻笑与男子粗重的呼喝紧跟着一并响起。衣袂窸簌，婉转承接雨露的呻吟声愈发柔媚动人，只听得人好不血脉贲张。

　　门外漆黑一片，忽有一盏淡青色的灯笼凭空出现，不一阵便是在这通往乌木大门的走廊里缓缓飘动。随即，似是有无数细碎的笑语隐约及近……仔细听，那发声人非男非女，只是来回念叨了句“第二十八个”……

　　然，一门之隔，那姹紫厅内□□的荡语仍在继续。
　　被翻红浪，月色浅薄，灯火阑珊，今夜注定不眠。

　　小半个时辰后，男子粗重的呼吸声猛然一窒，然后是了无声息。

　　青色的灯笼一顿，旋即是迫不及待一般扑向厅门。
　　门无声洞开，微弱的月光下，细弱苍白的手掌倏地探出，紧紧抓握住那灯笼的提柄。

　　“第二十八个。”
　　叹息幽幽，和着那提灯人诡异细碎的笑声，说不出的寂寥飘曳：“第二十八个……牡丹花下死，好风流。”

　　“那么下一个呢……下一个风流鬼，会是谁？”

　　一张褪去胭脂花黄的脸从门后转出。那颧骨下颚，无尽瘦弱尖刻，好不令人堪怜。在灯笼青色的光辉下，金镶玉的花魁华梓一双眼漆黑如墨静静垂下，不知道是看着什么方向。

　　“下一个，是雪家的二公子。”
　　那提灯人忽地开口，喋喋露齿，端的是无比阴森恐怖：“侯爷会给你安排机会。”

　　华梓闻言猛然抬头，神色几经变化，终是愈加空茫死寂。

　　“华梓，你好自为之。”
　　一句话罢，提灯人将手中的把柄放开，转眼身形已是埋没入长廊深处。

　　青色的灯笼随风轻摇，明灭不休。
　　天边一泓弯月，依然是被厚重的黑云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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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七，朱雀大街正中，楼外楼。

　　此时楼内正厅里，正是丝竹婉转，鼓声轻敲，衣袂飞扬。

　　舞女随曲声脚尖点地，以繁复花纹的波斯毯为中心，身形急促转动。流瀑般的长发刷地一下随风散开，和着她浑身五彩丝衣，金银环佩，真真端地如流星坠落般无比灿烂绚丽。

　　不多时音乐渐低，那旋转不休的女子倏地顿地，刚刚因为急速旋转而飞扬的面纱尚是洋溢半空，她已开声清唱——

　　“胡旋女，胡旋女。
　　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
　　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
　　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圜转。
　　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
　　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
　　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
　　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
　　从兹地轴天维转，五十年来制不禁。
　　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悟明主。”

　　一曲由白居易诗作填词的《胡旋女》唱罢，客厅内的叫好声顿时是此起彼伏。有狂士随舞女歌声以箸击节，更有不少美髯大夫恭贺出口，同期盛赞长安侯大破边境叛军，得胜归来。

　　庆功宴，又是上位者钦赐，宴席自然无比盛大喧闹。首位上，长安侯谢禾悠然颔首，微笑受下他人道贺。并传令赏歌唱的舞女百两黄金，惹得对方诚惶诚恐谢过，眉目却掩盖不了浓重惊喜。

　　“此番得胜，全仰仗圣上圣恩佑护，谢某不过侥幸……各位谬赞，各位谬赞，呵呵……”
　　谢禾举杯示意，一向儒雅温润的脸上，少有红光微露，竟是略有醉意。
　　忽然他长身拍桌而起，一双眼波动粲然，语调声里更是豪气万丈：“众位！何不为我皇干了此杯！我朝千秋不朽！”

　　“我朝千秋不朽！”
　　底下人也一并站起，一时宾主无限尽欢。

　　但，谁知这歌舞升平后，幕帐低垂下，操琴伎者中，有一双血色通红的眼，静静凝望。

　　凝望所何？是首位那名满天下的谢小侯爷，抑或其他不可告人？
　　然这喧嚣喜庆里，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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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八，雪家老爷子六十大寿。
　　雪府上下布置一新，早早便有不少宾客盈门。

　　雪天涯身为雪家长子，在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缺席。
　　他照旧邀请了世交好友泠淅。虽然上回与宝宝一道召妓后不欢而散，但休整一两天后，泠淅宝宝看起来似乎已经无甚大碍。

　　而，至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是雪天涯还是泠淅，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沉默。

　　吉时一到，雪老爷子精神十足地由天涯与他二弟雪霁左右搀扶，缓缓从屋内步出，直至寿筵所在的满庭芳内。
　　见老人家出场，其他来宾连忙站起，纷纷投以微笑、以及敬仰崇拜的眼神。

　　雪家做了这十多年皇商，若无有雪老爷子一生倾力经营，何来如此风光？
　　更何况雪家长子早逝，天涯雪霁二孙乃老爷子一手带大，又是何其不易！

　　见来宾已然差不多到齐，雪天涯转而抬手示意。隐匿于帐幕之后的伎者乐工稍一顿首，欢喜畅快地祝寿乐曲瞬时响起。

　　这时众位来宾接踵站起，举杯上前为老爷子一一祝酒，一时间恭贺声此起彼伏。

　　雪天涯紧紧搀扶着老爷子，一边微笑着替他挡酒谢礼，一边悄然顾盼，寻找泠淅的身影。
　　而另一位雪家二公子雪霁，虽然亦是周全招呼来客，但眼神间飘忽不定，明显心有他事。

　　杯到酒干，几番轮回下来，雪老爷子见长孙子面色起红，忙清咳一声开口插道：“诸位大人，今日赏脸小老儿寿诞，实在令雪家上下蓬荜生辉，俱是感激不尽。此时诸位酒也喝得差不离了，咱们何不坐下来好好吃菜？”

　　话落，一队粉衣侍女手托宽大托盘，一一挑帘入内。见她们步态袅袅面若桃花，只看得众宾客眼前一亮。莞尔婷婷片刻后，众女已然将宾客眼前的小几摆满。

　　“小老儿招待不周，诸位切莫客气。”

　　雪老爷子客气一句后，众女齐齐行礼道贺万福，尔后缓缓擦过雪霁身侧的耳门，鱼贯离去。

　　然——

　　此番电光火石一霎，女队正中间一名女子猛然暴起。五指成爪，径直攻向最近那略显失神的二公子雪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