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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先生,我出门了。”屠苏犹豫了片刻还是对此时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的他说了一声。

      少恭听罢转过头问道:“苏苏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吧。”

      屠苏一手握在门把上,顿了顿回答,脸上看不出表情:“还是不了,我自己坐地铁去。”

      待少年关门离去,少恭将视线再度移回身前的琴键上,修长的手指极富艺术气质,是一双天生便善弹钢琴的手。将方才中断的那首曲子接着弹下去,然曲调中却莫名地多了一丝烦躁。回想起少年刚才的表情,一张看不出情绪的扑克脸,苏苏,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隐藏情绪了呢?明明从前总是将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眉目生动,顾盼神飞。为什么现在要为自己戴上一张冷漠的面具呢?少恭想起屠苏先前的那个称呼,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像从前一样称,他答小时候不懂事,没大没小,现在长大了,不会像从前那般胡闹了。可是他想问“苏苏你就那么在意年龄的差距吗?你明明说过那没什么关系的”……

      其实屠苏此次要去的地方是一个位于东郊的墓园,他要去那里祭拜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弯下腰将手中的白菊插进墓前的花瓶里,屠苏竟觉难以直起身来,内心的酸涩似乎就要化成泪水溢出。

      “哥……”他在口中缓缓唤道,有多少个夜晚他挣扎着从梦中惊醒,抱紧丝被,口中念着的就是那个名字,而梦中无休无止的大雨与昏黄的雨夜覆盖着整个世界。

      对于从小便失去母亲的屠苏而言,大自己七岁的大哥陵越便是除了父亲以外同自己最亲近的人。由于没有母亲又有天生心疾的缘故,在家里父亲和大哥都十分宠爱纵容屠苏,直到他成为如今这般任性又爱闹别扭的性子,总是为了一点小事发脾气而离家出走。而似乎无论他最终逃到哪里,大哥都能找到他。大哥曾笑称“苏苏要出走的话就去别的地方,不要每次都是那几个地方,很好找”。或许他知道,在内心深处,他根本就无法离开这个家。有时候屠苏闹得太过分连父亲都止不住生了气,连连摇头道“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苏苏太任性了,都怪我把他宠坏了……”,而这时陵越总会在一旁宽慰他几句“没关系的,爸爸,不论他有多任性,都会有我照顾他,我会照顾他一辈子”。就连那个时侯也一样。

      那一天,屠苏放学回家,嘴里一边吆喝“少恭我回来了,你在不在啊?今晚吃什么?”一边推开门,然而眼前的画面却令他大吃一惊,背在一边肩膀的书包从手臂上滑下来,落在门边。只见在偌大的客厅的一角有两个人正在浑然忘我地拥吻着,就如两头饿了一整个冬季的兽。其中一个是少恭,而另一个却是一名陌生的男子,个子不太高,然而却生得眉清目秀。似乎是看见屠苏进来,两人才尴尬地分开,只是陌生男子的手臂依然缠绕在少恭身上不愿放开。

      屠苏的目光从一个人脸上移向另一个人,有些无措地问道:“你,你们在,在干什么?”

      “……”两人都没回答,表情均有些难堪。

      陌生男子伸手拽了拽少恭的衣角小声问道:“少恭,他是谁啊?你从来没提过。”

      平日里从来都举止自如的少恭此时却有些讪讪地回答:“他,他是朋友家暂住在我家里的孩子……”

      听罢这话屠苏吃惊地盯着少恭的脸,心里泛起一丝不是滋味的感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陌生男子一听这话对屠苏扬起一张笑脸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方兰生,我是少恭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

      耳闻这话的屠苏眼中流露出更多的不解,分别打量了此时与他有一定距离的两人几眼,又低下了头,心中不知不觉地冒出几丝气恼,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没有多说什么,屠苏扔下手中拎着的书包带,转身便冲出门去,窗外夜幕已降临。

      “苏苏,你要去哪里?”少恭焦急地对着屠苏消失的方向喊道,可是无人应答。

      在一旁见此情景的兰生略带不满地埋怨道:“少恭,都没见你这么担心哪个人……”

      少恭一边拿掉兰生缠在他身上的手臂一边回答:“小兰别闹了,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对别人承认我们的关系吗?这次怎么会这么主动?他身体不好,我怕他出事,我要去找他!”说罢拿起手机,套上外套便出了门。

      然而少恭将周围找遍了都没能找到屠苏,而打他手机在第一次通了之后便被挂掉,之后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无奈之下少恭只得打电话将屠苏出走的事告诉陵越,陵越听罢让少恭不要担心,寻找屠苏的事就交给他。

      果不其然,在找了几个地方之后,陵越在中央公园的摩天轮边的草坪上找到了屠苏,此时公园因快到闭馆时间而游客所剩无几,屠苏此时正一个人躺在草坪上,将两只胳膊枕在脑袋下,出神地望着巨大的摩天轮转盘缓慢地转过一圈又一圈,就像刻在每个人生命中的命盘,永恒运转。

      灯光朦胧中,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此时空无一人的草坪上,屠苏坐起身,有些警惕地盯着来人。身旁一辆汽车驶过,车灯光芒映上来人的脸,正是大哥那年轻而坚毅的面容。一时间屠苏只觉心头百感交集,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从小到大,每当自己感觉委屈、无助抑或迷惘、彷徨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第一个人总是大哥。陵越走到屠苏身旁蹲下,伸手宠溺地摸摸屠苏的头笑道:“苏苏,又在闹什么别捏啊?”

      屠苏将头埋在陵越的肩上语气闷闷地说道:“哥,我想回家……”

      陵越一手揽着屠苏的肩一手抚着他的背问道:“怎么突然想回家?不想住少恭家了?他欺负你啦……”

      屠苏摇摇头否认:“没有,就是不想住了,不想见到他还有……”

      见屠苏没有再说下去,陵越也不再多问什么,只道:“想回家就回家吧,反正这段时间我都在家里,正好可以照顾你。”

      “哥我问你啊,”屠苏突然抓住陵越的衣袖问道,“你知道方兰生不?他和少恭……”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陵越转头望了屠苏一眼答道,“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少恭无父无母,是被方家带大的,和年龄相仿的方家小少爷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好像是一对恋人,方家父母都默许了。不过好像在八年前方家少爷随大姐出了国,听说最近就要回来了吧……”

      “……是吗?”听罢这个消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里冒出,屠苏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呢?”

      陵越听了笑笑说:“这不过是他的私事,他不提外人又怎么好过问?况且也与我们关系不大……”

      “……”

      回忆到这里,屠苏叹了口气,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去找过少恭该多好,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得知那个消息,大哥也不会就这样离开了……

      可惜这个世上是永远不会有所谓的后悔药的。

      在闹了几天别扭之后,连屠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自从六年前认识少恭以来,屠苏已经习惯了自己有两个家,不是在这里住几天,就是在那里住几天。在某个周五放学后,他决定去医院看看少恭,虽然他还不想回少恭家,他害怕见到他家的另一个人。被告知少恭正在做手术,让他先行在医师办公室等一会儿。由于屠苏经常到医院来找少恭,所以这里的护士小姐都认识他了,在为他端来一杯果汁后,便任由他在办公室中晃悠。屠苏在办公室中转了一圈后,眼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在一个巨大的放着病人治疗档案的立柜的一个角落,一本档案滑了一角出来。屠苏正准备将滑出来的档案塞进去,却猛然看见档案袋上的名字——韩休宁。

      做完手术的少恭在听罢护士小姐告诉他屠苏正在办公室等他后露出微笑,心想这别扭的小孩总算不闹别扭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地问清楚他到底在生什么气。这般想着的少恭一迈进办公室,见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场景:少年正无力地跌坐在档案柜旁的地上,手中拽着一本档案,手指骨都拽得泛白,听见有人进来便将先前一直低垂着的头抬起,泪水已经布了满脸,用一个颤抖的声音质问道:

      “原来、原来当年我妈妈手术失败……主治医生竟然是你……欧阳少恭……”

      “你妈妈?”少恭走到屠苏身边拾起他手中的档案,一看名字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我、我不知道韩休宁是你母亲……”他从前便听说屠苏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又因一直患病无法照顾他才将他从小便托付给现在的父亲抚养,这个父亲并非他的亲生父亲。而韩休宁的手术是他医生生涯的第一个手术,所谓人无完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可谁又想得到这唯一的一次手术失败竟是屠苏的母亲,那一刻他不禁感叹天意弄人。

      “你……是你害死了她……害死了我妈妈……”少年如中了咒一般一直在口中重复着这句话。

      “苏苏我……”他欲辩解却也无法辩解,第一次一种深深无力的感觉漫上心头,千言万语梗在喉间最终却只余三个字,“对不起……”

      而少年似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少恭见状想去扶他,而他则不客气地用力挥开他的手,到了门边便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去。待少恭追至一楼大厅时,大厅中来来往往的人中早已寻不见那个纤细的人影。

      是夜,倾盆大雨从头顶上方降落,背景是城市中昏黄的灯光。少年没有带伞,独自一人徘徊在雨中,被雨淋得湿透。长街漫漫无尽头,少年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又将要前往何方,脑中只留一片惨白。

      直到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身体被人狠狠地推到一旁而跌倒的痛感,屠苏才从自己那麻木的世界中回过神来,身旁的人正倒在血泊中。屠苏手脚并用地来到出事地点,密集的雨线几乎令他睁不开眼,待他抹了一把脸之后,才看清眼前的事物,随即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刺破长空:“哥!……”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地面,地面的血迹很快便被冲淡。陵越被雨水淋湿的身体显得十分冰凉。见抱着自己的人是屠苏,他努力张开已毫无知觉的嘴唇缓缓说道:“苏苏……大、哥又找到……你……了,怕是今后……大……哥再也……无、法照……顾……你了,你……要学、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不,哥,不会的,你别说话,医生马上就来……你不会有事的……”屠苏紧紧搂着陵越的身体,手指都有些痉挛,身体在冷雨中微微颤抖。

      “今、后不……要再……出……走了,我怕……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再……找得……到……你……”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屠苏都不知道了,在昏迷前的那一刻,屠苏仿佛听到了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崩塌的声音。屠苏的最后一次出走结束在那个下着雨的夏日,夏天结束后屠苏便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国家。只是关于那句“我会照顾他一辈子”的话,在曾经的他听来总是不以为意,而当他终于明白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后,却再也无法回报那盛大的关怀。

      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才从回忆中猛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惊叫道:“爸爸!你出差回来了?”

      身旁之人闻罢点点头:“听说你来了这里,我过来看看。”眼光却瞥见不远处一辆停了许久的银色奔驰悄然发动,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车流里,在心中叹了口气。

      打量了少年片刻,紫胤说道:“在国外待了一年,感觉怎么样?好像这次回来长高了不少。”

      “嗯,”少年点头,“还行……”

      “我想你哥要还在,看见你这样,应该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哥曾说,如果我要出走的话就去别的他找不到的地方,现在我总算是离开这里了……”

      “你啊……”

      “爸爸,”半晌后少年再度开口,“我想回家住……”

      “怎么呢?有少恭照顾你不好吗?你从前不是总说他做的菜好吃?”

      “我不需要他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

      “……”沉默许久紫胤才再次开口,“还是放不下那件事吗?……哎,人又哪里没有一个失误的时候,他照顾了你六年,你又何必将过去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呢?”

      “我不知道要怎样去原谅,怎样去忘记……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想起我妈妈,想起哥,想起……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我想我们还是分开的好……”

      紫胤听罢长叹一声:“你啊……想回来住就回来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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