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六 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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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初一那一刀并没有因为许舒的阻止而慢上分毫。
月哭金色的弯刃朝着厉鬼砍去，迸出一片耀眼的金光，眼看就要将柳如烟的魂魄撕碎，却在此时，一道灰色的影子突然窜了出来，挡在刀光前。
白初一的脚下，无数枝条破土而出，像是有生命一般沿着他的双腿盘旋而上，阻止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结界中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无数枝叶的碎屑飞散开来。普通的法术根本无法抵挡神兵的力量，灰影转瞬间便被弹飞出去，重重的摔落在地。
见许舒昏了过去，白初一本也没有打算继续，他停下手，却没有立刻将月哭收起，青金色的巨镰斜斜的浮在他的身后，长柄和弯刃上逸出星星点点的光晕，汇集在许舒身周，如同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轻轻托了起来，转移到月哭背后的阴影中。
“果然是你。”
白初一看着地上的那个灰色人影，百衲衣，白袜芒鞋，正是那个在梅若寺里给他送信的小和尚。
此刻他委顿在地，袖袍下露出的手掌已经无法维持人类的外形，呈现出斑驳僵硬的木色。
“梅妖？”白初一慢慢朝前走去，看着修为几乎散尽的梅妖和那个被他护住却依旧戾气不退的厉鬼，问：“他害的人太多，人鬼两界都不能容他，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匍匐在地上的梅妖却轻轻笑了。
笑声中，不起眼的小和尚慢慢化作身披白纱的妖灵，逶迤的长发下，是一张笔墨难描的面孔。
“所有人都不要他了，如果连我都弃他而去，阿柳他……不是太孤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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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烟从来不知道，原来梅真竟然这么美。
那种美，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妖异而魔魅，尤其是那双薄冰一般的眸子，如同梅蕊之上的初雪，仿佛能映出万物的本质。
那一刻，他突然很害怕看到那双眼睛里，丑陋扭曲的自己。
“滚开！”
如同那个诀别的夜晚，他无法面对自己，也无法面对他，只能选择凶狠的将他赶走。
梅真却没有在意，修长而轻盈的妖灵飘然若仙，只一闪身，就闯进了那间被下了禁制的房间。
看似轻易简单。柳如烟却知道有多凶险。屋中的禁制还带有伤害的法术，他尝试过很多办法，都不能毫发无伤的闯进去。梅真不过是一个刚刚修成人形的木妖，又有多大的法力？
果然，缕缕带着血色的青烟从梅真消失的地方冒出来，可黄知县杀猪般的声音，也同时从屋子里传出：“妖……妖怪啊！救命——”
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掐断了喉咙。
柳如烟如梦初醒，急忙闪身跟进。
墙上的禁制仍有残余，炽热的气息似乎要将由阴气聚成的鬼魂烧融，他忍着强烈的不适，跌跌撞撞的冲进内室，刚好看见一大丛尖利的树枝从黄知县胸口退出，刺目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洒遍了屋中的陈设，染红了雪白的纱帐。
梅真就站在这遍地血色中，他的右手袖袍下，染血的树枝正慢慢缩小变形，最后化成一只洁白的手掌。
尸体轰然倒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阿柳，他已经死了。”
他朝他微笑，眼里却有晶莹的液体缓缓落下。尽管脸色苍白，尽管身上被灼伤的地方还在流淌出深绿色的血，尽管已经换了模样——但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和，温暖。
那是专属于梅真的，无可替代的笑容！
“阿柳你看，害你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不要再逗留了，快走吧，趁着人类术士和地府阴差还没有来，快点走——”
柳如烟却只是呆呆的满地绽放的血花。
他想起来了。
那个人曾经拉着他的手说：“如果我动手伤了他，那么作恶的就变成了我，将来我也会有我的报应。”
他说：“阿柳，心魔也是魔喔。”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以修成正果为目标的善良的妖怪，他，竟然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杀了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吗？
复仇失去了对象，执念再无所凭，他该去哪里继续？
真的要离开这个让他遍体鳞伤的世界，离开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
眼中的煞气渐渐褪去，那一刻，他突然有了一个阴煞之物不该有的茫然和安详。
他静静的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久违的气息自四面涌来，就好像那许多相伴的日子，是啊——他原本有机会的，有机会去过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阿柳别怕，不论你下辈子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找到你的，我可是妖怪啊！”
“下辈子，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不再让你一个人了，好不好？”
“阿柳快走啊……”
他在这无比温柔的承诺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
许舒第二天的梦境，就结束在这个并没有实现的承诺里。
而那一刻之所以要阻止白初一，是因为他突然想明白，故事的结局其实是与承诺相悖的——梅真的元灵被封印，柳如烟的魂魄也没有转世，在那之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了两人从此天各一方，直至今天。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事早已换过几轮，记得他们的人早已经死绝了，若不是有着通灵体质的许舒误打误撞解除了封印，他们的故事，从此或将像芥子微尘一般，卷入滚滚红尘。再无痕迹。
许舒只是，心有不忍。
可惜，他什么也来不及说了。
月哭的青檀之光会洗去他的记忆。
从今往后，这段往事，便真正的，再无人记起，无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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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你的天赋和修为，再修炼千年定能得成正果，可惜了。”降妖师站在梅妖身边，暗金色的瞳孔静静的注视着他：“这一刀我虽未尽全力，但你元神已经损伤，百年内无法复原，一旦遇到天劫。恐怕不能安全度过。”
“我知道。”
“值得吗？”
“值得？”梅妖喃喃重复着，“那时候的降妖师，也曾经这样问过我呢……”他扭头看向一边已经停止了挣扎，久久垂着头的粉衣伶人，轻轻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我只知道，若是不那样做，一定会后悔的……”
“住口！住口！别说了！”
伶人的长袖遮住了脸庞，鬼魂明明不可能会有眼泪，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像在哭。
“梅真，你是我见过的最笨的妖怪！”
“别骗人了阿柳，你见过多少妖怪啊？”梅妖却笑得很温和，“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却却不肯跟我好好说话，待会儿我真的变成了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得你了……”
他想用轻松愉快的语气同他告别，可惜却适得其反，重获自由的厉鬼显然没有他那样好的心情，一片淡漠的阴影疏忽之间笼罩在梅妖眼前，因为月哭的影响，他的身形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变成树最好！不认得就不认得，你本来就不该认得我。”
“阿柳……”
“你听着，我不会去转世投胎的，我已经连自己本来的模样都忘了。”他弯下腰来，将那张涂满了脂粉的僵硬的脸凑近梅妖，“你看着我，梅真，你难道不觉得吓人吗？这张面具，我已经脱不下来了。就像我熟悉的梅真是个啰嗦又普通的小和尚，而不是你一样——你的阿柳，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
“还记不记得你跟那个降妖师谈的条件？那个封印……你以自身为索，将我困在你的本体中，百年中的每一天，我都能听到晨钟暮鼓，梵音低唱，可惜我并没有因此得到净化，因为每一天，许许多多的凡人在我面前焚香祷告，我能听到那些心愿——人是那样贪婪，总是求一些自己承受不起的奢望，每天被这些可笑的欲望围绕的我，怎么可能如你所愿的悟道？”
梅妖的脸颊已经开始呈现僵硬的木色，闻听此言，顿时愣住了。
谁曾想，原本美好的初衷，现实却背道而驰。
“我不愿再堕入此道，再受这些丑陋又卑微的欲望所苦，我宁愿就此化作天地间的虚无。别再等我了，梅真。忘记我，回去重新修你的正果！”
伶人的声音里带着鬼魂所特有的阴冷刺耳，语气十分坚定，梅妖心里一动，伸手拉他：“阿柳，别——”
可是他的手已经维持不了人类的形状，五指化作枝叶扎入地下，麻木而沉重，无法抬起。
无法触摸他！
厉鬼决绝的转过头，浑身的阴煞之气散发到最盛，朝着一旁的白初一凶狠的飞去：“可恶的人类，陪我一起化作飞烟吧！”
——还有，梅真，再见！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曾经那样喜欢过你，百年前，百年后，是人，非人，都无所谓……这是我心底，唯一认同过的感情。
——我们没有下辈子了，梅真，如果可以，我想能在你身边多停留一会儿……唱给你听，我最喜欢的那一场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良辰美景奈何天……而我的良辰美景，都和你有关，只可惜，都已经倾颓在我一个人的记忆里了……
轰隆！
金色的结界中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厉鬼转瞬间被无数道黑色的气刃割成了碎片。
可白初一却没有动，他身后的月哭也没有移动分毫。
只有青金色的镰刀在剧烈的颤抖，发出兴奋的低鸣。而在他身前不远处，两道如同新月一般的青金色法器正斜斜的交叉在一起，缓缓的转动，黑色的巨大的符咒笼罩在法器的上方，金木水火土，五行变幻，将四周的残魂碎魄尽数吸纳。
“摄魂……”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白初一看着那一对弦月形的法器，缓缓道：
“星、唳！”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六 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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