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谭曙

1、1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医生，可以帮很多人治病……”
　　这是辛艾九岁那年写在作文本上的愿望。不过，一个月以后，她的愿望变成了法官。她以为如果她是法官的话，就不会让爸爸妈妈离婚。可惜作文本不是许愿树，而且就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许愿树，也不是每一个愿望都可以实现。
　　法院把辛艾判给了妈妈，她们搬到一个新的住处，新家在三楼，楼下一排泡桐树，很高，从她家阳台可以看见淡紫色花朵，好象伸出手就可以抓到。辛艾趴在阳台上，看蝴蝶悠闲地在花朵间跳舞，突然有东西打在树上，蝴蝶一受惊，很快飞走了。她四处看，发现邻近阳台有个男孩子拿着一把弹弓，正瞄着那颗梧桐树。男孩子年纪跟她差不多，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没有佩带红领巾。
　　“陈盛。”她叫他的名字。她认得他，他是班上的迟到大王，总是一副所有人都惹他不高兴的样子，原来他就住在隔壁。
　　男孩子把脑袋从弹弓边挪开，瞟她一眼，然后什么话也不说，收起弹弓就回房间去了。
　　后来辛艾经常在放学的路上看到他走在前面，还是一贯不理人，她都不敢再主动打招呼。不过陈盛虽然脸臭臭的，却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奶奶，陈奶奶经常做了好吃的送到隔壁来，辛艾最喜欢陈奶奶做的卤鸡爪，还有芝麻汤圆，撒了桂花糖，满屋子都是香味。
　　妈妈出差的时候，辛艾被拜托给陈奶奶照顾，中饭和晚饭就到陈奶奶那里吃。陈盛在吃饭的时候也是板着一张脸，眼睛只盯着碗和筷子，吃完饭把碗一放，人就不见了。
　　他每次都要天黑了之后才回来，低着头踩着一阶一阶的楼梯，看昏黄的灯光下自己的影子盖住自己的脚。这天照旧埋头走路，一抬头，却看见自家对面门开着，辛艾搬张小凳子杵在那里，像个门神。
　　“喂！你在干嘛？”他不是关心她，只是奇怪这么晚了她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门口。
　　“我在等妈妈回家。”今天是她的生日，妈妈说一定给她带一个大蛋糕回家。以前生日都是爸爸妈妈陪她一起过，现在他们离婚了，她真的变成没人要的小孩了吗？
　　“离婚有什么了不起，我爸妈早就离了。”陈盛顽强凶狠的语气，“他们不要你，你也不要他们。”
　　想一想，再加一句：“大不了跟我和奶奶一起住。”
　　“我才不会没人要！”辛艾不高兴地瞪回去，不过，心里面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感动。
　　后来他们还说了很多话，说的什么大都忘记了，不过有一个话题是辛艾一直记得的，因为老师又出了《我的理想》这篇作文。老师好象特别喜欢这个命题。辛艾印象最深的，是当她说出自己将来要当一名医生时，陈盛鄙夷的表情。
　　“当医生有什么好，只会拿针筒吓唬人。”
　　辛艾猜其实是陈盛害怕打针，很善良的没有拆穿他，还问他的理想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有理想？”陈盛翻白眼，很不屑。
　　“每个人都有理想，你怎么会没有？”医生啊，科学家啊，司机啊，学校门口卖烤红薯啊……
　　可是陈盛肯定他没有理想，并且反问：“如果我有了理想，就一定能实现吗？”
　　如果有了理想，就一定能实现吗？辛艾想了想，遗憾地说：“不一定诶。”她希望爸爸妈妈不要离婚，可是并没有。
　　“那我还要理想来做什么？”
　　是哦，不能实现的话，要理想来做什么？辛艾小小的心也困惑了。不过她没有困惑多久，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还看到妈妈带了大蛋糕回来，跟她说对不起。
　　妈妈还是很爱很爱她的，她是最心爱的宝贝啊，辛是爸爸的姓，艾是妈妈的姓，妈妈说过，永远都是。
　　那天之后，陈盛上学很少再迟到，因为早晨辛艾都会在门外敲敲敲：“陈盛，上学去了！陈盛，快迟到了……”
　　叫得好烦。陈盛出门就低着头大垮步往前走，辛艾小跑跟上，那时他们一般高，陈盛却走得比辛艾快很多，两个人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慢慢地，等他们身高差距越来越大，反而步调一致。
　　据说时间会改变很多事，看来是的。
　　但，尽管跟辛艾这么品学兼优的学生走很近，时间也并没有让陈盛变得很优异，依旧功课不好，依旧不合群，若不是有体育方面的专长，他可能都会考不上高中。
　　可是，开始有女同学喜欢他，往他的座位塞情书，或者，在他训练的时候欣赏仰慕。每次陈盛都拒绝得很彻底，或者完全无视，奇怪的是，他的人气非但没有下滑，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在某个闲散无聊的中午，辛艾一面吃着香甜的芝麻汤圆，一面研究陈盛黝黑明亮的眼睛，端正的鼻梁，弧线优美的下巴，以及锻炼得来的挺拔身形，结论:“其实你还蛮帅的，难怪有那么多无知少女被迷惑。”
　　“这么多话，不给你吃汤圆。”陈盛露出森森白牙，恐吓。
　　“我在夸……你诶！”辛艾把碗抱紧些，汤圆在腮帮里滚啊滚，口齿不清，“虽然你……皮相不错，不过……老这样凶巴巴的，再痴情……的少女都会被吓跑。”
　　“还说，”陈盛使杀手锏，“明天不陪你练跨栏。”
　　“……”
　　辛艾吞一只汤圆，怨念——都怪那个该死的体育委员，没事拉她下水做什么，像她这么成绩优秀的学生，不是乖乖把书念好就可以了吗？居然擅自做主替她报名，居然还报了百米跨栏，害她只能找陈盛求救，以免比赛的时候摔个狗啃泥那么糗。
　　“……一定要抬高，尤其是后面那条腿……”练习的时候，陈盛谆谆教诲，亲自示范，并且在栏前用脚划一条线，“以你的身高，在这里起跳最合适。”
　　辛艾点头，起跑，跑到栏前突然一个急刹车，泄气：“为什么这个栏要长这么高！”
　　郁闷烦躁加哀嚎，陈盛当没听到：“重来。”
　　“真的不会摔倒啊？”
　　“照我说的做就不会。”
　　辛艾重新鼓起勇气，深呼吸，起跑，加速，跨栏，砰——摔了。陈盛想接没接住，眼看着她像只没放稳从货架上掉下去的米袋，摔得乱没气质。
　　“骗子！”辛艾赖在地上不动，义愤填膺地瞪着陈盛，害他手忙脚乱，一面要察看她的伤势，一面还要陪不是，真冤枉，明明是她不听指导乱跑一气，唉，不知道有没有伤筋动骨。
　　陈盛试着按辛艾的关节，后者一声惨叫，糟糕！好像崴到了。
　　“我背你去医务室吧，”陈盛认命地蹲下身，将后背给辛艾，“痛就哭出来，允许你把眼泪鼻涕擦在我衣服上。”
　　“美得你，你以为本姑娘乐意在你背上挥毫泼墨？”辛艾不客气地爬上去，还不忘吩咐，“给我好好走啊，坐驾要有坐驾的专业精神。”
　　从医务室出来，还是陈盛一路背辛艾上出租车。其实，如果拦不到车，他也会把辛艾背回家，他愿意当辛艾的坐驾，他愿意为她做很多事，比如站公车时替她挡人，比如把大的鸡腿留给她，比如在她的强迫下背英文单词……
　　校运会的时候，辛艾因伤退出比赛，不过她可是尽责的啦啦队员，挤在陈盛众多粉丝里，一拐一拐给他加油打气，完全忘记脚痛这回事。
　　在这样青春洋溢的年纪，似乎没有什么疼痛必须要被牢记，快乐的不快乐的，清楚的模糊的，皆以锐不可挡之势，倏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