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心》苏宁暖

5、九十

　　第九章

　　在那天之后，我大概就和书生娘子成为了所谓的朋友吧。
　　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但是她的名字我却从来没有记清楚过，她提醒了几次后终于放弃，承认了我叫的书生娘子的称呼。
　　认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和书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是后来书生家逐渐落魄，但是她却从未想过要离开。她的父母也通情达理，知晓他们两人心意相通从未有过阻拦。
　　我静静的听着，当做一个话本故事来对待，这样想着，心中对书生的感情竟然越来越平淡。

　　忽然有一天，书生娘子对我说道：“其实你不是路过而是特意过来的吧？”
　　我一愣，扭头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她轻笑，回到着：“身为女人的直觉。我还知道，你当时是想将东西直接送给慕远的，不过因为我在，所以你才给我然后转身跑掉的。”
　　莫名的我有些生气，冷着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其实你不是人，其实你不怕符咒，其实……你想要杀了我。”
　　我呼吸一滞，脑海中瞬间浮现的竟然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但是，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这么自信？”我挑眉，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变成利爪，掐在了她的脖子上。“我可是妖怪啊，杀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你要杀我的话，早在第一次相遇的那天，就动手了。”
　　“说不定我是故意这样做的呢？”
　　“那么，现在动手也不晚吧。何况我知道你的身份呢。”她笑着，没有丝毫畏惧和害怕。
　　看着她清澈的双眸，我忽然没了杀人的兴致。何况……“我只是不想因为你而坏了我的修行而已。”我说道，放开了她，利爪转眼变回细长的手指。

　　书生娘子挑明了真相，我却更喜欢接近她了。甚至有的时候直接变回狐狸的模样找她。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将我抱在怀里，小心的梳理着我的毛发。
　　“其实，那天那位先生和你一样，是个妖怪吧。”她说到，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那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呢？仅仅是因为慕远救了你吗？”
　　我摇头，因为我也不知道。
　　这些天我都不敢回山里，害怕一回去事情就朝无法控制的方向发生。
　　后来，书生娘子问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慕远呢？只是见过几次而已，只是……认识而已。”
　　我想了想，才回答她：“大概是因为，他是人类吧。”
　　因为他是人类，和身为妖怪的我和师傅都不一样，在那个恰好的时间出现，符合了我心中的幻想，然后就喜欢上了。但是在我的喜欢还不够浓烈的时候，被书生娘子破坏了。
　　“所以，我要杀你是理所应当的。”我说着，身体却在书生娘子的怀里拱了拱。
　　她笑着用手指继续梳理被我蹭乱的毛发。
　　再后来，书生娘子对我说，你是狐狸精是妖怪，怎么可以喜欢上人类呢？喜欢上人类的妖怪，都没有好下场啊。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十章

　　时间过了很久，我没有回山里，没有再见过师傅，山上的道观依旧香火鼎盛，我却差不多快要忘记里面的布局。
　　再再后来，书生娘子和书生有了个孩子，也是个小书生。我还是习惯变成狐狸的样子去找她，然后被她家的小书生当做狗狗玩耍。我不气，不急，只是每次小书生要扯着我的尾巴的时候，书生娘子都会及时将我救出来，将我抱到一边，小声的和我说话。
　　很久很久以后，小书生长大成了大书生。我喜欢的书生变成了老书生，书生娘子也变成了老书生娘子。那个时候的她白发苍苍，和老书生并排躺在院子里的软榻上，望着天空微笑发呆。我依旧是狐狸的模样，蹲在她的怀里和她小声说话。

　　“你看，我们都变成了老人，再过没多久，就会死去，就会化作白骨。就算这样，你也依旧是你年轻时的模样。”书生娘子语句缓慢的说着话。
　　我站在她的身边，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好看的衣裳，精致的妆容，脸庞依旧年轻，她却已经布满了皱纹，每一次呼吸，都是生命的流逝。
　　“知道吗，那位先生曾经找过我，问我你过得好不好，问我你是否开心，问我你是否健康。我都回答好，回答你很健康。可是我却不敢回答你很快心。虽然你经常笑，但是眼睛里面却弥漫着忧伤。”
　　她说着，她握着我的手逐渐无力。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你会不开心，他说因为你没有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我问他你想要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转身消失不见。”
　　她说道这里，声音渐低。
　　“再后来，他依旧问我你是否开心是否健康是否安好，我回答他要想知道就最好自己来看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是他总是摇头，不说一句话。”
　　说这些的时候，书生娘子的声音就太小，小到我必须凑在她的嘴边听她讲话。
　　“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我对他说，要带话自己来，做了那么多年的眼睛，我不想在成为他的嘴巴。我说的时候，他很伤心也很愤怒，忍耐了许久才离开。你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吗？”
　　她问我，仿佛是弥留时的心愿。
　　我低头，在她耳边说着：“大概他是要说……‘我在等你’吧。”

　　“我等你了很多年，几十年，几百年，时间那么长对妖怪来说从来都不值一提。如果你想要继续逃，我可以再等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只是我不知道，我的等待，能不能等到我想要的结果。”
　　身后传来的声音那么熟悉。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足够让一个人变得白发苍苍，他在我心底的模样却依旧清晰。
　　我慢慢的放下书生娘子的手，小心的将毯子给她盖上，如同她曾经对我做过的一般。做好这一切后，我才回头，站在树下的人是那样的熟悉。长发乌黑，白衣飘然，双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这么多年的时间，我不知道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他，我曾经想过不如将一切说开，让他放手让我自己也放手。可是我却没有勇气。
　　一如胆小的曾经。
　　“师傅。”我轻唤他，就像曾经我叫他一样。在撒娇的时候，在耍赖的时候，在求饶的时候，在……那次醉酒的时候。
　　“师傅。”
　　“我的乖徒儿，你想好了吗？想清楚了吗？为师不介意再浪费个十年百年。”他忽然笑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自信且张扬。
　　我点头，再点头。
　　“我想好了。”我说道，嘴角的笑容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有了属于女人和狐妖的妩媚。“我本来打算马上就跟你回去的，既然师傅您不介意继续等个十年百年，那我们不如十年百年后再成亲吧。想必，那套喜服在十年百年后也应该还能用的，对不对？”
　　他笑，无奈且欢喜。
　　我想，这是我见过师傅笑得最温柔，最美丽的一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