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岛》望小天

2、（二）

　　“干煸牛肉丝，锅烧肘子，五香鱼来喽——”
　　“先生您要的家常豆腐和三鲜汤——”
　　不大的店面里忙得热火朝天，客人仍旧络绎不绝的进入，因为暂时没有位子只能在一边等候着。现在“王中王美食馆”因为有个手艺一流的大厨而名气大涨，慕名而来的食客每天都要早早排队。其实菜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可是不一样的厨师做出来，那竟是别有一番独特风味。
　　“小五，我警告过你不要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我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啊？给我滚一边剥葱去！”
　　“柱子，鳝片要用素油爆荤油炒，你怎么反过来啦？白痴呀你！”
　　“青樱！青樱——跑哪里去了！”
　　厨房里传来一迭声的河东狮吼声，压过所有的喧哗吵闹爆发出来。餐厅里静了三秒，三秒后马上又恢复原先的热闹，各人脸上露出心领会的笑容，想必是食客和服务生早已见怪不怪了。
　　我急急忙进了厨房，只见厨师小五正蹲在一个角落里剥葱叶，高高壮壮的柱子正温顺的低头任矮他三十公分的胖女人指着鼻子骂，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俩人都是我家餐馆里最聪明能干的伙计，自从成为莲姐的徒弟后，一天到晚挨骂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但是他们的手艺也是有目共睹的突飞猛进，所以俩人对莲姐是既敬又畏。
　　“莲姐，你叫我？”我怯怯的叫了一声。
　　她好容易停住骂，回头看了我一眼，指指最边上摆着的一张小桌。“把那些吃了，你昨晚没有睡好，脸色不太好看。”然后就不再理我，继续开骂。
　　我一进厨房便嗅到一股独特甜蜜的香气，这才看到小桌上的一个瓷碗里正盛着我垂涎已久的润肤甜汤，晶莹如雪的颜色，新鲜的草莓点缀其中。我困惑的眨眨眼，是真的，是水晶雪梨羹，它含着丰富的维他命和多种氨基酸和天然果酸，能够促使肌肤水润光滑，我记得是从一本时尚杂志上看过，怎么莲姐也知道呢？不管了，先吃掉再说！我端起瓷碗毫不客气的把汤一口喝光，一点淑女形象都没有的舔舔碗底，满足的喟叹：“如果再有一碗就好了！”
　　于莲生一脚把柱子踹到边上，喝令他小心看好灶上熬制的花生猪手汤，一边瞪我一眼道：“先去把早饭午饭一起吃了，我用新鲜的猪腿肉和皮冻做的大包子还给你在蒸笼里热着呢。”
　　我心里一阵温暖和感动，还没有一个人像莲姐那样对我好呢，即使是疼爱我的爸爸也没有她那样的细心体贴，特别是在我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不由一阵热雾蒙上眼眶，我怕她看见又要怕我没出息，忙低头顺从的坐到一边去吃我的饭。
　　这时餐馆伙计阿亮急匆匆的进来。“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我差点被大包子噎着。“怎么回事？我出去看看！”我放下包子就要走。
　　“站住，青樱你只管吃你的饭。阿亮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于莲生冷冷的把我叫住，目光盯在阿亮脸上。
　　说来也怪，她的话语和眼神竟给人一种沉稳冷静的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我只认为莲姐毕竟以前闯荡过社会，什么大风大浪的恐怕都经过了，所以才会有这样胸有成竹的表情，我根本没到想其他。谁知以后所发生的事，就像一盆冰水一样浇醒了我，再联想起那个阴雨日我在墓园所看到的一切，她那神秘而惊人的身世才慢慢揭开。

　　几分钟前还人声鼎沸的餐馆现在满地一片狼籍，只有七八个身着奇装异服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混混围着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子，嘴巴还不干不净的调笑着，但那位女客垂着头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傻一般。一个头发染成一半金一半红的小胡子男人紧贴着那女客坐下，然后嬉笑着向那女子的胸部伸出手：“妹妹好气质呀，身材也不错，哥哥想试试你的胸部是多大号的可以吗？”
　　哄笑声中那女子缓缓抬起头，古典细致的鹅蛋脸，弯弯的柳眉下，一双黑眸却冷锐如冰。那男人的手停在她的领口处竟伸不下去了。
　　于莲生停住脚步，她臃肿的身体悄无声息的倚在门框上，冷眼注视着面无惧色的黑裙女子。拎着菜刀准备拼命的柱子小五阿亮在她身后暂时按兵不动，我手里紧握着一根扫把热血沸腾只等她一声令下便去收拾那帮早就看不爽的坏蛋们。不知为何，只要有她在，我们做什么也不会害怕，因为她总有办法把事情处理的妥妥贴贴，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也是老爸老妈外出散心前放心把餐馆和我交给她照料的原因。
　　“可以，不过你也要有这个本事！”只听黑衣女子冷哼一声，不等那男人有所反应，她闪电般抓住他的手往前一推一拉，只听“咔嚓”一声，然后响起男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他的这只手已经软软的垂了下来。
　　所有的人，包括蓄势待发的我们全部目瞪口呆，只有莲姐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像是意料之中。
　　“飞哥！飞哥！”小混混争先恐后的去搀扶倒在地上的金红发男人。黑裙女子这才悠闲的起身，淡淡笑道：“就你这水平还敢学人家出来当老大？”霍的又是一脚疾飞过去，正中那大飞哥的下巴，这下他连惨叫也被迫停止，因为下巴也脱臼了。而他身边的小混混眼睁睁的看着穿尖尖黑牛皮高跟鞋的这一脚飞来，硬是没反应过来。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而且下手颇狠，把大家全震住了。
　　“是想要在这里再挨揍顺便等警察来呢，还是马上滚蛋？”黑裙女子笑意盈盈，温柔的口气倒像是问客人要吃什么菜。远远听到尖锐刺耳的警笛声传来，这帮家伙们连滚带爬鼠窜而去。
　　“好厉害呀！”我忍不住惊叹。黑裙女子冷眼瞧着我及手里拎着的那根扫把，脸上是一副酷酷的表情。
　　“菜是谁做的？”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她何意。她的桌上是一盘吃了小半的粟烧白菜和一动未动的三鲜汤面，小五硬着头皮站出来，那道白菜是他做的，客人催得及，他一急之下油温没达到莲姐规定的温度便把白菜条放进锅里，为这个他才被莲姐撵到一边去剥葱，没想到正是这个身手厉害的客人点的这道菜。心中正自忐忑，没想到那女人瞟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失望，微微摇头。“菜做的很好，希望能有下次再来品尝一下。”说完，飘然离开，只剩下一地眼珠子。
　　“小五，她夸你的菜做的好呢！”大伙全不怀好意的朝小五围了上去，小五脸涨的通红，还为刚才黑裙女子不经意的一瞥魂荡神驰。莲姐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骂道：“发什么愣啊？还不回去剥你的葱！还有你们给我各就各位，不要现出一副花痴样儿，真是丢死人了！”扭身回厨房去了。
　　大伙偷偷会心一笑，莲姐这是妒嫉了，我才不信莲姐心眼会这么小呢，正要为莲姐抱屈，她又从厨房里出来，扫视我们一眼。“这几天大家要小心了，因为那帮家伙可能会回来报复咱们，所以餐馆先停业装修几天，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院子里那棵蔷薇凋谢了一地的雪白。月光如洗，安静温柔的夜。
　　莲姐在做西瓜糕。特意从商场里买回的沙瓤无籽西瓜，把它切成两半，把瓜瓤挖出来切成小粒状，然后用干净的纱布挤出水份，西瓜水一部分用来浸透搅拌盆里的淀粉，另一部分倒入锅里上火，加入白糖水烧开，冲入搅好的淀粉内，用一个刷有底油的长方形铝盒装好后，便上屉火蒸。20分钟后取出来在院子里凉，只嗅到一股清香浓郁，西瓜糕在月光下呈深色，软滑糯甜，她用小刀切成三角块放在果盘里给我，我只呆呆的坐在竹椅上，对送到嘴边的美食没胃口。
　　“怎么了？”莲姐不解。天气并未到炎热的时候，但这几日我却胃口大减，她变了法的给我做好吃的，可我仍旧提不起精神。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也问自己，可是连自己也无法说明白。她默默的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
　　“青樱，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笑笑说。“是苏鱼的故事。”
　　苏鱼？墓园里那个神情间带一点邪气妩媚的不祥的女孩？她不是说过要我彻底忘记墓园里所看到听到的一切吗？为什么又主动提起？我没有作声。
　　莲姐的身上犹有西瓜清香的味道，她点了一根烟，眼神慵懒迷离。

　　还有一个星期苏鱼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孩了，她倾心相恋的爱人即将出差回来，家里已经为他们的婚礼做好了准备。可在那天夜里，她突然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她曾护理照顾过的一个男孩病危了。忘了对你说，苏鱼因为有一手好厨艺，所以应聘到一户有钱人家当厨师，那家人有个男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他只比她小三岁，但是却只有几岁小孩的智力，衣服不会穿，一日三餐都要仆人强行灌进去，看起来很可怜。那男孩子虽然智障，但是嘴很挑剔，她想尽法子给他做好吃的，竟使他开始主动进食了。主人很高兴，让她负责男孩的衣食起居，于是慢慢的，男孩对她有了依赖，身体也看起来好了许多。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半年后那家的主人突然把她辞退了，她并不感觉可惜，因为有钱人的颐指气使她早受够了，她只是舍不得那个男孩，在她心里，他只是个什么也不会需要人精心照顾的可怜孩子，可是他的家人并没有做到，他们所做的，只是让他活着而已，这一点她早就看出来了。
　　那天夜里雾很大，接她的汽车开了几个小时才到他家。她忐忑不安的下了车，一方面担心那孩子的安危，而另一方面，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又说不出是什么。
　　他的家是在郊外的一所别墅里，周围是密密的树林，像是与世隔绝，让人很压抑。平日里总能看到他家的佣人穿梭忙碌，可是那天竟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司机陪着她，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清脆的在大理石的甬路上，在台阶上回响，她的心也七上八下，像是走上一条不归路般深深的恐惧。
　　“你家少爷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忍不住质问那个一直沉默的司机。
　　他抬起头，平静如死水的眼眸与她对视。“少爷想见你。”他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拿出一把枪对着她。

　　我惊叫起来。“苏鱼发生了什么事？她遇到劫匪了吗？”
　　莲姐摇头，苦涩的笑。“她遇到的，是人生的一场噩梦”。

　　她踏进灯火辉煌的大厅。一切都是她曾熟悉的物品摆设，可是，物是，人已非。那个不苛言笑阴沉的主人不在，那些势利粗暴的佣人们也不在，大厅里只站一个穿白色衬衣的年轻男子，他对着她笑，说：“苏鱼，真高兴又见到你。”
　　苏鱼的腿一软差点倒下，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那是一个俊美如妖魅般的男子，他既是她熟悉的，又是她陌生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
　　莲姐把烟蒂扔在脚下，用力踩烂。“因为，他就是苏鱼照顾过的那个白痴一样的男孩。谁知，天下最大的白痴是她自己”！莲姐吃吃的笑起来，把头倚在那棵梨树上，身体随着越来越大的笑声在剧烈的抖动着。
　　我因为震惊而沉默。

　　“你——你——”她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微笑着看她，他的笑容淡淡的，冰一样的寒冷，他们之间隔着高不可及的距离，他遥渺高贵如神祗，而她大张着嘴巴像一个傻瓜。在她记忆里，他只是那个对着她的饭菜流口水的天真小孩，虽然那时的他已有一种不真实的美，可是从没有像如今一样给她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因为，他不再是小孩，一夜之间，他竟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有着冰冷微笑的深不可测的男人。她的脑中乱成一团，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就是那个“他”——她经常亲热的用“小囡”“小囡”女孩子的乳名唤他吃饭的那个人———殷风随！
　　“苏鱼，我本不想再面对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可是你让我醒来，所以，你要付出代价。”他的声音愈发温柔，他的微笑有着致命的邪恶魅力，朦胧的雾气忽然大团大团的涌进来，模糊了他的身影，但是他的声音让她冷的发抖。

　　青樱，你是否相信宿命？那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芸芸众生，没有人能够逃脱，既使是死亡，也要纠缠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