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熊猫凶猛

13、老地方故人

　　乡村的夜晚是寂静而安详的，墨蓝墨蓝的天，闪烁明亮的星星，静谧的池塘和水草里传来的阵阵蛙鸣。风、声音、景色，构筑起一片与世无争的世界，隔绝了喧嚣与复杂。

　　这样的村庄养育着一样的人，单纯直接，不管是爱还是恨。

　　李奇漫步在村庄的池塘边，沿着池塘一路前行，走到池塘的尽头那里就是李奇曾经的家。这片地已经荒芜了，房子破败不堪，田地无人照料，处处都显露着荒凉冷清。可李奇看着这个他出生的地方，仿佛隐约看见了在地里忙活的父母，自己在窗前苦读的身影。

　　也想起了母亲死前自己回家奔丧，父亲把他拉到后屋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回来干嘛？以后别回来了。”

　　用疏冷中透着绝望的语气，对他唯一的儿子这么说。

　　直到父亲死前，李奇再也没回来过。

　　父亲死的那一年李奇28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父亲已经下葬了一个多月。李奇连夜赶回来，没有通知一个人。他跪在父亲的坟前痛哭失声，一遍遍的磕着头，额头至今还残留着湿润土地冰冷的触感。哭了一夜，他又默默离去，没人知道他的曾经的来和去。

　　此后的六年时间，李奇再也没有回来过。时隔多年他再次回到这里，发现那些往事还是如此清晰，一幕幕的像是昨天才发生过。

　　那个雨夜，父母都去城里帮表亲料理丧事了。在这个屋子里，听着窗外雨点敲打在屋檐上的声音，李奇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欲望，如同池塘中满涨的池水一般，一点点的把他吞没了。

　　当不放心正在准备高考的儿子独自在家而提前回家的父母推开门，看见两个纠缠在床铺上的少年时，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和突然炸响的惊雷把一切都毁灭了。从那以后他们就再没和李奇说过一句话，没有责备没有声张，生活如常般一天一天的继续着。

　　可李奇心中的绝望一天比一天浓烈，他把全副心思都投注到了学习上，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当他考上北京的名牌大学的时候，心中如释重负。终于，他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闭塞的山村，和那个肮脏丑陋的夜晚。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走就是诀别。

　　面前这栋沉默的荒屋歪歪斜斜的屹立在黑夜中，散发着逼人的压迫感。李奇站在屋前点了一支烟，暗夜里橙红的火点一明一灭，最终消失。李奇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清晨，毕常宁被一声嘹亮的鸡啼叫醒。窗外是晨曦微亮的光芒，一丝丝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楼下已经响起他妈剁猪草的声音，还有鸡鸭嘎嘎的叫声。他伸了个懒腰起来，穿好衣服下床，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隔壁李奇的房间。

　　敲了敲门，却没人来开门。楼下正忙活的毕常宁他妈看见二楼走廊上儿子的身影喊了一声：“常宁，下来吃早饭。”

　　“哦，知道了。妈，看见李叔叔了吗？”

　　“你李叔叔一早就起来跟着你爸下地了。都跟你似的，鸡不叫就不起来。”

　　毕常宁挠挠头，下楼在院子的压水井里压了点水，洗了脸刷了牙，匆匆吃了早饭就往他家地头赶去。到了地里果然看见李奇和他爸两个人正在埋头干活，他沿着田埂一路小跑，边跑边喊：“爸——李叔叔——”

　　毕铁柱和李奇一起起身看着毕常宁迎着晨光奔跑的身影，李奇微微眯起眼睛，毕常宁宽大的白衬衣被晨风吹拂的像一团白雾一般在他周身鼓动，黑发染上了旭日金色的光，因奔跑在风中波动。一下一下，像软软的猫爪子，直挠进了李奇的心窝里，使人按捺不住的悸动。

　　“哎！注意！”

　　毕铁柱注意两个字刚说完，毕常宁一脚在田埂上踩塌了，啪叽一下摔了下来，倒在了隔壁种水稻的地里。压坏了人家不少稻子还沾了一身的泥水。

　　“哎哟——你这个天收的鲁皮啊！”

　　毕铁柱一边骂一边跑到隔壁地里把毕常宁拽了起来，李奇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毕常宁脸朝下栽在别人家水稻地里，被他爸拉起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泥巴，一张脸已经看不出模样了。

　　毕铁柱上下看了看毕常宁有没有受伤，发现自己儿子除了啃了一嘴泥全身上下一根头发也没掉之后，脸上的担心变成了恼怒，他伸手一巴掌拍在毕常宁后脑勺上破口大骂：“你这个怨抱！走路不看路，你是去赶死啊？跑犀利跑。把老方家的稻子压坏了，老子又要赔钱。”

　　毕常宁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泥，再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黄泥巴，苦哈哈的看着他爸：“爸，不带你这样的，合着老方家的地比你儿子还重要。”

　　“有稻子我能养好几个儿子，有你这个儿子多少稻子也不够让你糟蹋。”

　　“切~有本事你倒是弄几个儿子出来养给我看啊？”

　　“你说什么！？”

　　毕常宁低声抗议，被他爸一声大吼吓的脖子一缩一溜烟儿又跑了。

　　“我回去洗澡了~。”

　　李奇在一边早就乐弯了腰，这对父子真是一对活宝。

　　毕常宁回家洗了澡又跑到了地里，这回他学乖了，一步一步的走。走到地里发现李奇和他爸已经忙完，两人坐在田埂上抽着烟。毕常宁三步并两步走到他们身边，一屁股在李奇身边坐下，然后伸手自然的搂住了李奇的肩膀挨着李奇探头看着他爸：“我说爸，人家李叔叔好容易回来一趟，你怎么就知道使唤别人。他可是客人，对吧，李叔叔。”

　　毕常宁身上刚洗完澡的香皂味一下子窜进了李奇鼻子里，李奇当时就愣住了。这小子，要人命啊。

　　毕常宁抬头看着李奇，过于靠近的距离和眼面前毕常宁白嫩嫩的脸蛋儿让李奇的一口烟直接呛在了喉咙里，引来一阵咳嗽。毕常宁赶忙伸手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爸，你看，把李叔叔都累得咳嗽了。”

　　“你小子，自己不干农活还一套一套的，你要早起点儿帮着我干活，那里要李老弟来帮忙。”

　　毕常宁一缩头，自觉理亏，就没再搭话。

　　休息了一会儿，毕常宁他爸说要去摘点红花草回去，毕常宁为了挽回自己在父亲眼里好吃懒做的失败形象，跳起来抢过他爸手里的草篓子自告奋勇毛遂自荐，完了提着草篓子就跑了。

　　毕铁柱看着毕常宁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对李奇说：“走吧，我们先回去。”

　　李奇却笑着说：“我还是跟过去吧，别一会又摔了。”

　　说完李奇两步追上了毕常宁往种着红花草的地里去了。

　　两人正走在田间小路上，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个带着草帽的男子。他低着头行进在乡间小路上，草帽遮住了脸看不清他的面貌。可李奇见到这个男人却突然停下了步子。毕常宁有些不解的回头看着愣怔在原地的李奇，问他道：“李叔叔，怎么了？”

　　这男人走到他们面前见两人挡住了路，低声说了句：“麻烦让一下。”

　　李奇的脸色刷的就白了，那双脚不听使唤的一下也移不动。

　　男人看着两个拦路的人没有让开的意思，抬起头看向他们。却在看见李奇的时候也瞬间愣住。微妙的气氛在三个人之间蔓延着，感觉到这气氛的毕常宁莫名异常。

　　“李叔叔，你认识他吗？”

　　毕常宁的这个问题让李奇猛的回过神，那个男人也再次低下了头。

　　“不，不认识，走吧。”

　　李奇勉强的笑了笑，径直绕过这个男人走了。毕常宁站在原地，看了看李奇又看了看这个男人，最后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于是两步又跟上了李奇。

　　李奇一边埋头走着，一边握紧了拳头。

　　是他，那个夜晚的另一个少年。

　　他苍老了不少，可眉目间还依稀能找到当年的样子。恐怕他已经结婚生子，隐藏起自己的本性过起了普通的生活吧。在这种小山村里，这是唯一的出路。

　　这也是李奇当年用尽全力要离开这里的原因，如果他没有考上北京的大学，没有离开，现在应该和他一样。成为了一个被现实逼迫然后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种放弃一切的决心，在北京这几年李奇不要命似的在事业上拼搏。因为他知道，如果失败，他将再没有容身之所。可代价是，那个曾经年轻冲动，单纯的没有杂质的少年永远的消失了。

　　一路上李奇都没有说话，毕常宁没见过这么沉默而且面色阴霾的李奇，所以他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那个人李奇说他不认识，但是毕常宁知道李奇一定是在说谎。

　　谎言背后一定隐藏着秘密，但这个秘密是什么，毕常宁却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明白秘密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对于这个负担，他不敢承担。

　　地里的红花草开的正好，一大片桃红色的小花摆动着细短而脆弱花茎，轻轻摇曳着。毕常宁和李奇弯腰一把把的把它们收割进携带的草篓里。装了有半篓子，毕常宁擦擦头上的汗水对不远处的李奇说：“李叔叔，差不多了，我们休息会儿就回去吧。”

　　两人在田边坐下，李奇点了一根烟，毕常宁大大咧咧的盘腿坐在地上，夏末的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吹过来没有让人觉得清爽，反而使人浑身粘腻的非常难受。

　　休息了一会毕常宁刚想对李奇说走吧，李奇却先开口了。

　　“常宁，我真羡慕你和你爸。”

　　毕常宁一愣，随即垮下了脸：“啊？为什么？你没看我家老头没事就拿我练铁砂掌吗？我觉得我之所以长这么大还总是缺根筋，都是因为小时候被他拍脑门子拍多了。”

　　李奇转过脸看着他笑：“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可没觉得这是福气。李叔叔，你爸小时候打你吗？”

　　这问题让李奇脸上的笑突然僵在脸上，这僵硬明显的让毕常宁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嗯……对不起，我不该问，我忘了你爸爸已经……”

　　李奇低头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往上升腾迷了他的眼睛。李奇把烟掐灭，一把拉过毕常宁抱在怀里。

　　毕常宁一下子傻了，下巴放在李奇肩膀上瞪大了眼睛看着绵延的花田。

　　“别动，让我抱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