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婉**扬

11、第十一章

　　清泉的意识终于从零散状态慢慢恢复，一点一点的拼成，足足花了一周时间。但还是有些记忆里的散碎残片，被弄的混乱无比，怎么也不能让它们有序。
　　但已经拼好的意识，已经足够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眼皮动了动，浓密的睫毛一下扬起，因为突然的光线瞳孔迅速收缩，终于达到一个平衡。
　　他坐起来左右张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自己居住的宫殿。
　　等等！
　　什么叫……回到？
　　他不是不久前才被大哥叫去他那里……
　　是的，去大哥那里……
　　可是，之后呢？
　　恍恍惚惚的，他似乎就回到了自己的殿里……
　　真的是这样的吗？
　　总像是有哪里不对似的。
　　好象有点模糊的印象——有笑闹亲昵的一家人，两个女儿互相依偎着，其中一个朝他这边展开一个笑容，眉目飞扬。朝他？清泉狠命的摇了摇头，再去记忆中找寻的时候，却又什么也捕捉不到了。
　　似乎还有些其他的情节。
　　同样零碎。

　　那个眉目飞扬的女子笑着说：“当然是跟我一起回去啊！”
　　或者冲着他挑眉，“我可没钱养你。”
　　还有认真的时候，“清泉也可以很温暖的呀。”
　　最后的声嘶力竭的大叫：“快走！”

　　前一秒还感觉的清晰，下一瞬就全没了影子。
　　但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他不曾在族里见过。
　　可是他根本没出过族呀？
　　怎么回事？
　　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熟悉的男声，“清泉醒了？”
　　循声望去，青澜正望着自己。
　　“大哥。”
　　随行而来的还有清泉自己的侍女，捧着盆盏，放在一边的架子上，对两人躬了躬身子，再对清泉说：“殿下，请清洗。”她边说着边过来，拿着一套衣服。银白的长袍，领口腰间的银色细带。清泉迅速穿上，再洗漱完。
　　青澜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看他。
　　清泉扭头发现他还在，不由的脸上微微一红，又想起自己的疑问，便问道：“大哥，我是刚刚从你那里回来吗？”
　　“不是。”
　　清泉蹙了蹙眉，真的不是吗？
　　青澜又语带笑意的说：“不是刚刚，应该是昨晚……然后你就回来休息了。”
　　原来是这样。
　　清泉点了点头，又问：“我脑袋里好象有些东西很奇怪。”
　　青澜眸中闪过一道光，然而清泉全没看见。
　　“什么东西奇怪了？”
　　清泉脸上露出微微的茫然，“我也说不好，好象有什么人，明明是我不认识的，可是我就是能够看见她。可是我知道我不可能认得那样的人，因为我不记得我在族里见过，可是为什么她会在我脑袋里出现呢？”他说着朝青澜看去，“大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青澜沉思着说：“大概只是做梦吧，也可能你原来看见过又忘记了。”
　　“是吗？”
　　青澜已经说起别的话题：“你快些收拾一下，父亲叫我们等会去他那里。”
　　清泉虽然对青澜的解释犹有疑惑，但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个亲人对他最好，所以他还是相信了青澜。听见父亲要他们去见他，清泉问：“有什么事么？”
　　“我也不清楚，我先回去了，你记得这事。”
　　清泉目送自己的大哥在殿外离去，脑子里，仍然纠葛在那些破碎的记忆上。

　　父亲的宫殿在整个天族领地的中央，由几株盛开的云罗花树围绕着，一年都是如此。低低的华盖般的树木，绽放的花朵如云彩一般。常年都有几只金黄的鸟儿停在枝桠上，一昂首，便是悠长而舒悦的鸣叫。
　　鸟鸣遮不住的，是从宫殿内传出的歌声，在空中环绕，弥漫。
　　轻缓的音乐里，天族族长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
　　歌姬迅速的结束最后一支曲子，然后朝着所有的人行过礼，踩着节拍退了下去。
　　月牙白的墙壁上，纱帐层层叠叠的垂下。
　　天族的族长朱尤坐在正中。
　　他的孩子们站成一个半月形，与朱尤相对而立的正是长子青澜。
　　清泉站在最旁边的地方，看看父亲，又看看兄长和弟弟妹妹们，他不知道父亲这番叫所有孩子来是为了什么。但他很快发现，所有的兄弟眼中都泛着热忱的光，而父亲，已经看得出衰老的痕迹。
　　那并非因为年月的过去，而是为了整族而操劳才会如此显老吧。
　　清泉这样想着的时候，其他的人都朝前挪了一点，于是他更加的难以显眼了。
　　父亲朱尤的目光在所有的孩子身上扫了一遍，边看着，边满意的点点头。只是，当他的视线落在清泉身上时，停了下来，眸中却是遗憾。
　　清泉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有族里的智者悄悄同他说，这个孩子能力最强。
　　可是这么些年下来，他一点也看不出清泉有什么能力，他只觉得这孩子软弱，他很失望。
　　但今天的仪式，却必须是所有孩子都要参加的。
　　在朱尤注视清泉的时候，有两个人同他一样，朝清泉看过去。
　　一个是青澜，一个是红炎。
　　青澜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其他人那样的热忱，可是太深，根本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
　　而红炎只是笑了笑，眸中漫上些许的嘲笑之意。
　　仪式，还未开始。

　　朱尤终于开了口：“大家都在了吧。”
　　他先看着青澜说道：“青澜，你是长兄。你成年也很久了吧？”
　　青澜点头：“是的。”
　　朱尤笑了笑：“我最小的孩子也已经过了五百岁，所以我要退位了。天族的未来，应该是掌握在你们手里的时候了。”
　　“父亲！”所有人一起喊。
　　红炎最先说道：“父亲，您还有许多的岁月，为什么要退位呢？”
　　青澜其次开口：“是啊，少了您的天族，就不是从前的那个了……天族需要您这个族长。”
　　朱尤看着他们：“你们真是这样想的吗？只怕早就盼望着我离开了吧。”
　　他们的脸色都变了变，青澜说道：“父亲，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样说，但青澜绝没有这个意思。”
　　朱尤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说，“唉，你们是我的孩子，我还不晓得么？不管如何，我已经下了这个决定，想来你们也是很开心的。”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这个仪式大家想必都知道，就是我们族里下一位族长的选择，是由罗木来进行的。而所有的女孩子，也需要通过罗木，来选择未来的方向。”
　　清泉听到罗木两字，脑袋中猛的痛了一下。
　　罗木，罗木……
　　他记得自己似乎见过罗木，可是为什么会见到，在哪见到，却是全然没了印象。那仿佛就是一个突兀的记忆，前后都没有，只有罗木。
　　他正想着，朱尤已经宣布，所有人都去罗木的那里，然后一个一个的进入。
　　别人都已经动了，清泉还站在原地未动。
　　青澜却停下来，走近他：“清泉，怎么还不走？”
　　清泉回过神，“啊，走。”他跟在青澜身后，也朝着罗木生长的地方……即是整个天族最具威严的地方走去。
　　罗木长在未之宫殿，平时是禁止入内的。
　　而除了族长一脉，其他人更是不可能看见罗木。
　　清泉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十分剧烈。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因为那个地方，他越来越接近的那个地方……他，在紧张。
　　队伍停了下来，朱尤站开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大家按照长幼来吧。”
　　青澜却说：“父亲，就按现在的先后来吧。”
　　朱尤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于是，最先进入的……是红炎。

　　全无异相。
　　直到青澜进入，罗木开始发光，最后收成一束，然后敛去。
　　结果似乎已经可以定下，但朱尤还是让清泉进入。
　　青澜一边接受着众兄弟的祝贺，一边仍注意着里面的情况，是完全的安静，他才渐渐放松下来。但红炎在此时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你所以才选择在清泉之前，是么？”
　　青澜看他一眼，没有答话。
　　外面，热闹得很。
　　里面，是截然相反。
　　清泉一进入，就感觉到纯粹的安静。好象连近在咫尺的殿外，都被隔绝开来。两旁什么也没有，好象是虚空一般。整条通向罗木的路，都显得有些阴森，和他记忆里的完全一样。
　　但他分明应该不曾进入，因为这是不允许的。
　　可为什么他就是记得自己见过罗木呢？
　　清泉甩甩头，继续朝前走。
　　可是虽然阴森，他却没有害怕的感觉，倒是一种熟悉……与亲切。
　　好象有什么在呼唤自己一样。
　　清泉终于走到，那株罗木的面前。
　　罗木，是传说中天界最美丽的植物，是记忆里既美丽又阴森的植物。
　　然而此时清泉的面前，那株罗木却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虽然接近，但不是。
　　整株树木上，金灿灿的光彩不停的流动着，旁边是氤氲开的白色雾气，飘飘渺渺，形成图腾中的那种形状。
　　一片一片的花瓣在空中纷飞着。
　　清泉张大了眼，傻傻的看着。
　　那样的美丽。
　　他无法形容的美丽。
　　在面前盛开。
　　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声音，让他张开双臂，继续朝前走。
　　清泉于是将手臂展开，朝前走……一直走到那片片花瓣围绕住，罗木的正下方。但声音没有让他停下，他继续走着……
　　眼前突然一黑，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面前仍然是那株罗木。
　　那个声音有些惊讶：“咦？本来应该是这个孩子呀，力量应该会被融合进去的呀，可是怎么会这样？”
　　清泉莫名的听着，不禁问：“什么这样？”
　　那声音笑了：“孩子，你是被我选择的人，可是我想要注入力量，却无法注入。”
　　清泉不解，“你是？”
　　“我是你面前的罗木呀，你小时候就见过我呀！”
　　清泉这时才肯定，自己的确曾经见过罗木，但奇怪的是那段记忆已经不完全了。他便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你的样子，可是就是想不起来我见你的经过。”
　　罗木惊讶的说：“会这样么？让我看看……”
　　一阵暖流从额心进入，脑子里好象被那暖意包围着，在溶在一起。
　　罗木恍然，“原来你被人下过封印，而且还不止一道，有一道是你自己下的，但是因为外界的影响。最先的封印，就是为了封住你小时候的记忆，同时封住你所有的力量。最后那道，是最近由别人下的。”
　　清泉愣了愣：“我脑子里有三道封印？”
　　罗木回答的很肯定：“是的，你不相信我吗？”
　　清泉羞涩的笑着说：“没有，能够解开吗？”
　　罗木的声音久久未曾响起，之后，这声音似乎有些疲惫：“好了，我解开了你第一道封印。我的力量不足够去解开你的第二道，因为那是你自己下的。然而解那些需要按次序来，所以我只能解开第一道。怎么样，你现在应该记得小时候见我的情形了吧？”
　　清泉闭上眼睛，的确，那些记忆已经不再是破碎的残余，而是完整的一段。

　　那时候，小小的清泉，从侍女和母亲身边离开，在各个地方跑着。
　　他说不上为什么要离开，只是突然想去什么地方，于是就跟着心里的声音做了。
　　然后，他就来到了罗木所在的宫殿。
　　未之宫殿。
　　这里虽然是禁地，却是因为大家都无法进入，除非族长要退位时，同罗木亲自沟通。小清泉哪里知道这么多？他看到面前的宫殿，就朝里走。奇怪的是，他走了进去，并且迅速的来到罗木面前。
　　那时候，罗木也说了话。
　　“孩子，你来了。”
　　清泉问：“你是谁呀？”
　　“我是你面前的罗木。”
　　“哦，是你叫我来的吗？”
　　罗木笑了笑：“也是也不是……我只是随便叫叫，看有没有人来陪我。没想到你这小孩子居然能够听到，还能进来。果然不简单啊！”
　　清泉皱皱眉：“有什么难的，这里又没人拦着。”
　　罗木没有再说什么，只要清泉以后如果可能的话，就悄悄来陪自己说说话。
　　清泉当然答应下来，然后离开。
　　走出未之宫殿的清泉，在附近见到了自己的大哥。
　　“大哥！”
　　青澜笑着问：“清泉怎么在这里？”
　　清泉答应过罗木不要说出去，只说自己是无意中跑过来的。
　　青澜摸了摸他的头才离开。
　　然后，清泉碰见红炎……
　　再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接着，清泉出现在自己母亲身边。

　　罗木先恍然道：“怪不得一直以来你都不来陪我，原来不是不想，而是忘了。”又叹气道，“看来，是红炎为你上了第一道封印。”
　　清泉默然：“为什么？”从记忆上判断，似乎真是如此，可是直觉上却并非这样。
　　“那你怎么解释你遇见他之后就昏迷了？”
　　清泉摇头，虽然红炎总是嘲笑他，可是在天界，除了大哥青澜之外，他对红炎最有亲切感。
　　但真的是红炎吗？
　　如果真的是呢？
　　清泉一直沉默着，罗木只好自己开口：“孩子，如果不愿想就不要想了。知道是谁，不知道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泉点点头：“那我就不管这些了。对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话？每个人你都说吗？”
　　罗木失笑，“怎么会？我只会对我选择的人说话。”
　　清泉愕然：“选择？”
　　“是啊，就是我选择的天族未来的族长啊……”
　　清泉奇道：“不是我大哥青澜么？”
　　罗木也奇怪着说：“怎么会是他呢？”
　　“可是我进来前，这里发了光啊，这样明显的异相，大家都这么认为。”
　　罗木轻笑着说：“不会，我选择人不会发光，只是被选择的这个人的额头，因为我力量的注入而出现一个印记。”
　　“就像我父亲额头上的那个么？”清泉想起自己父亲额上叶子状的印记。
　　“是的，可是现在因为我无法注入，所以你的额上没有，可是你才应该是下一任族长。”
　　清泉摸摸头，“怎么会是我……我一直是最没用的孩子。”他目光黯然下来，“连父母都对我失望了……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知道我最没用。”
　　罗木又叹了口气，“孩子，别难过，你的力量只是因为封印的同时，被封住了。现在我解开了那道封印，你的力量已经回来了。”
　　清泉惊讶的问：“不是还有两道吗？”
　　罗木笑了：“第一道封印你记忆的同时，也封住了你的力量……所以我解开时才会那么累。”
　　清泉傻傻的笑着说：“那样我就不是没用的了？”
　　“对，你很强……可是我现在无法选择你……孩子，当你解开那两道封印时，一定要来这里，让我选择你，好吗？”
　　“那两道封印不是很难解吗？”
　　罗木的声音那么温柔，像母亲一样……不，比母亲更温柔。
　　“孩子，很快的……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爱。”
　　“什么爱？”
　　罗木忽然涌出一股推力：“回去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清泉不由自主的朝外走，很快，就走出未之宫殿。

　　朱尤看了他一眼，面上有些惊讶，出声叫住他。
　　清泉此时心里很乱，因为有许多的事都填满了。他不明白，既然是自己被选择，大哥那时为什么会有光芒的出现，如果真的是自己，他是否应该说明？还有小时候，虽然罗木已经那么说了，可他还是不愿去怀疑红炎……
　　被父亲叫住，清泉停下脚步：“父亲。”
　　朱尤走近他，手忽然放在他的额上，许久，脸上浮现出笑容来：“果然是这样。”
　　清泉问：“父亲，什么这样？”
　　朱尤拍了拍他的肩，“清泉，不论如何，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清泉抿抿唇：“是。”
　　父亲似乎知道了什么……可是为什么只是要他想，而不是告诉他怎么做呢？
　　朱尤看出他的疑惑，又说：“清泉，很多事不能只靠别人，自己想清楚，才是最好的。”
　　清泉没有出声。
　　而台阶之下的那里，所有人都围着青澜。
　　越过人群，青澜的视线与清泉的相遇。
　　清泉眨了眨眼，大哥的目光，他读不懂。那样深，那样难解。
　　他走下台阶，却与红炎正对上，但这次红炎并没说什么，只是突然伸手，也拍了拍他的肩，才从清泉身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