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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993[5] ...

  •   快过年了。
      周瞳蹲在小桌子面前吃面疙瘩。
      “自来水厂要开工了,”周瞳咬了一口饼子,说“你风子叔他们都得跟我出去没日没夜的干,从那儿一路拉过来,得过个人家自己修的收费站,可真行,修了条烂路,颠得要死,收费站盖的倒是气派。”
      “哥,你晚上又不回来吗?”应不尘问。
      “不回来了,晚上车少,跑得快,”周瞳有点儿心疼孩子,他天天都问这句话,“你自己个儿在家听话。”
      这年的冬天,周瞳跟风子他们几个人就吃住都在车上了,风子出了点钱,加上周瞳攒的,租了几个快报废的车子就开始拉。
      最开始的时候,应不尘还乖乖在家里,后来实在不成了,外面一有点动静就得起来看是不是哥回来了,人瘦了一大圈。

      “咋回事儿?”周瞳揉着他脑袋。
      “就是想你。”应不尘搓着手指,说,“哥,我好久不见你。”
      可怜巴巴的样儿,周瞳抱起来问,“吃饭没?”
      “吃不下。”应不尘扑在周瞳的怀里,“哥。”

      风子看着孩子哭心里不忍,说,“这不是还小了,要不...”
      “那玩意儿一出事就没了。”周瞳说,“都是山边边的路,咋带孩子?”
      听到这里,应不尘更不成了,哭成了个鼻涕虫,死抓着周瞳的手,就是不让走。
      周瞳没法子。
      只能带着孩子跑车。
      这么烂的路,应不尘倒是没晕车也没咋滴,眼睛滴溜溜帮着周瞳看路。
      看见周瞳给收费站的小姑娘抛媚眼。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周瞳又扔了个啥进去。

      “哥,你看人家女孩子,咋这么不正经。”应不尘说。
      “我咋不正经了。”周瞳嘿地一声,说,“我那是打招呼。”
      周瞳约人家姑娘吃饭,又送礼又诉苦,搞得人家姑娘心疼,调的晚班,几趟就收一趟过路费。

      夜里的路不好走,有山坳的雾气,几辆大车的灯像一列火车。
      应不尘探出去看,转回来说,“风子叔都瘦了。”
      “能不瘦吗?”周瞳说,“我那会儿问你腔叔,这么干能不能顶得住?”
      “你猜咋的?”周瞳点了根烟,把手搁外面。

      “你腔叔哭了,扑你风子叔怀里,说太苦了。”周瞳眯起眼睛笑起来,“咱说你腔叔是个女人。”
      “咋啦,是男人就不能说苦吗?”应不尘问,“我也觉得哥苦。”
      “就这一段儿,”周瞳说,“等自来水厂的活儿干完,哥就买个二手的,完了自己有活儿就自己开,没活儿就租出去开,再买二手的,厂子里的都到了报废的年限了,那黄师傅家,没事儿你就去溜达溜达,口水给哥当本钱,行不?”周瞳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应不尘却都听懂了。
      “你在厂里还好吧?”周瞳问。
      “好,汪奶奶,威叔都跟我玩,”应不尘说,“他们把我放车头上,还领我打羽毛球。”
      “一个贴心的都没有,”周瞳捂着胸口说,“我都忙这样了,你还打羽毛球。”
      “哥,”应不尘过来贴在他身上,说,“哥,威叔说你瞎忙活,天天在外面喝酒生孩子,说让我问你你生了孩子我这个养孩子还要不要。”应不尘说。

      大人总爱逗小孩儿,周瞳挠挠耳朵,说,“呀,这事儿,呀,还真是。”
      周瞳拉过来应不尘,说,“你风子叔,你看看行吗,你跟他过?”
      应不尘过完年也才9岁,顶不住,有点想哭了,扑在周瞳的怀里说,“风子叔长得吓人。”
      “你风子叔要是知道你说他长得吓人,估计大腿都拍烂了,心思咋捡回来哥小白眼狼。”周瞳说。

      应不尘坐在车上,看见翻斗车的泥土扬起尘烟,看见周瞳穿着旧衣服在前面散烟又发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都在一起笑。
      看见几辆要报废的大车连成一排,从这儿又拉涵管回去。
      腔叔叔困了,风子让他在这儿睡一会儿,他又不成了。
      “像不像你?”周瞳拿胳膊肘戳了一下应不尘。
      “才不像。”应不尘说,我哪有那么娇气,应不尘想。

      那段时间,运输队几个人白天要去面粉厂把活儿干了,剩下的人就去水库那头拉土拉涵管,车灯一开,日夜跟他们就没关系了。
      汪奶奶心疼坏了,说,“这咋能要到这个份上呢。”

      能卖的土倒是叫折腾得差不多了,可是剩下的还有个把月的工期。
      周瞳兜里能垫出去的都垫出去了。
      风子他们几个人除了管盒饭都仨月没开工资了,连点生活费都掏不出来了。

      周瞳愁得抓脑袋。
      在本子上写各类的支出。
      应不尘扣着手指,抱着个存钱罐过来,说,“汪奶奶跟我说,你挣钱辛苦,要勤俭简约。我就没买快餐。要攒起来,哥要是要用钱,我也能帮上忙。”
      “哟,”周瞳眉头都展开了,说,“谁家宝贝儿这么懂事呢?”
      “都给你。”应不尘去都给它倒出来,纸钞硬币,还不少。
      “这也太多了。”周瞳说,“得亏你了,不然哥熬不过去了。”
      “来,亲哥一口。”周瞳点点脸,娃娃被夸了,过来啵唧亲了一口。

      周瞳出了门,还是愁得抓脑袋。
      今天开完,明天的油都没着落了。

      “这可咋整。”风子蹲在周瞳边上,“上哪儿弄点钱去。”
      周瞳垂着脑袋,说,“我本来说叫你来我报恩,结果现在弄得我跟报仇似的。”
      “那不是没招吗。”风子倒是不在乎的样儿,说,“这工程也快了,我听说东边那已经都开始用这库的自来水了。”
      “我晓得。”周瞳挠挠头,抽了好几根烟了,说,“跟人家说了回填完结账,现在就差一脚呢。”
      “不行我去挪点。”周瞳将烟头捻在地上。
      “那不成。”风子说,“高/利/贷没完没了的,不行。”

      小眼镜在远处招手,风子过去了。
      再后来,周瞳最难的那一关也过了,风子说是跟他老娘拿了棺材本,但是周瞳记得,他老娘也没钱呐,估计又跟他老娘舅要钱去了。
      实在管不上,这边的工期太急了,周瞳心里更急。
      到最后两天的时候,娘娘腔被抓了。
      他去当油耗子了。

      周瞳抓着娘娘腔的手不叫警察抓走他。
      “你们肯定弄错了,我们正规的,”周瞳抓着人不让走,“警察叔叔,您在给查一查。”
      “就是他,”警察一把推开,“有啥事儿,进去了再说。”
      风子拽住了周瞳,说,“别拦了。”

      娘娘腔被拷上带走的时候还回头给周瞳抛了个媚眼。
      风子说,“我们仨偷的油,娘娘腔说他正好累了,想进去歇歇,搞不来多少天就出来了。”
      周瞳的眼睛红了,说,“我咋能弄成这样呢?”
      风子拍拍周瞳的肩膀,说,“等出来了,款子也到了,慌啥。”
      周瞳揉着通红的眼睛,说,“这日子咋能难成这样?”
      大家依旧沉默地去拉涵管,谁也不多说一句话。

      本来完工了是高兴的事。
      他们都回来了,娘娘腔没回来。
      应不尘问,“腔叔呢?”
      “回老家了。”周瞳趴在床上。
      “噢,”应不尘说,“哥,你累呀?我给你捶捶。”
      周瞳茫然地躺着,说,“我这人咋净是祸害人呢。”
      “是不是?”周瞳看着应不尘问。
      “没呀,”应不尘说,“哥你有心事呀?”
      “要是别人帮你了,结果把人连累了,该怎么办?”周瞳问。
      “那就对他好!”应不尘扬着个断了手的奥特曼,不知道哪里捡来的。
      “说的对。”周瞳抱着应不尘,说,“快放假了?”
      “嗯,”应不尘说。“你忙,奶奶说叫我住她家去,我不愿意。我想等你。”

      “等两天的吧。”周瞳说,“这两天还得忙活忙活,要过年了,面粉厂去省城的货太多了。”
      “我在家等哥。”应不尘说。

      周瞳又出去了两天,大晚上钻进来应不尘的被窝,冷的跟冰棍似的。
      周瞳倒是大方,一股脑就把手压在应不尘的屁股下面,嘿嘿笑。
      应不尘醒了。

      “哥,”应不尘揉着眼睛,“你咋回来了。”
      然后又窝进去,“咋这么冷呢,胸口都是硬邦邦的了。”
      周瞳看着桌子上乱七八糟捡回来的破烂,问,“你咋不买玩具?我路过那学校门口,人家不都买奥特曼。”
      “我可不喜欢。”应不尘说。
      “啊,不喜欢啊,那我只能送给我生在外面的儿子了。”周瞳掏出来一个奥特曼,在省城买的,一直揣胸口呢。
      天老爷,这对一个孩子的吸引力是致命的!他睡觉都要抱着,胸口一按,就能哔哔哔的发出声音,还有闪烁的红色的光。

      应不尘抱着这个娃娃睡觉,一整就有死动静,周瞳很不满,说,“硌人呢,你放桌子上行不?”
      应不尘不情不愿。
      “你这么吵,我就不回来了。”周瞳闭着眼睛说。
      应不尘立马就把心爱的娃娃放桌子上,钻进周瞳的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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