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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当我孝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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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客的父母都安葬在市郊的一个墓园里,这个墓园是父亲的一位战友经营的,对退役士兵及其家属有着特殊的优惠,俞客因为是同班战友的儿子,又是父母双亡拿到了五折,可以说这位叔叔就是亏本半卖半送给了他一块墓地了。
这里也是俞爸爸的那位老领导帮忙牵的关系,不然俞客一个初中生也不知道怎么找墓园。按他自己来说,更希望把父母的骨灰都放在家里,这样他们都在,俞客就感觉自己还有家。
但这样显然是不行的,即便有人来了俞客会把骨灰盒遮掩起来,但东西就放在那总有不注意的时候,后来有一次被上门的街道办姐姐看见了,之后那位老领导的警卫员就又来了一趟帮着俞客找了墓园。
俞客家的房子也是这位警卫员叔叔建议往外租的,说是给小孩多一份保障,但俞客觉得他可能是怕自己去墓地里把父母的骨灰挖出来带回家。
其实不会的,毕竟现在父母待的这墓园绿树成荫,环境优美,安静祥和,即便是在今天这种阴雨绵绵的日子里,也显得格外宁静祥和。这显然是个风水宝地,一看就比家里那点地方要好,而且还有每天固定时间上香打扫的工作人员,旁边又有父亲的战友在,怎么也比家里好。
墓园位于市郊,从俞客家所在的小区有直达的公交车可以坐,交通算是非常方便的了。
他出来的时候特意拐道去边上的店里买了束花,坐在这直达的公交车上,俞客一路上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心里意外的平静。
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润湿,尘埃被打进了泥里,显得眼睛所见更加生动而真实,似乎也在一点点填满俞客空旷而寂寞的心。
抵达墓园时,雨变得稍大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前路,俞客带上了一直挂在胸前的眼镜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迈着步子走入这片静谧的雨幕。
雨水连成串轻轻敲打着伞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与周围的静谧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
俞客走进了墓园底下的丧葬店,店里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这家店是墓园开的,就是一个不到五平米的小店,目的就是给来祭拜的人提供一个买香烛纸钱的地方,其他的也没有。
俞客的目光在不大的店里扫过,最终停留在了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香烛和纸钱上。他来过一次,这些物品,对于他而言,也不算陌生。
拿起一捆纸钱,指尖感受到的是粗糙而质朴的纸张,确认纸钱上打眼了,他才放心的多拿了两捆。
随后,俞客的目光转向了香烛区。
一排排精致的香烛整齐地排列在货架上,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每一种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人心生宁静。
俞客回想起这边墓园的规矩,是不允许香烛长亮的,但是可以点电子蜡烛,他记得上面是有的,就买了两个电池没买蜡烛。
俞客又去要了一袋子金银元宝,跟店主多要了一个塑料袋包好,确定雨不会把里面的东西淋湿才放心。
又揣了个打火机,俞客走出杂货店,提着沉甸甸的袋子上了山。
俞客沿着石子铺就的小径缓缓前行,泥水溅上裤腿,一点点将牛仔裤的颜色染深,走了将近十分钟,俞客最终停在了父母的墓碑前。
父母合葬一墓,碑文简洁,不过几句话,也就是两个人死后生前的所有了。
“慈父俞战城,慈母林语娉,同眠此土,爱如山海,育我成长,恩泽永驻。今立此碑,铭刻于心,子孙传颂。二一一七年三月七日,孝子俞客哀立。”
墓碑旁的松树在雨中显得格外青翠挺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雨水打上来的清新的泥土气息。
父母的墓碑静静地立在那里,周围的花草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得格外鲜艳。
俞客站在雨中,心中百感交集都化作烟云。他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仿佛在抚摸父母的脸庞。
墓碑上,父母的照片依旧清晰,这是他们结婚时候照的,两个人的笑容温暖灿烂,仿佛时间从未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俞客轻轻放下手中的花束,那是他特意挑选的,每一朵花都是以前爸爸给妈妈买过的。
俞客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脸庞,鼻子微微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一个转,但最终没有落下。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俞客的声音低而柔,轻轻的,像是一缕轻风拂过了无痕迹,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我已经高二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你们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想我?”他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一捆纸钱,旁边的袋子解开,里面全是金元宝和银元宝。
俞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打火机点燃了纸钱的一角,火光瞬间跳跃起来,映照在他专注的脸庞上。
随着俞客手中的纸钱被火焰轻轻舔舐,它们逐渐化为一只只轻盈的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纸钱在火中化为灰烬,随风轻轻飘散,仿佛承载着俞客对父母的无限哀思与怀念,飘向那不可触及的远方。火光映照下,每一片纸钱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在空中旋转、翻飞,时而交织成一幅幅流动的画卷,时而又各自散开,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却又比星辰更添了几分温柔。
“爸爸,妈妈,这一年多都没给你们带点上面,这些就先用着,不够托梦来找我啊,我再给你们烧……”
纸钱飞舞的轨迹并不规则,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美,它们在空中缓缓上升,似乎正向着更高的天空,向着那未知的彼岸飞去。这场景是对逝者的一种缅怀与致敬,也是对生命轮回不息的一种象征。
微风拂过,带起一阵阵细微的声响,那是纸钱与空气摩擦的声音,也是俞客心中无声的低语。
俞客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眼中有不舍,也有对未来的期许。
纸钱的飞舞,仿佛将他的思绪也带向了远方,让他与父母的灵魂在这一刻得以跨越时空的界限,进行着一场心灵的对话。
“都说下面通货膨胀了,但黄金总该保点值吧,下回我去纸扎店买点纸扎,别墅你们要欧式的还是中式的,四合院喜不喜欢?”
“最近你们儿子要发一笔小财,这点钱就当我孝敬了……”
“多拿点,都不喜欢记得给我托梦,我给你们找个会扎庄园的,或者更喜欢四合院,不然找个非遗给扎个故宫……”
……
随着时间的推移,纸钱逐渐化为点点火星,最终消散在空气之中,只留下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与细雨中的晖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既悲伤又美丽的画面。
俞客依地站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直到最后一丝火星也消失不见,他忽然也闭了嘴。
突然感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俞客把塑料袋铺到地上,坐下靠着墓碑开始发呆。
雨水淋淋沥沥的顺着墓碑的边缘流到俞客的身上,他把伞往上撑了撑,把父母的墓碑也挡住,看着面前的开阔场景,心情意外的平静下来。
雨势渐渐变大,但俞客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墓碑前,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衣衫和脸庞。在这一刻,他仿佛与父母之间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联系,那是一种超越生死的情感交流。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俞客也收起了伞。
“这里风景真好,等我下去了,我也在这里买个位置。就在你们两个旁边,谁叫你们这么早就撇下我过二人世界,以后我天天杵你们门口。”
也不知道和谁说话,自言自语,但俞客莫名的高兴了起来。
清风吹过,俞客的伞斜了斜,好像被一股力量薅了一下。
俞客笑了笑,站起来缓缓转身,跟父母道了个别,把东西收拾了起来,下山踏上了归途。
……
俞客迈着小细腿继续下山回家,雨依旧在下,打在他的雨伞上,俞客的心情也随着这雨声变得平静下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视网膜上晃过,他下意识转头望去。
隔着两排坟墓的一条台阶上,一把黑色的大伞下是一个白衣黑裤高挑浅淡的影子。
瞧着这身形,即便不算很熟但也能看出那正是他的同桌谢灵芝。
“欸……”
俞客歪着脑袋瞧了会,眼见着这人渐渐行下山去,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想到墓地遇同桌,也不是什么好事,两人平时也不算不熟络,于是一个转身俞客便当作没看见这人了。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和伤痛,他自己都是个能量低保户,没有力气去安慰别人。
这样想着,俞客站在原地看起了风景,打算在山上多停留了一会等谢灵芝走远些再下去,省的一会遇上了相顾无言也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谢灵芝走的慢极了,俞客盯了他两秒又移开了视线。
他转了转自己的伞,想要把伞上的雨水都甩出去。
“艹!”
俞客:“?!”
俞客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转过头来,却见一个打着伞二十来岁的Beta青年正抹着脸上的雨水十分暴躁的瞪着他。
“额……我……”
俞客有点尴尬,无聊的人总是会给自己找事做,这时候小动作也会显得格外多,俞客也不例外。
偶起的童心,却没想到雨水洒到了别人身上。
青年皱着眉头,下三白的眼睛满是戾气地瞪着他:“你找死是吧?手欠不要老子给你剁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额,我……”
俞客心知这是遇到了个不好说话的了,但是自己有错在先,显然理亏也只能道歉。
他正磕巴的想要组织词句把这件事给解决掉,却见眼前的青年突然探头往他身后看去,而后什么也不说恶狠狠地瞪了俞客一眼撞开他向着山下跑去。
俞客被撞的踉跄了一下,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这人赶着投胎似的居然也没忘记把这一下还给他,不过也算他先撩者贱就是了。
等到俞客再睁开眼下山道上已然没了人踪,俞客心说这下雨天看来是真的很合适来上坟,平时十天半月也不见人烟,现在他却一天遇见俩。
闹这一通俞客也没管自己停这是在做什么了,什么谢灵芝什么尴不尴尬全都抛诸脑后,人直接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雨天道路湿滑,更何况是走在台阶上。这种情况无论谁的脚步也不免慢上几分,等他一路下来谢灵芝已然不见了,想来是早就走了。俞客正说还好人走了就不防瞥见边上隔着几棵树的树下蹲着一个大蘑菇,看那衣着和撑着的伞,可不正是之前和他互相伤害的那个社会青年。
俞客顿住脚步,暗叹自己倒霉,怎么又碰上这人。
他左右看了看,无奈发现这人就在公交车站牌对面,这市郊的道也修的小,俞客肉眼目测也就六米的样子,如果自己要坐车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俞客尝试着硬了下头皮,没硬起来……
这人看着着实就是个小混混,他有点不太想过去。
正纠结着,就见对面的那个青年突然站了起来。
“喂!大哥!我!小皮头!”
俞客吓了一跳,发现他原来是在打电话,刚松口气就又听到这人道:
“大哥您还记得咱们进组织时候发的那一叠照片不?里面不是有个小孩吗?和他老子在一起在前十页的那个!”
“我今天见着真人了,肯定是!长得忒像!而且他今天来墓园上坟,确定是当年那一群人里边的一个,再说除了那小孩还有谁会来这给那些死人上香。”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小皮头兴奋的在原地踏了两步,猛猛点了两下头,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
俞客眼见着这人挂了电话连忙往后面躲了躲,避在拐角后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或许是偷听别人电话的心虚,又或者是之前在山上的冲突,总之俞客现在不想被发现。
俞客探出头看到那青年走到对面公交站牌下,显然是在等公交。
俞客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一辆公交车开了过去,听着车门打开、关上、车子启动、开远的声音,他才从拐角走了出来。
望着远去的公交车,俞客觉得自己好像遇上事了。
‘他们说的那小孩,是谢灵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