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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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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猛洁绕出旋转门,迎面和詹尧撞上视线,詹尧一愣。赵猛洁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问:“车里能坐几个人?”
苏梓岑:“七个。”
赵猛洁又说:“那天录屏我早删了,你哪儿搞来的?”
苏梓岑:“你跟耳机线打仗,把自己摔下椅子的视频和截图,已经全网传阅了。”
赵猛洁:“……”
苏梓岑:“你黑粉比你想的多。”
赵猛洁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我陪你去,也撤不掉那些视频,对吗?”
苏梓岑:“你能少一个黑粉。”
“再见。”赵猛洁扭头就走。
苏梓岑上去拦他,小声道:“差不多行了。”
“他们什么情况。”赵猛洁从袖口支出半截细白的手指,指后面的柯珂和詹尧。
苏梓岑摇头:“偶遇吧。”
赵猛洁:“我那弟弟是你找来的?”
苏梓岑皱眉:“不是,曹严华找的。”
“——你也是除鬼师?”柯珂跑过来。
趁着柯珂没跑近,赵猛洁紧急添了一句:“经曹严华点拨,我现在有了一个新人设,记得配合我。”
苏梓岑:“什么人设?”
赵猛洁:“傻子。”
苏梓岑:“……”
柯珂个子不高,长得古灵精怪的,说起话来,两只丸子头跟着晃。
她一见到赵猛洁就双眼发光,顿时头也不疼,喷嚏也不打了,挪到赵猛洁身边:“哥哥,你好漂亮呀。”
“谢谢,你也很好看,”赵猛洁弯起眼睛,学柯珂的语气,“希望妹妹不要对我要求太高呀,我有点弱呢。”
柯珂踮了踮脚,“嘿嘿嘿”地笑。
苏梓岑:“……”
大堂里,赵国妍去另一边补妆。
沈谦宁留在原地,曹严华在身边小声唠叨着什么,他一句没听。
赵猛洁站在风口,背对他。纤瘦的身影罩在单薄的衣服下。夜风吹过,勾出蝴蝶骨细细的轮廓。
沈谦宁看着那道背影。
多年没见,赵猛洁对他的态度不像赵国妍那么熟稔了,掺着些半熟不生的距离感。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几个人,你,我,小苏,你哥,你姑到底去不去,”曹严华掰着手指头数,“新来的那两个什么意思,我擦,别不是一起去吧。”
他突然用胳膊肘怼沈谦宁,焦急道:“这跟我们约好的不一样啊,车我就租了一天,要还呢。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不说晚上碰一面,你就能拉走你哥?……”
不如以往的亲昵与纵容。
但是没关系,哥哥。
沈谦宁侧身避开他,朝外走去。
一旁,那个不知道从哪条地缝里钻出来的男除鬼师伸手,在赵猛洁身后虚扶了一下。
沈谦宁盯着他悬在赵猛洁腰侧的手,眼底沉着晦色。
赵国妍戴上无线耳机,对着玻璃假装补妆:“现在我们这边六个,多了两个,好像也是除鬼师,刚才哗啦一下点了一串火,那什么,有人说是周山,点的是周山。”
她说着一顿,问:“是不是就是连海的这个周山?我们旁边的山?”
得到对面的回复后,赵国妍长“哦”了一声:“好巧哇,怎么都撞上了,我有个远方亲戚也是刚碰上的……嗯?对啊,一共六个嘛,算我就七个了……什么?”
赵国妍一愣:“我想不想去?”
她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别说除鬼了,活到这么大,只对蟑螂和蚊子起过杀心。
可谁还没有一个冒险梦?
赵国妍心跳逐渐加快,蠢蠢欲动,开始手动算数,把人配平。
外面三个除鬼师。
算上电话里的男人,一带一,刚好四对。
“那我侄子就交给你了,”她知道男人的目的,“你盯上他这么多年,可要保护好他。”
……
詹尧拉开车门,一手盖在车顶,防止磕到头,一手在赵猛洁背后虚扶了一下,示意他上车。人还没送进去,赵国妍就扭扭捏捏地跑了过来,问能不能带她一个,她虽然不会打麻将,但她可以学。
沈谦宁从台阶上跟下来,没头没尾地盯着詹尧,冷笑一声。
詹尧:“……?”
柯珂纳闷:“干嘛呀,又认识?”
沈谦宁看了柯珂一眼。
苏梓岑:“你们到底要来帮忙吗,不来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等一下等一下,”曹严华最后从大楼里跑过来,喊:“我的车——不是——我开车,你们去哪里?远吗?”
赵国妍眼巴巴的:“我……”
“停。”一片混乱中,赵猛洁叹气。
他绕过这几人,走到驾驶座那侧,对曹严华说:“这车是不是你的?如果不是,账记我头上,我先开走。”又扫视其他人:“车上一共七个位置,中途不会为了你一个人停车。想好要不要来,别浪费时间。”
曹严华一愣。
赵猛洁站在车边,目光平静。他生着一双含情眼,日常无差别放电,看鱼缸里的鱼都像在看游泳的新婚配偶。
可现在,明明话间也带着点笑,语调轻快,但眼里却像沉着一潭深湖,露出几分冷意。
苏梓岑捂脸。
这傻子演得有点粗糙了。
冷意没长留太久,赵猛洁唬够人,笑了,傻子上线:“干嘛,不说野本都很简单嘛,这么多除鬼师陪着我们,你还怕呀?”
“……去!”曹严华直接拱上车,“怕什么!”
曹严华一马当先,其他人纷纷动起来,柯珂第二个,然后是赵国妍、沈谦宁。詹尧看着赵猛洁,最后一个进去,关上车门。
苏梓岑拉开副驾:“认路?”
“当然。”赵猛洁看着她,眼睛一眨。
苏梓岑挤出一丝笑,表情并不轻松,张了张嘴,又闭上,坐进车里。
赵猛洁扫视车顶。
一辆车,算上自己,不过七个人。
关系不明的苏梓岑和曹严华,突然冒出来的詹尧和柯珂,巧合遇到的沈谦宁,非要跟着去的赵国妍。
每个人都藏着掖着。
他拉开车门,心里好笑。
七个人,八百个心眼。
……
车行至山脚,路过连海大学的标识牌。
下午来时,牌子只是稍微褪色,现在却像回南天反潮,四个字歪歪曲曲,流淌着墨蓝的水迹,模糊成一团。
赵猛洁打开远光灯,继续向前。
五公里的路,不长不短。大家一坐进车就聊开了,七嘴八舌的。三个明面上的除鬼师先来了一次自我介绍。
“都是丙部的?”
赵国妍打趣:“排名呢?不说一个部门里有单独的排名,你们仨比一比,谁更高呀?”
赵猛洁随口附和:“比一比,谁更高呀。”
“没必要,”詹尧目光落在赵猛洁身上,“很多除鬼师都在打高危级野本。他们单打独斗,没有被处里监测到,比我们更累。”
柯珂指詹尧:“这哥是匿名,才敢这么说,我就不敢。”又问沈谦宁:“你敢吗?”
沈谦宁听懂了她的意思,不搭话。
“匿名?”苏梓岑问。
“只有部内排名前20的人,才有权利在榜单上给自己取代号,也就是匿名,”柯珂说:“后面的都是实名制。”
“哇塞,”曹严华看詹尧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大哥,你挺牛啊——我去,唐姚这本不会是高危级吧?”
柯珂想起燃烧的纸人:“说不好。”
后面叽叽喳喳,赵猛洁打了方向盘,进入主路。刚转上去,他就皱起眉。
道路两侧,巨大的槐树根系翻起,带着新鲜的泥土瘫倒交叠,泛着难闻的腥味。
远光灯使一切的景象尽收眼底,车里顿时一片寂静。
沈谦宁关上车窗:“到了。”
灯光尽头,高大的教学楼被车灯照亮半面虚影。更多的楼宇隐藏在黑暗里,沉默地等待着来访者们。
在来访者们纷纷下车,窥探它时,它也在无声无息地窥探他们。
……
几人下了车,却找不到大门。
夜色太深,路灯早已弃用,柯珂翻出两只手电筒,和大家讨论分组去找。
赵猛洁懒得听他们吵分组:“你们先去,我换个位置停车,再等两分钟车能掀上天。”
路边树根长得就像雨后的笋,不要命得朝外拱,车放在周围,迟早要翻。
“好好好,”曹严华说:“你快去快回,我们等你。”
“不用。”赵猛洁踩下油门。
见他真就这么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柯珂,你们带她走,”詹尧指向苏梓岑,又说:“国妍姐和曹严华跟着我。”
把苏梓岑和曹严华分开,这两人都是连海大学的学生,对校门的分布会更熟一些。
“我没问题,大哥,”曹严华一下就贴上去了,“我一点问题没有,谢谢哥……姐,走啊!”
山腰,两道手电筒徘徊许久,终于分向而行,逐渐隐没在层叠的槐树根系之中。
赵猛洁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死者心埋怨念,怨念深到化形恶神,影响天地生灵的地步,为的就是引人找到它。
找到它后,它会相当乐意主动引人入局。否则,死者搞出这些夸张变形的大树根有什么用?把自己当转基因变异化肥吗?
用不了多久,两拨人就会在槐树微不可见地引导下,刻意相遇。
相遇地,便是入口。
赵猛洁将车开到半公里外的停车场。
停车场无人看管,狭小的保安亭亮着微弱的白炽灯光。他下车关门,见斜对面居然还停着一辆车。
车通体漆黑,乍一看像经典商务款,属于扔进刚刚掌牌仪式的散会车堆里,会完全找不到影子的类型。
赵猛洁从车边路过,目光一滑,从紧闭的车窗落到轮毂上,微顿,又扫了一遍车。
嚯,大款啊。
还是低调的大款。
车内空荡,车主不在。
周山海拔不高,但占地很大,除了连海大学的分校区,相当一部分区域都被划进周山国家森林公园,来往晨练夜跑的人不少。
但公园在山的另一侧,这人大老远绕来这边,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大槐树勾过去。
山上正勾着六个,三个请神人,三个普通人,进本后刚好一带一,不用他麻烦。
万一这个也被勾进去……
赵猛洁啧了一声,对着车轮轻踢一下,从口袋里拎出墨镜,架在鼻梁上。
他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墨镜之下,亮起一双血瞳。
血红的双眼隔着镜片,在高矮不一的无数大楼之中,看向那栋散溢着微弱红光的窄楼。
红光即为煞气,影影绰绰地飘着。
再眨眼,血色消散,归为一片漆黑。
这双墨镜材质特殊,瞳色不论化黑化红,都被它外加了一层障眼法。
表面看来,赵猛洁不过抬头随意扫了两眼,就直接锁定目标,翻过路边半人高的槐树根,大步向前走去。
走到窄楼下,没见到其他人的身影。
连海大学的封闭措施做得相当充分,铁栅栏上绕着密密麻麻的通电铁丝网,铁丝网上肆意生长着尖锐的倒钩,若不小心挂蹭到,撕下一块皮都是轻的。
赵猛洁沿栅栏观察几秒,突然纵身贴上去,手在栅栏上借力,腰身临空一转,长腿顺势下收,无声无息地落下一个后空翻,越过铁网栅栏。
浅色的休闲服裹着纤长的身线,在黑夜里,像一条灵活的白绫,骤然飘起又缓缓落下。
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窄楼正对着他,楼前刻着三个大字。看正常的东西对赵猛洁来说比较困难,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看出这三个字是“雅芳阁”。
雅芳阁。
一栋灰头土脸的楼,起这种名字。
学业之路半道崩殂的赵猛洁不尽感慨,真不愧是重点大学,好讲究呀。
他抱着无比的敬意走过去,然后在大楼——雅芳阁门口踢到一块告示牌。
铛啷一声。
金属的声响在沉寂的山中回荡。
两道手电筒的长光不约而同地停住,先后拐向这边。
赵猛洁俯身,对着告示牌定睛一看。
嗯。
他摘下墨镜,定睛再看。
很好。
字太小,天又暗,看不清。
赵猛洁放弃和自己这废物眼睛做斗争。奶奶常说,死生为大。既然死者摆出的入门告示都看不见,也就不方便单独进去。
他背起双手,指尖勾着墨镜,懒懒散散的,沿大楼外侧散上了步。
楼外种着各色花草,疯狂的槐树只在校外洒化肥,校内是一片未污染的祥和。
安静,空气里涌动着浅香。
风吹过栅栏外的高树,叶片哗哗颤动,从枝叶间流下来,卷起花簇的残瓣。
连海市的冬季,就算再温暖的区域,也不可能开出如此繁密的花来。
这些……
都是死者的记忆。
赵猛洁看着地上翻动的碎花。
很多人不曾走过的、向往的校园路,在另一些人眼中,已经是被舍弃的东西了。
唐姚死于自杀。
她抛弃了这一切。
赵猛洁被风吹得有点头疼,身后灯光逐渐汇聚,正向窄楼靠拢。
他刚要转身,忽然一怔。
窄楼的另一边,有人掀开从栅栏外探下的枝叶,走过来,刚巧和他面对面。
枝叶上坠着几团不知名的花簇,细小的花瓣抱成球,被风一吹就散开了。风夹着花的碎片,在两人之间掠过,犹如穿堂风,触感微凉。
来人个子很高,月光在他身后,将影子照下来,刚巧将赵猛洁从头到脚裹住。
那人垂下目光。
枝叶微颤,落在那人肩后,赵猛洁眼前。
两道远光汇聚,夹杂着人们的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