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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初见韩嫣 ...


  •   “那个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卫子夫最近能感受到很多宫女的心思都变得浮躁,同居的家人子们也是话语渐少,比以往更为安静。郑姬亦是如此,常常倚上窗棂,只瞧外面枯萎的花草。

      “又要新年了。”

      刺绣时,卫子夫听见呢喃,抬眸闯入一片忧郁的神色。

      “可攒了一些银钱?”

      少女不明所以地微微点头,就听郑姬又道:“那便好,年关将至,看管不会那么严,塞些银子给出入宫的黄门宫女,也好从中报个平安,得些家里的消息。”

      卫子夫捏针的手一顿,险些戳破指尖。

      七月入秋,离她进宫也才堪堪四月,但少女自小与母亲兄姊长大,从未有过这么久的别离。

      她之前一直在努力向外送出家书,但无论怎么祈求也依旧无果,同样的,外界也传不来家的消息。

      母亲还好吗,入了秋咳疾可有复发;兄长还会腰腹俱痛却不舍得问医吗;长姐手上的冻疮还会痛吗,二姐的身子有没有养好,去病长了多高…?

      是不是该学会走路了。

      少女的眼眶蓦地一酸,抬手轻轻擦了擦,她对郑姬道了谢,就开始找人去求买新的麻纸①,只为修书一封。

      还有卫青,随自己一同入宫的弟弟,他过得还好吗?寻常男子进不得后宫,卫子夫甚至不知道卫青在哪里任差。

      她提着衣摆,小跑于狭长的花园甬路,乌黑亮丽的秀发随着步履上扬摆动,只简单系了根红带,在青丝中若隐若现。

      太阳不算明媚,但少不得似火的枫叶为人点上红妆,白衣素色似是秋菊的蕊心,于这五光十色的秋日最是醒目。

      咻的一声。

      卫子夫顿住步子,于微风里慌乱回首,发丝险些遮了双眼。金珠落地,还在不断与石路相撞,叮里咣当地滚到她脚边。

      她看了看四周,终于在后方不远的树梢瞧见了一道人影,让卫子夫震惊的是,那是一个身着乳白色常服的男子。

      后者还维持着弹出金丸的手势,见自己已经看过来,便是一笑后翻身下树。

      对方只需两步便能凑到她的近处,卫子夫低下头,将那人腰间处上好脂玉而制的配金腰带收入眼中,包括那绣着当今最为复杂花纹的衣裳。

      “你是这宫内新来的?”男子说话很是好听,却难掩几分玩味。

      卫子夫瞄了瞄脚边有两个指甲盖般大的金丸,于是恭敬地弯下身子行礼:“妾见过韩大夫。”

      韩嫣被猜出身份,饶有兴趣地绕着卫子夫瞧了一圈:“你既不自称奴婢,那便是陛下新收的家人子了,是哪一群?”

      “回韩大夫的话,妾出自平阳侯府。”

      “哦——”韩嫣拉长尾音,用弹弓抵上卫子夫的下巴,稍稍用力,硬是将美人的五官正面抬到自己面前,可依然看不见对方的瞳孔。

      卫子夫始终垂着眼帘,不曾看他。

      “那说起来似乎也有四个月了——倒是漂亮,和后宫其他的胭脂俗粉不一样,”韩嫣一笑,青丝履轻轻将金丸踩离少女鞋边,又如同踢石子般踢去远处花丛,“也很聪明。”

      卫子夫睫毛轻颤。

      凡是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的人,谁能不认识韩嫣呢?民间街头至今还传着那首顺口溜,说他“苦饥寒,逐金丸”②。

      韩嫣的腰侧现在还系着装满精巧金丸的囊袋,或许过了午时,他就会坐于马车随意在街道弹射,引得一群贫苦饥寒的百姓相随相争。

      下颚已经没有东西抵在那里,卫子夫重新垂下头,继续沉默地接受审视。

      “你刚刚跑得那么急,是要去找谁?”

      “妾去买用做家书的麻纸。”

      “麻纸?”韩嫣疑惑,“这东西有什么好买的。”

      “妾所托他人,其他东西怕是难以传出……粗劣的麻纸也能稍稍便宜些。”

      韩嫣难以理解,只用一种遗憾的目光将她又重新打量个遍:“可惜是陛下的家人子……还是长公主送来的。”

      卫子夫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可惜。

      “长公主,”韩嫣忽地一顿,“你叫什么名字?”

      “回韩大夫,妾,卫氏子夫。”

      “卫青。”他突然道。

      卫子夫的指尖瞬间扣上另只手的手背,诧异地抬眸,对上韩嫣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看来陛下是只记得弟弟,不记得姐姐。难怪,陛下如今总是去上林苑,要是这后宫没有陈阿娇,我看陛下也不愿来。”

      韩嫣对皇后全无敬称,这让卫子夫不禁想起后宫内的流言,说他与陛下可是……因此韩大夫为人嚣张,不知收敛。

      “罢了罢了,”韩嫣摆手,又拽下腰间的锦囊,随意一洒,金丸如春雨般洒落四处,“这些你若能捡便送你,若不能,那就便宜旁人吧。”

      说罢,韩嫣一笑,好看的眉眼瞧着让人如沐春风,随后迈着惬意缓慢的步子,边赏花边向后宫深处走去了。

      卫子夫待他走远后重新挺直,看了一眼四周的金丸,径直朝原方向离去,直到脚边又踢到一颗,她方停顿片刻。少女挣扎许久,最后才缓缓从地上拾起。

      .

      卫子夫希望那颗金丸能平安到阿母手中。书信已请人送出,比起回音,十月的新年率先而至。

      宫内的新年比平阳侯府更加复杂,繁文缛节总要考虑更多,卫子夫熟悉了一遍又一遍宫规,全部牢牢记在心头。

      但宫内人多,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宫女,新年一到,卫子夫反而比旁时更闲了几分。

      “旁的家人子此时都巴不得好好休息,你怎么还来这儿凑老身的热闹。”十月天凉,魏夫人没有躺上门外的交椅,而是坐在屋内榻上,绘着丹青。

      卫子夫微笑着替她研磨:“宫内寂寞,妾想陪您说说话。”

      “可会作画?”

      卫子夫摇首:“不曾学过。”

      “要学的,”魏氏微微起身,示意她凑得近些,执笔重新缓慢地画了一笔,“我们女子便是要琴棋书画,不能落下一样,如此,你将来也好侍奉陛下。”

      “夫人莫要打趣我。”

      “就算不是为了这个,也是要学的,”魏氏也笑,“不然这宫夜漫漫,如何才能熬得下去,你瞧,你刚来的时候不也不会下棋?如今也能与本宫落下一盘。”

      “夫人仁慈,没有让妾身输得太惨。”

      “是你聪慧。”魏氏将卫子夫拉到面前,画笔也放到她手中,从其身后手把手绕着作画,“这年关悠闲,不若再学一技。”

      卫子夫闻言感慨:“妾以往这个时候都在练习唱曲,今年忽地闲下来,着实不适应。”

      “是不适应,还是怀念呀?”魏氏戳心一问。

      卫子夫不语,脑中却不断回闪自己来时见到的场景:乐府的歌姬舞女都在排练学习,甚至还有她与陛下初识的那曲《小雅·天保》。

      她站在残花败柳之中,听着陌生却熟悉的歌声。要离去时,远处骤然传来她曾经最喜欢的歌谣,卫子夫不自觉跟着轻轻哼唱。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③

      唱及此,忽地声泪俱下。

      我的心不是一块石头,不能任人转移;我的心不是一张席子,不能任人打开。

      少女隔着那么多枯萎的枝杈看向穿得美艳大方的歌女,又见她们训练到好玩的地方聚成一团,彼此嬉笑打趣。

      她照着自己的曾经,却觉得自己如同扒手,窥视不该幻想的东西。

      少女抬手向上擦了眼角,收了声,似是决绝地转身跑开。

      她不想听见任何歌声了。

      回忆收拢,卫子夫正要开口,一女子就匆匆迈了进来,杏眸含泪,一眨不眨地瞧着魏氏。

      “夫人,定了。”

      剪云两步走来,倏地下跪,止不住地哽咽:“剪云谢夫人再塑之恩。”

      魏氏闻言,恍然地微微瞠目,随后失力般后退两步,好半晌,她推开扶稳自己的卫子夫,到剪云面前执手相看,泪眼朦胧,声线颤抖:“真的成了?”

      剪云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流着泪一次又一次地用力颔首。

      魏氏的珍珠泪终于从眼角滑落到手背,连道了三声好。卫子夫不明所以,想搀扶二人起来,可刚刚凑近,就被魏氏抓住衣袖,不得已俯身。

      “子夫,有人能替你我自由了。”

      自由…?

      .

      “自打你从魏夫人那里回来,就总是心事重重的。”郑姬将部分布匹递予卫子夫,略带忧心。

      卫子夫不语,她也不勉强,只在转弯处听见一句:“其实我自己来此处便好,姐姐根本不必陪我。”

      少女今日的工作是将新衣服送去永巷深处的别院,据说是当年用作冷宫的地方,离魏夫人的院落有些距离。

      “你第一次去,我不放心。”郑姬时刻陪在她身边,偶尔会瞥向四周寂静的角落,生怕突然钻出什么。

      “这几个月下来,难道还有什么不曾见过的人或事吗?”卫子夫苦笑自嘲,却又平白想到了几日前的剪云。

      确实有不曾听过的。

      拐进小巷,到了一处破败荒凉的小院,杂草丛生,近乎有卫子夫的腿高,蛛网般的裂痕在砖瓦墙体上错节攀缘,直插进冬日的冷风。

      不像是有人居住。

      郑姬有些紧张,拽上卫子夫的衣袖,后者的唇上还抵着郑姬的手指,不许她发出一个音节,只点头摇首间示意动作。

      卫子夫照做,将东西全部置于门前,蹑手蹑脚地回来。

      啪!

      她的步子方迈出几个,不远处的瓦石从墙上脱落,掉在地上摔个两半。这一声巨响过后,还未等卫子夫回过神来,一声比过一声的疯狂号笑直直插入她的耳膜,在后方的院落乍起,生生刺痛她的耳朵。

      卫子夫几乎是瞬间郑姬拉着躲到一侧,站稳的同时,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污泥的女子从暴室的大门爬了出来。

      她修长的指甲被巨力翘起,呈现诡异的扭曲,血肉模糊的手紧紧地捏住下槛,枯燥干黄的头发不分层次地贴在她的脸上、脖颈。

      她一边癫狂地大笑,一边伸着头仰看卫子夫惊恐的面容,如同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几乎要把肺笑出胸腔。

      疯女人伸着血液混杂黑泥的手指,指着卫子夫笑呛:“你怕我!哈哈——你竟然怕我!”

      女人被跑来的两个黄门从地上架起,被重新拖回荒凉的小院。

      “你不该怕我,你入了永巷,你可是入了永巷!”

      “你入了会杀人的永巷!哈哈哈——”

      “你们看见了吗,她竟然怕我!”

      疯癫的嚎叫越来越远,狭长的布局更让一切始终回荡在卫子夫的身边。如同女鬼爬出黄泉的凄戾,震动着卫子夫内心的最后一根弦。

      “她是谁?”

      “是永巷原先的家人子。”

      就是她们那间房屋空余床位的主人。

      “飞啊,飞啊!你看我飞啦——”

      疯女人又开始展开双臂在院内疯跑,不断地被许多人按住抓回,又挣脱跑掉,最后一个黄门一脚踢上她的后膝,使其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们几人钳制住她自己,那张肮脏血污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滴落在卫子夫心头那封刚刚阅过的家书。

      长兄在城东找了新的差事,两位姐姐在为人缝衣刺绣贴补家用——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一家人聚在一起,什么都有个盼头。

      只有她不在。

      少女后撤些许,拒绝了郑姬安抚她的好意。她已然见过了魏夫人的无奈,如今又看见这番疯魔的女子,这无一不在告诉她,这就是自己未来所能得到的一切。

      卫子夫就算站在最高处也望不到未央宫外,原来没有奴籍也依旧没有自由。

      “飞啊——哈哈哈——”

      在那女子最后一声的狂喊里,卫子夫朝向出路跑去,郑姬在身后不断唤她,但她听不见。

      她的脑中耳畔全部都是剪云和魏夫人,是去年暴室枉死的宫女与刚刚大笑的疯女。

      “子夫——”郑姬最后拽上她的胳膊,强制地让她停下。此刻烈日高悬,正是阳光最热的正午,但凉意却从少女的脚底爬上全身。

      “子夫,你要干什么去?”

      “姐姐,我要出宫,我要出去,”卫子夫猩红着双眸看她,:“我要去找我的阿母、姐姐,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哪怕是替人做工,哪怕是食不果腹,只要自己还能肆意地歌唱,只要自己还能见得到亲人。

      “你出不去的,”郑姬亦是崩溃,“子夫,我们出不去的。”

      “那为什么剪云可以?!为什么没有差事的宫女便可离宫归家,为什么我们每天无事可做却依旧要困在这里?”④

      魏氏说剪云是替她们自由,可卫子夫不想要。

      因旁人替代才能拥有的自在,只是笼中鸟雀的仰天□□,是可怜的,可悲的。

      “就因为我们是那劳什子没名没分的家人子吗?”在她这一声质问里,郑姬恍然地松了手,而卫子夫钻着这样的空子扭头离开。

      “出不去的,出不去的……”留在原地方女子不断呢喃。

      她们的命运,明明从入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

      “殿外那是什么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初见韩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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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今天更的这章本来是存明天的,结果点错发出来了(=TェT=),因为下周三次有很繁重的事情工作,所以可能做不到隔日更了,但是一定会更新哒! 谢谢评论区各位支持我的家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