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远归》雪叮呃的猫

27、27

　　在一片所有人无心工作的氛围中，街道上开始到处都是大红色，《恭喜发财》无限单曲循环。
　　何洛远很开心也很为难。他已经好多年没过过如此正宗的春节了，光是看着超市里忙着采购年货的大叔大妈脸上的喜庆，都让他发自心底的高兴。可那些喜庆终归是属于别人家的，他自己的家到底该不该回，回去了是不是又给双方添堵，这让他无限忧愁。
　　最后是母亲的一通电话直接给他下达了行动方针。之前表妹通过朋友圈发现何洛远回了国，就把这个消息在家族群里进行了分享。如此一来，不论父母愿不愿意见到他，何洛远这个春节都必须要回去，否则父母没法向亲戚们解释。
　　电话里母亲再次叮嘱他，不要对任何人说他是同性恋，不要发朋友圈，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同样的话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说，何洛远就一遍又一遍地答应，绝不反驳半个字。
　　纪宁屿也要回峰海过春节，两个人商量好了时间，买了同一趟航班回去。
　　候机的时候，纪宁屿问何洛远：“小远，算起来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叔叔阿姨了，这次过年，我去你家拜个年好不好？”
　　何洛远纠结半晌：“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现在这情况，有个公蚊子在我旁边飞，我爸妈都恨不得拿刀给它剁了。我电话里听我妈那意思，我爸特不想看见我，但是为了堵住亲戚朋友的嘴没办法。他要是见了你，肯定是让你劝说我改邪归正。到时候你怎么办？你是跟他一起批斗我，还是告诉他，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你要是敢告诉他你也是gay，估计他到时候就是一刀劈俩，咱俩都过不去这个年了。”
　　纪宁屿叹了口气：“我真是没想到，你爸妈对待这件事的态度这么激烈。小时候我经常去你家玩儿，感觉他们人都挺好的，你妈妈还总留我吃饭。”
　　何洛远说：“那是因为去的人是你，他们不是对每个到我家玩的同学都那么好的，只是因为你是学霸，在他们眼里有光环，他们要让我把你当成学习的榜样。而且那时候咱们都是小孩儿，还没涉及到传宗接代这个任务。你现在再去试试看，跟他们说你是gay，看你的学霸光环还好使不？”
　　纪宁屿使劲儿摇头：“不了不了，回头他们再以为是我这个榜样把你引上的‘邪路’，那我简直是自投罗网……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冒犯，但是我觉得你爸妈有点儿不知足。你看你这些年，又是给他们买房子又是给他们转生活费，还不用他们帮忙带孩子，让他们可以轻松富裕地安度晚年，这不比那些让老人拿一辈子的积蓄给他们买房，再生个孩子丢给老人去带的人强一万倍吗？”
　　何洛远无奈地摇摇头：“我想，大概是因为人都喜欢盯着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吧。”
　　纪宁屿默默看了何洛远一眼。“对了，我跟我爸妈说了你回国的事儿，他们都很想见见你，想让你过年来我们家吃饭。”
　　何洛远说：“啊？那你没跟他们说咱俩以前的事儿吧？”
　　纪宁屿说：“没有，我之前向他们出柜，没说我要追的那个人就是你。因为我不想他们把我辞职去上海的事儿怪罪到你头上。我只是对他们说你刚好也在上海出差，这次会回峰海过年。”
　　何洛远放心道：“哦，那行啊。只要不是去上门讨打的，我当然愿意去，其实我也挺想见见叔叔阿姨的。你爸妈那么通情达理，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纪宁屿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
　　何洛远没有住在家里，因为父亲不准他踏入家门，嫌过年晦气。
　　他住在孔明的酒店，同样住在那里的，还有老板孔明本人。
　　孔明从青春期发育开始就渣得明明白白，他自称没有产生爱情的能力，只找那些和他是同类的女人各取所需，一不祸害良家妇女，二不随便找人结婚。可孔明的母亲不信邪，笃定孔明就是没遇到那个对的人。这位生活富足的阔太太靠着自己的人脉，从四面八方搜罗来了数不清的优质单身女青年，希望能够出现可以降服她儿子的那位神仙。
　　这一场相亲催婚拉锯战已经记不得持续了多少年，今年孔明不想再配合了。他这次跟何洛远一样，回峰海是为了不让父母在亲戚那边难堪，但除此之外，其他一切免谈。
　　春节是峰海市的旅游淡季，没几个人会花钱大老远跑来站在凛冽寒风中看大海。整间酒店客人寥寥，孔明跟何洛远做起了邻居，两个同样因为不结婚而不能回家的人隔墙作伴。
　　尽管何洛远做足了心理准备，知道他这次回来，一定会面对一支庞大的催婚大军。但是他没想到，敌军内部也是四分五裂，以各个小家庭为单位互相较着劲。
　　一场两小时的家宴可谓战火纷飞，硝烟四起，局面一度混乱不堪。
　　初见面时一片和谐，相亲相爱一家人彼此寒暄过后，话题的焦点自然而然指向何洛远这个多年未归的人。针对他的问题无外乎集中在，为什么这么多年才回来一次，以及有没有对象。母亲害怕何洛远说错话，一直出言替他回答，何洛远只负责点头称是。
　　怎料敌军中有两位极其难缠的对手，一位跟母亲素来不合的婶婶，和一个一直嫉妒何洛远的表弟。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话里话外往何洛远男性能力有问题上引，另一个干脆半开玩笑说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眼看母亲在敌方两路攻击下节节败退，父亲的脸色已经黑到阎王见了都怕。何洛远担心再这样下去，父亲会直接掀了桌子。于是他干脆一咬牙，拿出了Bradley帮他准备好的大杀器。
　　“爸，妈，其实我……有对象……”
　　何洛远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敌我双方鸦雀无声。
　　母亲脸色突然惨白，仿佛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父亲死死瞪着他，像是在用眼神对他说：你要是敢说出你是同性恋，不如现在就去死！
　　何洛远唯唯诺诺地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合影。“这个…就是我女朋友……对不起，你们一再地跟我说让我不要找外国人，但是我……”
　　母亲几乎神经质地一把夺过手机，旁边的几位亲戚也忙不迭地凑上去围观。
　　照片上何洛远搂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孩，两个人脸贴着脸，笑得无比甜蜜。那女孩其实是Bradley在英语机构的同事，Bradley向她说明了情况，女孩听后非常愿意帮何洛远这个忙。
　　“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们，但是我和Linda真的很相爱……”何洛远表现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亲戚们传阅起手机，母亲脸上是刚从心梗边缘走回来的表情，父亲则眼神狐疑地看向何洛远。何洛远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照片上时，轻轻朝父亲摇了摇头。刚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瞬间被掐灭，父亲的脸色又黑了两度。
　　“我说老何，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古板，这洋媳妇有什么不好？回头给你们生个混血儿，带出去多拉风啊！”一位年长的亲戚对父亲说着。
　　父亲生气地回道：“我们中国人就要娶中国媳妇儿！生什么混血儿，那叫串种！我坚决不同意！”
　　接下来的话题，就转移到了媳妇到底能不能找外国人，混血儿到底好不好，再到各种中外差异大对比，最后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何洛远的一位嫂子不爱干活上了。那边婆媳俩当众吵了一架，吵着吵着稀里糊涂又变成了跟另外一家人比谁的小孩更聪明。可怜的孩子被逼着当场表演节目，又是唱歌又是背古诗，童年阴影又增加一页。背古诗的孩子没发挥好，眼泪汪汪地回到妈妈身边。孩子爷爷脸上挂不住，把孩子妈妈骂了一顿，孩子妈妈气不过，又把自己老公数落了一番，老公无处发泄，转头去骂孩子，孩子挨了骂哭得更凶回头找奶奶，奶奶越看越心疼，扭头又去埋怨爷爷，至此一家人完美闭环。
　　服务员一边上菜，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满屋子的鸡毛蒜皮。
　　何洛远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收好自己的大杀器，默默在心里为Bradley增加了一份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