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星沉》苏暖青

1、第 1 章

　　隆冬的宁都，是一片冰天雪地。

　　出租车停在寸金寸土的十字街区，林晗从车上下来，往一片气派楼宇中走去。她的靴子踩在雪地里，印出深深的脚印。

　　围墙下蜷缩着一个小乞丐，见到她跑上前来，举起手中的碗，高呼：“小姐，新年发财！”一位巡逻远远看见，大骂着跑来。

　　“又是你！还不快滚！”拳脚眼看就要落下来。

　　“住手。”她皱眉呵斥住了巡逻，掏出一张钞票递给小乞丐，没有理会他的千恩万谢。

　　往前略走一段便是她祖父祖母的家，这座建成百年的旧宅依旧保持着庄严肃穆的氛围，门口的雕花银饰被擦拭的程亮。她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没几秒钟，佣人便打开了门，看见她眉开眼笑的高呼：“大小姐回来啦！”

　　林晗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走入客厅。祖父五年前已经去世，她的奶奶唐诗因是这里唯一的主人，此时老太太正端坐在沙发前，一边吩咐佣人，一边喝咖啡。见到她，保养得当的脸上溢满笑容：“心心啊，你回来了！”

　　“奶奶，您身体还好吗？”林晗坐到她身边，任由她慈爱的拉住自己的手。

　　“心心，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家？”

　　“我不是每个月都跟您视讯吗？实在是太忙了。”林晗微笑，“奶奶，我已经被星耀正式录取了。”

　　星耀是他们帝国最有名的精英公司，以培养战斗人才为目标，是帝国昌盛的终极武器。相传，一名星耀成员的价值甚至抵得过一支军队。

　　唐诗因自豪地看着她：“你同你爷爷和父亲一样，天生就是一名战士。”说着她又握紧林晗的手，殷切叮嘱，“你爸爸过几天要从部队回来了，你不要再同他置气了，听到没有？他这些年很辛苦，你是成年人了，要懂得体谅父亲，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任性。”

　　林晗心里面哀叹一声，继续听她唠叨，一边装作很感兴趣的看着电视节目。

　　门口又有动静，她的继母于萍萍，带着一个年轻的黑衣男人走进来。是向南昕。

　　他的身上仿佛还带着外面冰雪的寒霜。看见她，他微微一怔，白净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唤了一声：“姐姐。”

　　她点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电视，继续看节目。

　　于萍萍走到林晗面前，放下手中的东西，有点局促的小声说；“心心回来啦，怎么提前没有通知司机去接呢？晚上回家里住吗？你的房间都是每天打扫的，晚上同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她有点怯懦又讨好的看着林晗。纤细的脖颈低垂着，是一种卑微的姿态。

　　因为母亲的缘故，林晗不喜欢Omega这种生物，恐惧与他们相处。但这几年独自在外，她不再困顿于家庭琐事中，心态平和了不少，也更懂得人情世故。此刻她并不想为难于萍萍，就把头一点，答应道：“好。”

　　于萍萍立刻欣喜的笑起来，然后朝餐厅走去，吩咐佣人做事。厨师们已经热火朝天的在准备家宴了。
　　向南昕跟奶奶打完招呼，静静坐到林晗的不远处，只坐着，便觉得满足。

　　他没有看她，她却一直在他的余光里。几年不见，林晗好像没有变化，又变化很大。空气中传来专属于她的气味，若有若无的馥郁，像玫瑰，又冷冷清清的，他想深深的呼吸，又不太敢，小心的朝林晗的方向挪了挪，只觉得心里这几年巨大的空洞终于得到了填补。

　　唐诗因问他的学业，他老老实实的回答着，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听闻他的成绩优异，老太太额头的皱纹舒展开来，连连夸奖。

　　林晗觉得奶奶对向南昕的态度变了很多，当初她可是极力反对于萍萍带着拖油瓶进门的。短短几年，他竟然成功降服了这位家族最难讨好的老太太，林晗忍不住偏头打量了他一眼。

　　对上她的目光，向南昕又是一怔，然后缓缓笑了，朝她搭话：“姐姐，你几时回来的呢？听说海城过来一路都是暴风雪，飞机都停运了，路上是不是有点麻烦？”

　　林晗并不想跟他聊天，只回答说：“还好。”

　　她的语气冷淡，他却从她的搭理中得到了莫大勇气，依然雀跃的笑：“那你是何时开学呢？还要回学校吗？还是已经打算工作了？”

　　她嘴角一扯：“还没定。”
　　然后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百无聊赖的开始换台。

　　玄关又传来热闹的人声，是林晗的叔叔一家到来。最小的妹妹林昭见到她，立刻扑上去：“大姐姐！你来了！”

　　林晗脸上露出笑容，宠爱的接住林昭，把她抱到膝头，同她聊天。

　　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春天的雀，林昭一直在向林晗抱怨学校课程是如何枯燥乏味，她披星戴月的学习是何等辛苦云云，林晗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安慰几句，又教育她几句。

　　向南昕也在一旁静静听着，他知道，她素来喜欢这位叔叔家的小妹妹，那股天真活泼的劲头，于是他也曾学着小妹妹说话的语气，借以讨得她的欢心，可惜收效甚微。

　　一撮长发从她耳后滑下，她漫不经心的撩回去，白皙的指尖卷着茶褐色的头发，他看着她的动作，喉结微耸。怕她察觉，复又把目光飘向电视里她选的节目，手指忍不住微微发抖。

　　饭点一到，佣人们鱼贯把精美的摆盘送入餐厅。林晗洗净了手，不紧不慢的坐到位置上，唐诗因对餐桌礼仪要求极为严格，要求他们食不言，目不涣散，且一盘菜只能夹三次。

　　向南昕自随母亲进入到林家，一直恪守着奶奶的各项要求，反而林晗在海城自在惯了，回来见到如此阵仗，有些难适应。贵族们在餐肴上自有一套理论，以还原食物天然本味为原则，因此宁都的菜肴口味皆偏淡，奶奶家的菜更是淡而无味。

　　她吃了几口，不合胃口，便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一杯茶，惬意的抿着。终于磨蹭到了唐诗因饭毕，她赶紧站起来，装作很累的样子说：“奶奶，我先走了。坐了一整天的汽车，浑身都散架了。”

　　“快回去好好休息吧。你和南昕也一起回去。心心难得回来，叫家里的下人不许偷懒，好好照顾她。”唐诗因朝于萍萍嘱咐。

　　于萍萍连声答应。林晗同大家一一道别，径自走出大门。外面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高大的路灯映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冷的透骨。司机把车停在她的面前，于萍萍和向南昕站在她身后，默默等着她先上车。像两个她无法摆脱的阴影。

　　林晗想起他们登门入室的那一日。在母亲齐菲逝世的第二年，林东阳没有征询她的意见，把于萍萍母子带回了林宅。

　　偌大的空间突如其来多了两个人，她只觉得拥挤。在她同母亲生活的岁月中，林东阳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中，与她们母女相处极少。她向来缺乏与父亲沟通的能力，还要尽量耐心的应对齐菲的喜怒无常、歇斯底里。讽刺的是，娶了于萍萍之后，林东阳回家的次数多了很多，也开始试图修补与林晗的关系。

　　然而她已经完全不需要了。家终于像家，她却不想再多呆一天。

　　十八岁之后，林晗获得法律上独立生活的资格。于是大学志愿，她填了遥远的海城大学。这次是她四年后第一次回来。

　　她靠在后座上，疲惫的阖上眼。鼻息间隐约闻到一种莫名的甜香，车行到一半，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香味来源于身边Omega的信息素。

　　向南昕就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黑衣黑发仿佛与车窗外的夜融为一体色。

　　回到家中，林晗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一如既往的温暖整洁，摆设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看得出有被精心维护着。进门是宽阔的书房，书柜上放满专业书籍，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一枚金色的徽章，那是她在帝国格斗技大赛青少年组获得的A等奖荣誉勋章。另一边是沙发，墙上贴着两张性感辣妹的泳装照，一张巨大的航海地图，还有她最喜欢的机械师程远的海报。

　　她打开卧室门，被褥是崭新的，床边桌上摆放着一只金表，那是她十二岁那年齐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得知她分化成了Alpha，齐菲并不高兴，把一只漂亮的盒子递给她，她打开，看到金表上镶嵌的闪闪发光的钻石。

　　“我以为你会分化成为Omega，没想到你像你的父亲。”齐菲讽刺的说，“劣质基因果然生命力更顽强。”

　　林晗不动声色，默默抚摸一下金表冰冷的表盘。
　　“谢谢妈妈的礼物。”

　　林晗离开时并没有带走这只表，那时候她满怀逃离的期望，想把过去完全切割。现在更成熟的她又回来了。她从行李中找出换洗衣服，洗了个澡，然后倒头便睡。

　　二楼的三分之一面积都被林晗的房间占据，当年林东阳再婚后，向南昕搬进了她卧室隔壁的空房间。虽然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好脸色，但是出于私心，他还是默默住下了。

　　此时夜已深沉，向南昕仍旧一动不动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站了了很久，久到他全身都似乎麻木。这座房子因为她的归来，重新被注入灵魂。心脏跳的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按住心口，把额头抵在门上，痛苦的皱眉。

　　林晗开门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睡醒了一觉，觉得喉咙干渴，房间里一滴水都没有，于是打算到厨房找茶杯。结果出来就看见向南昕吃痛的姿态。

　　小时候他患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她经历过他那次动的大手术，那时他还是她的一个不错的玩伴，她一直鼓励他活下去，所以对他的病情也格外了解。

　　犹豫了一下，她走过去问：“你没事吧？要叫医生吗？”

　　“不用，”他对她扯出一个笑，“我吵醒你了？”

　　林晗打开他的房门，示意他进去，并虚虚的扶了他一下，“你坐着吧，我去叫李姨来。”

　　她的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一触即分。但是那点热意像是烫到他一样，从手臂传到心脏，再到眼眶，他盯着她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还期盼着她再出现。很快便有人上楼，可是来人是他的住家佣人，看见他不舒服，连忙给他找药。

　　“不用忙了，我睡一觉就好。”他吃了药，虚弱的靠在沙发上，让保姆离开。

　　不知道林晗此刻在做什么，太久没见，实在是太渴望了。他靠着墙壁坐下来，感受墙上冷硬的温度，像当年一般，幻想着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