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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   二人陪老夫人吃完早膳后,才一道乘坐马车回尚书府。

      回门是沈家的大事,父亲母亲带着哥哥嫂嫂,已等在了外面。

      何年本以为只是寻常流程而已,毕竟今日之后,她随时都可回家看看...

      可刚被将军扶下马车,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时,她的眼圈就红了。

      “父亲,母亲”,她擦拭着眼泪,胸中涌出一股酸涩的情绪,似过了千年,当日祸累家人的愧疚和自责,依然随时能将她吞没。

      李信业也跟着她唤“父亲,母亲”,随着她行长辈礼后,又跟着她唤“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行了平辈礼。

      看见这一幕的沈父,心里的那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她这个女儿太倔强了,和宋家郎君又是少小长大的情谊,他很怕她牛性子上来了,转不过弯,成婚后也不美满。

      如今看着,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他便觉得自己赌对了。

      他和大郎二郎,请李信业去厅堂小叙。

      抹着眼泪的沈夫人,带着女儿往后院去说体己话。

      “我瞧着你气色好了一些,也比出阁前精神了些...”

      沈夫人试探着问,“方才你下马车的时候,我看将军知道扶你,你哭的时候,他的视线也落在你身上,在意你的感受,我见他也知礼懂数,最重要的是,知道体贴你...”

      “母亲”,何年打断了她的话,“怎么没有看见三娘?”

      她和将军之间,不适合谈这些,否则日后相处起来该别扭了。

      沈夫人的眼神躲了躲,“三娘,三娘,她病了...”

      “病了?”
      何年看母亲的表情,心里就有数了。

      她和母亲因为祖母的缘故,生了嫌隙,更因为三娘的缘故,永远亲近不起来。

      祖母去世后,母亲也想和她修复关系,每次来看她时,便不会再带着三娘。

      只是,那时她已经大了,母女之间虽不再争吵,却总是淡淡的。

      果然,提到三娘,沈夫人也局促了起来,转移话题道,“李妈妈是怎么回事?你把她打发回来了,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那老货说你不想看到她额头的皱纹,这就奇了,你从前不是最离不开她吗...”

      “母亲知道缘故的,我从前不懂,如今做了主母就懂了...”

      沈夫人怔愣了一下,眼泪刷一下,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何年不知为何,安慰婆母时,尚且信手拈来,对着沈夫人,反倒有些无措起来。

      她只随着母亲走进闺房里,视线在旧物上扫着,心里说不出来的沉重。

      三连间的闺房,入门是横设的桐柏长条书案,案边一排开敞的顶箱柜,密布着一摞墙的古籍。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后面靠着花阴的窗子下,摆着一张断着细碎裂纹的前朝古琴,是宋檀费尽力气为她寻来的。边上的美人塌上,还有一盘零落的棋局...

      身为沈初照的实感,在回到生活十八年的闺房后,一下子鲜活起来,出阁前撕心裂肺的哭泣,夜不能眠的记忆,也历历在目。

      “秋娘,从前的事情,是母亲对不住你”,沈夫人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你那时还小,母亲不该因为和婆母置气,就责难自己的亲生女儿...”

      过往的委屈历久弥新,沈夫人也知道女儿大了,有些话再不说开,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这些话本该女儿出阁前说清楚的,可沈初照出阁前正悲痛着闹情绪,连好言好语都听不进去,怎会有心情听她说剖心掏肺的话。

      这趟女儿回来,她见她情绪大好,对着她也亲切许多,才鼓起勇气一股脑说出来。

      “你小的时候,你祖母故意和我作对,凡是我前脚不叫你做的事情,她后脚就偏要带着你去做。我管教了你,教你规矩,她就要扮老好人,哄着你宠着你,我气不过...可你不与我亲近,反倒亲你祖母,我只能将对婆母的不满,尽数发泄在你身上...”

      何年脑子里闪过沈初照保留的许多模糊记忆,有一些她过去想不通,有一些她想通了,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隔阂已经存在了。

      沈初照在最需要母爱的时候,沈夫人放弃了她,成年后,她对母亲就滋生了莫名的恨。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离不开李妈妈,只是,她清楚每一次亲近李妈妈,母亲就会想到祖母,想到那些糟心的事情,被她膈应到吃不下饭。

      而三娘何尝不是母亲,用来膈应她的呢?

      她看见母亲宠爱三娘,时刻将三娘带在身边,面上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气到躲在被窝里痛哭...

      母女都知道对方的软肋,都不肯先低头。

      直到祖母去世后,母亲开始示弱了,可裂痕,却是再也补不上了。

      沈初照在南下的随笔录里,写到母亲等她从御史台的大牢放出来后,就于家中自缢了。

      她认为母亲此举,是再次遗弃了她。

      她对这个女儿的爱,只够等女儿一程,确保女儿活着后,她的义务就尽完了。

      而母亲能求死,沈初照那时却不能死,因为救她出来,已经死了太多人,她背负着这么多条人命,只能艰难的活下去。

      何年拿出帕子,为沈夫人擦拭眼泪。
      沈夫人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握上去时,小心翼翼,含着试探,何年没有抽出来。

      沈夫人心里安定了些,却听面前的女儿,过于冷静的回道,“母亲不必自责,母亲那时放弃了我,何尝不是因为我先放弃了母亲?”

      沈夫人的手,颤抖着,捂住哭泣的双眼,眼泪从指缝里挤出来。

      “可你那时还是孩子,而我,而我...”

      何年想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沈夫人的手,这代表着某种和解。

      “我虽然不知道父亲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大致猜到,母亲当日嫁给父亲时,也曾恩爱美满过...”

      “可惜,祖母与母亲性情不投,母亲又是刚强的性子,祖母便为父亲纳了一房妾室,这个薛家小娘,本就和父亲是儿时玩伴,家中父兄犯事充了军,祖母将她买了回来,求父亲给个身份,父亲只以为男子纳妾本是寻常,又何况是救人于水火...”

      “却不知道此举意味着,母亲和祖母的较量落了下乘,母亲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定然对父亲失望透顶...”

      “我想,那时母亲肯定也曾彻夜难眠过,哭过委屈过。后来,母亲便想通了,为了报复祖母和父亲,母亲为父亲主动纳了周姨娘,也就是三娘的母亲,又将父亲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成了极其貌美的侍女,又主动要给父亲纳第四房妾室...”

      “等到父亲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无可挽回了,母亲便是这样的性子,不给父亲一丁点机会,甚至不肯提点他一句,正如当时母亲对我...”

      “秋娘...”沈夫人掩着帕子哭泣,“母亲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我不曾后悔过这般对你父亲,却后悔这般对秋娘...”

      “秋娘那时还太小,还太小,母亲怎么能松手呢?明明再熬上几年,再熬上几年,秋娘大了,就懂得母亲的艰辛了...”

      可惜,现在秋娘大了,做了主母,懂了母亲的境遇,母女情分却回不去了。

      “祖母想要用妾室恶心母亲,母亲也用妾室告诉祖母,你一点都不在意父亲。等到祖母不能拿妾室恶心你时,就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郎君们不用活在内宅,女娘才是母亲的贴心棉袄。可惜,我那时太小了,母亲每次斥责我后,祖母都会为我撑腰,我以为自己找到靠山了,还在母亲面前得意洋洋,却不曾想,我放弃了母亲,母亲也放弃了我...”

      何年还记得,那一年,沈初照应该才六岁吧。

      母亲训斥了她,很快,李妈妈将她带到了祖母那里,祖母百般安慰和疼惜她,给她吃各种母亲平日里不许她吃的点心甜糕。

      晚间,母亲来接她回去,她不肯,说要歇在祖母这里...

      她记得,母亲为了不输阵,唤她回去的语气也很强硬,她便铁了心不肯走。

      其实心里想的是,如果母亲过来抱抱她,说些温软的话,她就肯跟母亲回去了。

      可她不知道,那是母亲最后一次来找她。

      从此,母亲将心思都用在了,比她小一岁的三娘身上,恍若三娘才是她亲生的姑娘。

      而三娘是周姨娘的女儿,周姨娘靠着母亲生活,也替母亲斗败了薛姨娘,三娘天生知道讨好主母,才能在后院好好活着,自然百般听话懂事,成了母亲缺失的贴心小棉袄...

      十几岁时,沈初照恨透了三娘,事事为难她,处处与她作对,母亲便为三娘撑腰,母亲为三娘撑腰,祖母便为她撑腰...

      她每次都是胜利的那一个,因为祖母才是长辈,是压母亲一头的婆母。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表现的更疼惜三娘,补偿三娘受的委屈...

      而她看似每次都赢了,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从始至终,她需要的只是母亲的拥抱,母亲的拥抱而已...

      可她太娇纵了,从来都是别人求着她爱,她不曾求过别人爱自己,哪怕哪个人是自己的生母。

      而这场婆媳相斗,内宅无声的较量,最后只有寿终正寝的祖母,是含笑离开的吧?

      祖母去世的那日,哭着对她说,“秋娘,祖母护不了你了,去和你母亲低个头,认个错,她纵然千百般不喜欢你,终归是你的亲生母亲...”

      她那时已经意识到,症结全部出在祖母这里,可她没有回头路了。

      六岁懵懂无知所做的决定,只能一路吞食恶果走下去。

      她哭着扑向祖母说,“我不要母亲,我只要祖母,只要祖母...”

      而母亲那时,刚好出现在门外,那一次,她身边并没有带着三娘,但她也没有走进来,安慰失声痛哭的她。

      于是祖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秋娘不要哭,母亲不要你,祖母要你,祖母永远只爱秋娘...”

      可祖母真的爱她吗?
      祖母又真的爱过父亲吗?

      若是爱他们,为何,为何要让他们,痛失自己最爱的人。

      父亲怅惘过吗?
      母亲是贤妻,却再也不曾将他放在心上过。

      而母亲呢...
      她失去丈夫,失去女儿,她真的能不在意吗?

      那个本来美满的家,后来就这么变成了,一个看似美满的家。

      何年心情复杂。
      前世,父死兄丧,母亲自缢...
      她踽踽南下,嫁与宋檀,却不能生育,在婆母手中受锉磨时,是否后悔过呢?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何年看着哭花了妆的沈夫人,这一刻,她庆幸自己是何年,而不是沈初照。

      因为至爱,才会有至恨。
      沈初照爱母亲又恨母亲,永远不会低头去乞求母亲的爱,更不会主动与母亲和解。

      而何年心里对沈夫人,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便能温和的安抚她,宽慰她,甚至欺骗她。

      “母亲不要哭了,从前是我不懂事,才会故意气母亲。现在我知道母亲的为难,很庆幸过去那些年,母亲身边有三娘陪伴。若不是三娘日日哄着母亲,不知母亲要流多少缸眼泪呢?”

      她故作轻松的样子,“算起来,我该给三娘备一份厚礼,感谢她这些年替我行孝呢。只是,以后我就不必她代我行孝了,我要天天缠着母亲,让母亲哄着我,补偿我...”

      沈夫人被她逗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躲懒的,嘴上说着是要孝敬我,听着是要我日后伺候你这个骄纵的活祖宗呢...”

      那话说到了后半截,尾音不自觉颤了起来,“秋娘便是骄纵,母亲日后也要宠着,哄着...”

      “只是”,她说完又心酸起来,“秋娘如今已经出嫁了,我便是想宠...”

      她便是想宠,也是不能了...

      沈夫人穿着珠络绣金的宽袖礼服,衣服上的珍珠都是颗粒饱满的南珠。

      可惜,雍容富丽的高门贵妇,却连寻常人家的夫妻恩爱,母女天伦,都不曾享受过...

      自缢而死的那一天,该何等绝望呢?

      何年的心,柔软起来。

      “母亲放心,将军府没那么多规矩,婆母待我也极好,我如今出入自由,什么时候都能回来看望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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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宝们,新文随榜更文,这两周没有上榜,所以更得会少一些,先攒一下收藏,还请谅解~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