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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期望终落,旧事重揭 ...


  •   龙台令,在几年前,在李焉识带来那一道圣旨前,还叫做风云阁。

      风云阁曾是整个大周,乃至整片九州大地上消息最灵通的情报机构。

      架构庞大,却行事隐秘,不受任何管制,没有任何帮派倾向,即便是宁安司也无法左右,只要给银子,给得够多,什么都能查到。

      上到敌国机密,下到隔壁邻居有没有偷你家鸡蛋,偷了几个,无一不能。

      这对这位刚登基不久,工于心计的帝王而言,是最好的武器。

      而秘密地握住这把来自江湖的利器,他只能依靠当时在朝中毫无根基,起于微末的李焉识。当时推心置腹的少年功臣,在他一朝声名鹊起后,成为了帝王的心头之患。

      眼看白晓声招呼人干活了,李焉识便随意找了把椅子,听着管道里竹筒咻咻的穿梭声,握紧了手中那对玉玦耳坠,靠着椅背,片刻后便睡着了。

      他留在这里,不全是因为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个答案,更因为他不敢回去,不敢见她。

      他不该说知道这个纹样的起源的,可看见她泫然欲泣,却死命维持着不肯叫眼泪掉下来,那股倔强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了。

      他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最荒谬的猜测,这猜测起于初见的那夜,他滑坐在她的床边,心头升腾起的那个可怕想法。

      更可怕的是,这个荒谬的猜测,慢慢地,一步步地,被印证。

      如同被绑在即将涨潮的海边,你知道结局会是什么,但无法阻止它的到来。

      -

      她撑着脸蹲在将军府的门口,已经一整天了。

      礼物她收到了。

      那,那个人呢?

      刘副尉回来之时只说将军临时有要务,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让她且安心等着。将军吩咐了,府内外随她进出,吃穿用度有人安排,缺什么招呼一声便是。

      另外还给她带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权当是赔礼了。

      她怀里揣着他送的礼物,很是纳闷——哪个好人送姑娘礼物,选护腕啊?

      还硬邦邦的带了几道龙骨,穿戴起来行动很不自如,哪个正常习武之人的护腕需要龙骨呢?

      难道他是担心自己在外头干架折了骨头,固定用的?

      还……真贴心啊。

      第一天,他没回来。
      第二天,他没回来。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回来。

      暴雨如注,天阴沉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她站在屋檐下,望着顺着瓦片倾泻而下的水流呆呆出神。

      第四天,他还会回来吗?

      天放晴了,夕阳将落。
      梁惊雪捧着脸蹲在将军府前院回廊下,望着地面不平淤积而成的水洼,垂头丧气。

      罢了,人家是将军,公务繁忙,又干系到国计民生,自己不过是一介寻常百姓,江湖女子,怎好叨扰。

      不等了,求人不如求己,左右这两天也没什么事,还是带着纹样去城里的裁缝铺子多转转,他若是回来,想起来这事,自会说的。

      她站起身,捏了捏蹲麻了的小腿,已经许久没有练功了。

      自上次同萧影失散,再没有他的消息,顾六说,那日在林子里,不曾见过相似打扮的男子。

      狗男人就是狗男人。
      上了年纪也不会改,只会变成老狗男人。

      顾六也罕见地多说了两句,他潜伏在这个寨子里给人当小弟,实则暗中搜集罪证已有半年,只待时机便端了他们的老巢。那日捅她腰子的女人,算是北斗门寨当家的第十几房小妾。

      她再问那女子的处置,顾六便只说公事公办了。

      呼的一声正门大开,一匹高头大马径直冲了进来。马上之人,正是多日未归的李焉识,还是那身盔甲,那样漠然的神情。

      擦肩而过,他无视了梁惊雪的存在,连个寒暄也没有。

      她望着他的背影。看来,是真的很忙吧。

      第五天,她乖巧地等在房间里,哪里都没有去,生怕他得了空来寻她,却扑了一场空。

      他没有来找她。

      第六天,没来。

      第七天,没。

      梁惊雪也不是没找过他,只是根本见不到他的影子。

      顾六说他在地牢亲自审讯尚存的疑点,刘副尉说他在书房代办堆积的公务,张副尉说他在库房亲自核对证物。

      她守在门口,不敢进去冒犯,却一次也不曾蹲守到他。
      他这是,有心在躲着自己吗?

      第八日,她终于从顾六那听到了个好消息。案件的调查接近尾声,襄灵终于可以下葬了,连同着其他无人认领的死者,一应费用,丧仪都由将军府包了。

      失望与日俱增。

      这些天无意义的等待,也让她思考清楚了一个问题。

      那夜他所说的“知道来源”,也许只是为自己解围,毕竟当时刘副尉那个缺心眼在众人面前说得那么不好听,李焉识不这样说,只怕自己下不来台。

      况且自己平白住在将军府受人恩惠,他不仅遣人医治,还一日三餐供应不缺,自己确实不该再要求那么多。
      他是将军,他心之所系,是百姓。
      而自己,只是万千百姓之一。
      于他,没什么特别。

      待送襄灵魂安后,她要离开这里了。

      大海捞针之下,依旧是一无所获。这几天,她跑遍了梦粱大大小小每一家裁缝铺子,连绣坊也问过了,摇头的摇头,驱逐的驱逐,没人认得。

      梦粱没人知晓……那便去洛京,去白水城。

      既已入江湖,便再不回首。纵使走遍千山万水,把整个大周掘地三尺也毫无所得,那又如何?至少自己尽力为之,不留遗憾。

      人生最大的憾事是我本可以。

      从前的她坐在镖局四四方方的屋檐下,虽知身世扑朔,却在舒适的天地里蹉跎,犹疑不定。

      看吧,如今迈出了这一步,也没什么难的。

      -

      梦粱外的那片林子边,凉风习习,林梢不时传来几声啾啾鸟鸣。

      两座小小的坟茔。

      两堆火,孤零零各自吞噬着白色的纸钱。

      她手里还攥着那枚干燥发灰的竹枝,昔日几片青翠的竹叶如今一碰便四下纷飞。竹枝跌进了火里,迅速被吞没,噼里啪啦发出细微的炸响。

      这是那日临行前,襄灵嫌她簪的位置不好,亲手替她簪上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火舌顺着纸张的一角肆意攀爬,留下黑灰发白的足迹。

      “襄灵,这是我抄的罪己书,字丑,你要是看不懂,就来梦里头找我,我再给你读一遍。”

      “我给爷爷也抄了一份,告慰他的魂灵。只愿,来世你们能再重逢。只愿,这世上,再也没有平白流的血。”

      “我要离开这里了,这里没有我的亲人。什么痕迹都没有。”

      她蹲下身子,拆开油纸包,捻起一大片光泽油润的肉脯投进火堆里,焦香四溢。

      卖肉脯的铺子今日重新开张了,一切按部就班,繁华依旧,却再也没有人与她争一片肉脯打得头破血流了。再也不会有人背着箩筐教她辨别菌子,熬黑乎乎的菌子粥。

      “襄灵,其实……我很敬佩你可以坦然面对亲人的离去,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得漂亮。我不行,离开家后,我才发现其实我胆小,又懦弱。”

      “从前在家里,万事都有爹娘扛,惹了祸也有师父擦屁股,我好像从来只需要任性自在地活,从来没承担过什么责任。我所谓的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是从没意识到还需要承担的后果。”

      “这几日,我有时会突然很迷茫,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上,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想了很久也不明白,所以算了,不想啦,也许等我结束这场旅程,答案自在眼前。”

      “我会好好听你的话,努力地活,不管明天还能不能站起来。”

      “襄灵,我走了。”

      烟熏得眼睛有些发酸发红,她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火烧尽了。
      曾经那样炽热也化作一堆无意义的灰白,滚着余温。

      她拜了一拜,就此诀别。
      该回襄灵的木屋里收拾一下行囊,启程了。

      她长叹一口气,缓缓转身,足下方抬起,却怔在原地。

      那些日子所期盼的面孔,期望的答复,如今真的出现在眼前,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李将军?”

      玄衣身影被老树掩去一半,她不由自主,轻轻出声。

      李焉识不知自何时起便在她身后,静静伫立多时了。

      被发现了!
      他下意识地想逃。就像这些日子在暗中看着她静静地等待不会现身的自己。

      今日,本来只是打算来看看就悄悄离开,不知何故,这一站就忘了时间。

      意识到此时离开未免太刻意,也不太体面,他迈出的脚步还是放了下来:
      “我来送送她。”

      “多谢你。”

      除了一句多谢,梁惊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此刻的相遇,只能在两人间徒添尴尬。

      “刚才听你说要走。”气氛的微妙,迫使李焉识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啊,是。本来这次离家,便意在寻亲。现在……没什么进展。我想去别的地方,再碰碰运气。”

      李焉识的心脏犹如被重锤沉沉一击,再一击。

      是因为什么而痛呢?
      是因为知道她要走,还是因为知道她此行不过是徒劳,知道她一定会痛苦,还是因为自己不得不阻止她。

      “我回去收拾东西了。”梁惊雪见他沉着个脸,很不好看,还是走为上计。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他笑过了,上一次,还是在拜月节那天。那时候,他笑得徜徉又肆意,温柔又妖孽,虚虚实实。自己还在心里暗暗给他起了个老妖精的绰号。

      怎么现在功成名就,他都不会笑了。
      哪怕是假的。

      “一起吧。”

      李焉识默默跟随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丈远的客套距离。

      他不知道,如今和她算是什么关系。
      他不敢亲近。
      却更怕疏远。

      许久未归的木屋,还是一切如旧。她在门口呆呆站了一会,指尖发僵。深舒一口,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木门。

      往昔浮现。

      桌上还放着那日临走前她沏的茶。她轻轻摩挲着襄灵给自己做的茶杯,上头还刻着一枝落雪风竹。

      她喃喃自语:“走了这么久吗,连茶水都晾干了。”

      茶杯挪动,灰尘留下时间的痕迹,她忽然意识到,襄灵已经走了这样久,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酸楚席卷全身,她的心像被一只粗糙的手攥住,不得呼吸。倏然捂住心口,眼泪如同断线珠子,不受控制地坠落。

      李焉识站在门口还没进来,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垂着头,脊背微微颤动。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不愿向门外之人暴露自己的脆弱,当即闪躲去里屋,飞速擦掉泪珠,在柜子前收拾起行囊。

      来人的脚步声在身后半丈处停住,她的手里正拿着那日提及的小被褥,四角各绣了一枚四向斜出的回形云纹。她的手停住了,旋即拿了一件夜行衣覆盖上去。

      木屋里的空气凝滞发闷,像雾霭,浓厚却摸不着。两人皆沉默,谁也没法儿起话头。

      她想,他既不想说,自然也不必问。摆在面上,反而把路走死,徒叫人尴尬。

      他就这样凝望着她失落的背影。胸腔里似有针扎,一边酸得发揪,一边刺痛。

      他怀里揣着的纸条告诉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她,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最亲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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