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每天都在回收崽崽》姜偌

3、第三章

　　在宣布游戏开始后，那突然出现的电子音便消失了。

　　走廊里的细碎声响在死寂的衬托下更为瘆人，坎尔哈德立在黑暗中，并未贸然行动。

　　几分钟之前，祂刚完成《哈弗洛塔之诗》的第一幕剧情，对游戏背景有了初步了解。

　　故事设定在一个名为哈弗洛塔灾厄纪的时代，不知从何时起，人类文明遭受不可名状之物的侵袭，它们不具有形体，平等地污染生物与土地，带给这片大地灾厄与磨难。
　　这股污染的力量会改变生物结构，引发内部崩解，脆弱的物种直接灭绝，强大的物种纵使熬过崩解，也会产生异变，成为行尸走肉，被捕猎生物的本能驱使，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世间。

　　经过大灭族后，弱小的人类在废土中苟延残喘，他们逐渐发掘辉煌时代留下的遗产，建立起具有防护能力的堡垒，命名为‘无灾之地’，派遣探索部队拯救幸存者，即将开启收复失地的伟大远征，决战灾厄。

　　第一幕中，玩家会扮演一个因坠机事件意外被困陷落区的学者，通过新手任务指引，穿过变异植物盘踞的街道，前往坠机地点。通过解谜任务，将机舱内的设备残骸拼装成信号发射器，向最近的‘无灾之地’求援，成功存活过三小时，才能达成通关条件。

　　整个新手任务的流程并不复杂，任务指引清晰，主要是为了增强代入感，帮助玩家熟悉游戏的3d作战模式和解谜系统，介绍世界观，为后续的剧情开展做铺垫。

　　不过，在游戏中，数据化的可视页面会削弱环境带来的惊悚感，令人意识到自己只是在玩游戏。
　　但现在。

　　坎尔哈德看向掌心，环顾四周，身为掌控‘造化’权柄的君王，祂由衷赞美这个位面复现的完美程度。
　　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游戏文本描述的舞台，而是真正的哈弗洛塔灾厄纪，一个污染蔓延的废土时代。

　　不过，令坎尔哈德疑惑的是，这里充满了深渊的气息。

　　坎尔哈德诞生自深渊降临人间的那一瞬，七顶权柄之冕于象征‘浩劫’的深渊中塑造成型，分属七位君王。
　　祂们皆是‘浩劫’的臣民，代行播撒‘浩劫之种’的职责，穿越岁月，行走世间，论起对深渊的了解程度，没人比得上七大君王。
　　然而，即便这世界充斥深渊气息，祂却不能从中汲取到任何一点力量，甚至无法与这个世界的诡异灵物建立联系，更别提感知伊洛娃的位置。

　　禁锢伊洛娃的蓝色锁链上附加世界法则咒文，无疑是某个权柄之主的造物，再联想到如今坎尔哈德的‘造化’权柄在此世界中受限，祂很自然地将目标锁定在了‘隐秘’权柄或者‘崩解’权柄上。

　　七大权柄相生相克，互为表里，有的站在对立面，有的则自诞生伊始便关系密切，这是深渊融入世界法则的手段之一。

　　‘隐秘’是一个全自动许愿机，就连‘隐秘’也不清楚自己的权力碎屑都分给了何人。
　　持有‘崩解’权柄的君王受其本质影响，无可避免自身‘崩解’的结局，祂名为【萨利伽】，最初姓名与模样已不可考，每一代‘崩解’都沿用同一个称号。祂不断地崩解，又从崩解中诞生新的灵体，再崩解，循环往复。
　　几千年过去，坎尔哈德都记不清萨利伽长什么样了。
　　该不会还是之前那毫无审美的一坨xx吧？

　　坎尔哈德看着自己这一身精心挑选的行头，有种比赢了的骄傲感。
　　没人，比祂坎尔哈德，更懂帅气！

　　坎尔哈德调动‘造化’权柄，无形的咒力在祂掌心流转，无法向外发散。
　　有什么东西阻隔了这个世界里的诡异与祂融合，尝试几次后，坎尔哈德神情凝重。
　　情况比祂想象的糟糕。

　　如果不能施予‘造化’，祂对世界的掌控力就会大幅减小，无法对抗其他权柄之王，就难回收祂遗失在这个世界的崽。

　　祂失去了大部分崽，储存‘造化’本源力量的‘造化坟场’里空无一物。在本源严重亏空的前提下强行驱动‘造化’，会加剧祂衰败的速度，导致祂当场陷入二次沉睡。
　　睡在另一个君王的领域里，跟自动献上权柄之力供人吞噬没区别。
　　坎尔哈德还不想泯灭。

　　而一旦祂驱动‘造化’鱼死网破，凌驾世界法则的诡异咒力导致权柄间的碰撞，无形的污染会顷刻碾碎这个世界，到那时，被锁在这里的伊洛娃绝对难逃一死。

　　坎尔哈德不能接受。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祂的崽，连祂自己也不行。

　　坎尔哈德咬着指甲，沿走廊向前移动。

　　祂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过第一幕剧情时只匆匆一瞥，祂便精准地记住了地图的所有细节。
　　判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后，祂走向一处开阔的空间。
　　那里本该是剧情中出现过的档案室。

　　悬挂的白炽灯散发苍白光芒，仅能照亮脚下的一小片区域，再往前的地方漆黑一片，令人毛骨悚然。
　　但坎尔哈德不是人，祂没有害怕、恐惧等情绪。

　　祂走向黑暗，在踏步的后一秒，有什么东西挥舞如风，顷刻间贯穿了祂的身体。
　　那是一株张着血腥口器的变异植物，荆棘遍布的枝条粗壮无比，黏连着鲜红的生物组织，血液与皮肉顺着它绞紧的动作滴落。

　　啪嗒，啪嗒。
　　坎尔哈德面无表情地垂下目光，借着非人的夜视能力，祂看清了地面上堆放的物品，和被撕成碎片的人类尸体。

　　破碎的眼珠、被咀嚼过又吐出来的骨头，半张布满恐惧的狰狞脸庞，破烂般堆在一起。
　　藤蔓蠕动的声音听来犹为恶心，像湿乎乎的肠子在地上拖拽，它们撕扯着坎尔哈德的身体。

　　哗地一下，坎尔哈德碎了。

　　分裂成千万条的坎尔哈德堆了满地，触手们互相缠绕，纷纷避开地面的血水，有的触手不小心摔到尸体身上，惊吓地弹了起来。

　　是谁，把地上搞得这么恶心！

　　占据了干净位置的触手们齐齐地弯起腕足尖尖，指向变异植物的方向。

　　是它，就是它，那个恶心的家伙。

　　触手们怒火中烧。

　　巨大的变异植物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那未曾体会过的恐怖威压几乎榨干了它的生命力，它拼命挣扎，试图逃离，却被一根根触手勒住，包裹。
　　祂们开始优雅地进食。

　　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不可名状之物蠕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十几秒后，一道人型汇聚。

　　祂舒展筋骨，随手安抚着某些没吃到点心的触手们，并将它们塞回身体里。望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尸体，手掌一拂，空气变得清新，地面干净，尸体与污垢尽数蒸发，仿佛从未出现过。
　　坎尔哈德蹲下，双手在地面摸索，拾起两条不肯回来的触手，团吧团吧按回眼眶，眼珠子转了几下，总算能看清东西了。

　　果然，这个世界对‘造化’的压制作用很强，祂打散自己再重新组装的效率低了不少。

　　【检测到玩家id：坎尔哈德1332，成功击杀30级怪物‘变异珊瑚藤’，获得经验：10。距离升至一级还差40经验。】

　　正在坎尔哈德思考时，曾出现过的冰冷电子音突然响起。
　　那声音机械而平静，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额外突兀。
　　升级？
　　对了，这是在游戏《哈弗洛塔之诗》的舞台世界里。

　　坎尔哈德望向虚空，在祂的视野中，空间内已被书写世界法则的咒文填满，它们竖向排列，漂浮在空中，不断变化、流动，构成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

　　果然，这个位面形成的基础框架就是《哈弗洛塔之诗》的游戏设定。

　　祂迅速阅读咒文，几秒后，若有所思地抬起右手，轻轻向下一划，一个虚拟面板出现在眼前。

　　正是游戏《哈弗洛塔之诗》的主界面，废土风的灰色ui在空中悬浮，只不过与坎尔哈德先前看到的相比，这个界面十分虚幻、松散，仿佛下一秒就会破损消失。原先亮着的仓库、备战、队伍、基建、等按钮此刻灰蒙一片，按下去毫无反应。

　　同时，坎尔哈德没找到邀请的按钮。
　　伊洛娃不在这里。

　　坎尔哈德陷入沉思。
　　是要完成新手任务，过了第一幕剧情才能解锁吗，还是不存在这个功能？

　　坎尔哈德思索着，手指一划，主界面消失不见。
　　他记得过完第一幕剧情后，祂在游戏中大概杀死了40几只这样的变异珊瑚藤，但主界面显示的等级只有五级。
　　有两种可能，一，每一等级升级所需的经验数量不同；二，过完第一幕剧情能得到的最大经验数量是五级。

　　“升级后我能得到什么？”坎尔哈德向虚空中发出询问。
　　电子音没有发声，仿佛已经消失了。
　　坎尔哈德知道它还在，透过无数世界法则，祂看见了那团漂浮在祂头顶正上方的能量体——它如此突兀，宛如皓月当空。
　　又或者说，它始终悬在那里，窥视着祂的一举一动。

　　坎尔哈德反感被人窥探，更厌恶来自蠹虫的审视。

　　祂手掌一挥，平静的咒力突兀地向某处席卷而去，流淌着的灰雾迸发，宛如实体，抓住了某样东西。

　　坎尔哈德眼底一片淡然，祂轻微收紧手指，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来自灵魂的粉碎之力带着无法消解的诡异感吞噬着那片区域，终于，几秒后，电子音再次出现。

　　这次，它再也无法维持先前冰冷的语调了。

　　【升级成功后，玩家可以解锁更多助战功能，并获取相应的等级礼包。】

　　“礼包？有什么？”坎尔哈德问。

　　【礼包赠送一次‘可存活崩解’的机会，玩家将根据自身特性获得全新属性与技能。】

　　“我也是玩家吗？”坎尔哈德又问。
　　电子音陷入沉默，很显然，坎尔哈德的生理表征与人类不同，它一时间很难判断。
　　坎尔哈德没等几秒，再次捏紧手掌。

　　【您自然也是玩家。】电子音仓皇地开口。

　　坎尔哈德满意地松开手指。
　　见坎尔哈德没有其他问题，那团能发声的、隐藏在空中的能量体当即消失不见。

　　坎尔哈德揉了揉指尖，灰雾收拢，薄薄地覆盖在祂指腹表面，趁能量体不注意，祂随手薅了几缕下来，此刻细细品味，祂尝到了‘崩解’的味道。
　　但‘崩解’的权柄无法创造新世界，那么，这个底层逻辑完美，又与深渊有着密不可分关系的位面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思索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人类的脚步声。
　　一行五人，有一道脚步声额外沉重，发出拖行般的长音。他们呼吸急促而紊乱，心跳如雷，仿佛有什么恐怖之物在他们身后追赶。

　　走廊幽邃而空旷，黑洞洞的伸向未知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腥味。
　　看不见尽头的逃亡中，那种无形的、令人脊椎生寒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几乎令人抓狂。

　　姜小满紧紧抱住赵豫安的胳膊，前方，那位戴黑框眼镜的青年开路，手握一盏破损的提灯。提灯外壁破裂，粘着血污，使它发出的光都带着些许雾蒙蒙的红色。

　　“是这条路吗？”姜小满牙齿打颤，她回头，问身后的那对情侣。

　　“没错，前面左拐就到了，我们在一个灭火器箱前做了一个三角形的记号。”女人捂着腹部，指缝中渗出血液，她靠在男友身上，步履蹒跚，虚弱地道。

　　很快，一行人转过拐角，提灯的光芒落到一个红色的灭火箱上。
　　“卫明，你去看看。”赵豫安对黑框眼镜道。
　　卫明点头，将提灯放在地上，蹲在箱前摸索，很快，他摸到了一个用划痕轻微的三角形标记。
　　“就在前面了，那里是安全的。”女人也松了一口气，说。

　　姜小满紧张地屏住呼吸，再往前，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洞开的防火门冷冰冰地凝视他们，无声无息地向外散发阴冷气息，不知怎的，这里的温度似乎比来时的走廊低很多，即使穿着长衣长裤，也令众人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确定要进去吗？

　　姜小满攥紧赵豫安的衣袖，求助似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卫明推了推眼镜，拿出了一个键帽。

　　联名款发光键帽，按下去就会闪烁，由于是新拿到的谷子，电量相当充足，只用储存电也能亮很久。
　　“扔进去看看吧，我试过，这东西能照亮周围五米。”卫明咬牙道。

　　众人退后，卫明屏住呼吸，拔掉绝缘片，按下开关，将键帽扔进面前空旷的空间内。

　　哒，哒，哒。
　　闪烁着的方块滚入光滑地面，落地时声音冰冷清脆，听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几声之后，键帽触到了什么东西，停了下来。

　　抖动的光圈内，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皮鞋尖。

　　姜小满几乎要尖叫，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下意识向后退去，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胃紧缩起来，恐惧令她失声。

　　但很快，一只人类的手将键帽拾了起来，好奇地翻看。

　　明亮的光芒下，青年的侧脸线条清晰利落，眉骨与眼睑处铺下阴影，角度变幻下，那两只瞳孔宛如宝石，红得妖冶。
　　姜小满瞳孔地震，她微张嘴唇，感受到了同行人的震惊与怀疑。

　　坎尔哈德看起来很开心，祂揉着键帽，闪烁的光芒掠过挺括的礼服与整齐的缝纫线，令整幅画面看起来更为诡谲、怪异。

　　“哦，是你们，又见面了。”坎尔哈德愉快地问候祂刚认识半小时不到的新朋友们。

　　姜小满吞了下口水，心中涌上些许异样，她直视着远处的坎尔哈德，心中打鼓。
　　哒，哒，哒。
　　尖头皮鞋随步伐发出闷响，一下，一下，稳健而从容，坎尔哈德向他们走来。

　　像是被某种灵性预警，众人对这在黑暗中来去自如的人类产生了恐惧，他们皆是后退一步，脸上的警惕达到巅峰。

　　“嗯？”坎尔哈德注意到一行人的异样，停下脚步。
　　祂眨了眨眼，将一切归结于人类对黑暗与生俱来的畏惧，贴心道：“别怕，左手边墙上有一个拉杆，拉下它，灯就会亮。”

　　站在最前方的卫明闻言，在墙上摸索了一会，果真摸到了一个金属杆。
　　他用力拉下，远处亮起几盏灯，照亮了大部分空间。

　　坎尔哈德站在灯光下，颀长身躯挺拔，空旷的场地内纤尘不染，宛如一道分割线，将此处与污秽腐败的走廊一分为二。

　　“看吧，这里没有变异植物。”
　　坎尔哈德说。

　　祂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姜小满一行人身后，那对情侣身上。
　　坎尔哈德轻微眯眼，半晌，露出了一个人性化的、令人放心的微笑。

　　很熟悉的两张脸皮，祂见过。
　　在曾经的、祂脚下的这块理石旁边，两具糜烂的尸体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