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山河》陆贰玥

77、回七十七

　　陆云淑许久没有踏入东宫了，她上次踏入这里，还是跟着皇后来的，如今她成了皇后，可是太子仍然是太子。陆云淑想起，小时候陆云淑迈入东宫，只觉得这里雕梁画柱，很是好看，比她生母住的宫中好上千倍万倍，后来她去皇后宫中住着，看到东宫，也不由得震惊。

　　从前陆云淑问皇后，为何东宫如此华丽。

　　那时候皇后说，因为皇上对太子寄予厚望。

　　“来日等太子执掌天下，我定然会让他好好护你的。”

　　那时候陆云逸嗤之以鼻，她说：“我才不要让他护着我呢，皇后娘娘，他只知道欺负我，若是来日他当了皇上，那么我就要倒霉了。”

　　皇后娘娘只是笑，她揉了揉陆云淑的头。

　　而如今，她再迈入进来，已经物是人非了。皇后不在了，而她来也是要和陆云逸对决的。从前的戏言一语成谶，陆云逸也没有当上皇帝。

　　东宫不似外头看去那样繁华，里头已经有些破败。陆云淑皱着眉头走进去，看着那些歪七扭八摆放着的东西，如同来到了街上的集市。

　　只是这里头并没什么好东西，能卖上好价钱。

　　陆云淑不见陆云逸，也不见伺候的人，正要看看这屋子里还有谁呢，一道声音就传来。

　　是陆云逸的声音，他从侧边过来，冷眼看着 眼前的人:“我当时谁呢，原来是那个吃里扒外的朝瑶妹妹啊。”

　　“陆云逸，你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陆云淑看着陆云逸，后者并未穿着绫罗绸缎，反而是一身素衣，像是在为谁吊唁。

　　陆云逸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梳头了，几缕头发凌乱散在前头，这模样又像是游荡在外，谁都看不上的侠客。

　　可陆云逸的所作所为，又称不上是侠客。

　　陆云淑皱眉，她记得从前陆云逸不是这样的人。屋中没有墨玉，陆云淑心中有些担忧，但是她知道今日她是有事要说，因此不能退缩。

　　陆云逸不答，只是看着陆云淑笑。

　　笑了好久，这才说话：“陆云淑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这个皇后你当得还开心吗？”

　　“太子若是知道自己姓什么，也不至于通敌叛国，又想杀我灭口。”陆云淑看着陆云逸如此，她也不生气，自己坐找个地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还是从前的味道，里头掺了盐的。陆云淑不懂为何陆云逸愿意喝这样的茶水，她不多问，只是说：“今日我来，是来恭贺太子的。”

　　“恭贺我什么？”陆云逸冷言冷语相向，“我的贺礼，你想来是收到了吧。”

　　“你是说夏婉柔吗？”陆云淑见陆云逸开门见山，便也挑明了话，“太子真是好算计，只是你选中的人也太愚笨了些，不仅露了马脚，还敢在后宫仗势欺人，动手打人。”

　　“什么意思？”陆云逸凝神，“她没被皇上选中？”

　　“她动手打了顾大人的妻子，皇上已经降罪夏家，撤去了夏大人执掌科考的官职。我不懂，你是如何说服夏大人跟着你密谋的，但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而我今日来，便是要恭贺你选中之人，皇上，已将她原封不动还给了你。”

　　“不日后，皇上便要为你们赐婚，夏婉柔，便是你的太子妃了。”

　　陆云淑仔细盯着陆云逸看，她想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可是陆云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暴怒，只是眼皮动了动，眉毛挑了挑。

　　旋即他笑了：“萧时晏什么都知道了吧，他一直提防着我，看着我的举动，就是想要等我自投罗网。”

　　“陆云淑，其实萧时晏想要的是换个人来当礼部尚书，所以才不接受夏婉柔的，才要故意开罪夏婉柔的。”

　　“才不是因为你，若是没有这层关系，他也许不会拒绝夏婉柔。”

　　陆云淑觉得陆云逸疯了，她鼻腔中冷冷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陆云逸，为何你还是执迷不悟呢，为何非要当着天下的皇帝呢？”

　　“你难道不想要知道吗？”陆云逸扬唇，“前朝的事情，我一直都让墨玉在帮我打探着，自然也知道动向，也结交大臣。从前的那些大臣，有多少把柄在我的手中，有多少钱砸在了他们的身上，我许诺了他们前程富贵，他们自然要跟我。”

　　“自己的女儿爬上了龙床，将来他可就是国丈，夏大人不傻的。而我能让萧时晏一眼 就相中夏婉柔，也有个缘由。”

　　陆云淑沉默，等着陆云逸继续讲完。

　　“朝瑶妹妹，你难道没有一丝发觉吗，夏婉柔的眉眼，与你有几分相似。”

　　陆云淑从前也疑惑过，为什么一定是夏婉柔，她想过了夏婉柔喜欢萧时晏，可是她从未想过竟然还有这样的原因。

　　陆云淑仔细一想，果然是这样的，她从前不在意夏婉柔，也没仔细看过，就知道夏婉柔是人如其名，婉约柔美的女子。

　　见着陆云淑有些颤动，陆云逸便更攻心而言：“朝瑶妹妹，你以为萧时晏有多喜欢你吗，不过是借势而已，夏婉柔是他如果动心了，就要被我夺回天下了，而他在你和天下中，选择了天下。”

　　你还觉得他从前对你的好，只是对你的好吗，不那是他想要坐上龙椅，才如此的。那三年他看起来对你忠心，可是谁知道这三年里，他做了什么，又或者是他太忙碌，也没有心思管你，只想着坐稳皇位呢？

　　陆云逸站起来，抓住了陆云淑的手：“朝瑶妹妹，只有我，你的亲人，从始至终都在想着要如何能帮你。可是眼下萧时晏要赢了，他已经换走了我的一个心腹，你若不帮我，来日你老了，这副容貌留不住他的时候，他就会抛弃你的。”

　　只有亲人，不会抛却你。

　　陆云淑觉得陆云逸简直可怕，她缩回了手，将茶盏放下，看着陆云逸：“太子，你是不是觉得，这天底下的人从来都是算计深重的，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要抢走你的东西？”

　　“不是觉得，是他萧时晏的确如此了，是你陆云淑被他蛊惑了。”

　　“父皇其实还是想要你当皇帝的，他对你寄予了很深的期望。”陆云淑也站了起来，她长叹了一口气。

　　从前她也觉得父皇不喜欢她，对她不好，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了，父皇这一生，身为君王也许有错漏，但是也护了天下守了天下几十年，而身为父亲，谁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萧时晏将父皇的心迹说给陆云淑听，要陆云淑知道父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萧时晏也将父皇对陆云逸的期待说给了她听。

　　父皇原本想的是，若是陆云逸能够明白过来，矫正自己的心，那么这天下也许还有救。父皇不是不知道陆云逸做了什么，他叹息，可是陆云逸已经结交了太多的大臣，无法回头。一次又一次，父皇给了陆云逸暗示，也在给他抉择，若是这之中，陆云逸能够明白一点，洗心革面，便能走向一条不同的路。

　　可是陆云逸都没有抓住，反而是敷衍愚钝地选择了恭维父皇，父皇心凉，决定是在这里一次又一次下定的。

　　战事是要打的，身子也是慢慢熬垮的，无人可继位，而父皇心中对萧家也有愧疚，于是这样看似好事实则束缚的事情就落到了萧时晏的头上去。

　　“其实，父皇一直都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他只是想要等你发觉，他希望你自己能明白，能坐上这龙椅当上皇帝，首先要想的是百姓，而不是你如何结交大臣，让他们拥护你。”

　　若是心中没有百姓的安危，那么是不能当皇帝的。

　　“你只想着你如何能坐上皇位，让敌军进城，你是不是都没看过那些百姓流离失所，抢着饭吃的样子？陆云逸，这就是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聪明计谋，那些你没放在心上的百姓，是就算你坐上了龙椅，也不会拥护爱戴你的。”

　　“他们是吃了些苦头，可是总得要有牺牲啊。”

　　“那他们该死吗？”陆云淑说到这里，激动地落下了两行泪，豆子一般大的泪珠滚落下来，“陆云逸，你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来，是因为你没见过那些百姓的痛苦模样，而我见过。”

　　“我曾经怨恨，也不理解萧时晏为何一定要与你争。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回公主府的那一路，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我永远不能忘却。”

　　身为皇族，本来应该承担下这一切，本来应该冲出来，站在这些百姓的面前，而就是这样享尽了尊贵的皇族，却将他们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陆云逸，你一直想当上皇帝，不过是觉得这样就没人能够抢走你的东西了。可是从来就没有人从你这里抢走你的任何东西。”

　　“你放屁，”陆云逸不能提到这个，一提到这个他便来了脾气，“陆云淑，你最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你从小，便也抢走了我母后的爱，你是受益之人，才能说出这样坦然的话。”

　　“皇后娘娘对我很好，但始终是觉得我没了生母，很是可怜，她其实更爱你，更在意你。只是她愿意选择相信你，相信你能体谅她的用心，能明白她的心思。在皇后娘娘眼里，我是客，而你是家人。”

　　家人是赶不走的，是又高期望的，可是客人只需要让她开心顺意便可以了。

　　“皇后娘娘也在想着有朝一日你能穿上龙袍，可是你辜负了她。”

　　“父皇知道这天下谁更适合当皇帝，最后选中了萧时晏。”

　　“陆云逸，你想一想，走到如今的这一步，是不是你自己自作孽。所有人都在等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责任，而你始终带着防备的心，将所有要给你机会的人推远。”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陆云逸紧缩眉头，他似乎是在品味着陆云淑方才的一番话，他好像是要相信了，是要接受了。

　　陆云淑松了口气，她想，今日她想要做成的事，有了眉目了。

　　可是陆云逸却又摇头，他仰天长啸：“陆云淑啊，事到如今你还在帮着萧时晏骗我，说出这等话来。父皇他从来就看不上我，怎么可能给我机会，我在他的口中，都是一文不值的。”

　　“一定是你骗我，是萧时晏要害我，你才这样说的，如今是死无对证了，你们说什么都是真的。”

　　陆云淑心中荒凉了起来，她知道陆云逸深陷泥潭，是不能自拔的了。她海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将一切都告诉陆云逸，让他能够明白。让他知道，是他自己离心，没有肩负起皇家的责任，这才丢了皇位的。

　　她还想要说，萧时晏想着归还皇位，和她双宿双飞，可最终还是无法，只能取而代之的。

　　可是她知道的，这些都没用了。

　　也没必要说出口了。

　　“皇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你。等你成婚后，萧时晏会放了你，你和夏婉柔出宫，永不回来，做个王爷度日吧。”

　　陆云淑要起身离开，就在这时，她的手被陆云逸攥住。她听到了陆云逸发疯一般的尖叫：“成婚，成什么婚，我不要成婚。陆云淑，你不能走，你难道要与我决裂吗？”

　　陆云淑要挣脱开来，可是陆云逸不放手。这时候陆云逸高声道：“墨玉，墨玉人呢！”

　　若是墨玉来了，那么陆云淑今日必定遇到危险。陆云淑脚步一软，被陆云逸从身后对准了一把刀，她后背发凉，但这时候，她看到了成影持刀，架在墨玉的脖子上走了进来。

　　“成影，你怎么在这里？”陆云淑像是看到了救星。

　　“皇上始终不放心您，所以让我盯紧墨玉，以防您有什么不测。我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墨玉在外头的屋顶上候着，便拿了他。”成影说完，变看向陆云逸。

　　“太子，放下手中的刀，拿你心腹的性命换皇后娘娘过来，这一切皇上就不追究了。”

　　“什么叫不追究？”陆云逸冷笑，“不过是一个侍卫的命，你拿去便是。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纠缠不清。”

　　墨玉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子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成影手中的刀也隐隐颤抖着，因着这一颤，墨玉立刻打掉了成影的手，就要往屋外头冲去。

　　还未踏出屋门，陆云淑还未来得及惊呼，就听见一支箭穿过长风，直接扎进了墨玉的心口去。

　　一箭穿心，箭法精准。陆云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而后就看到第二支箭，没有犹豫地向她这边射来。

　　中了陆云逸的左肩，陆云淑得以逃脱。她慌乱中跑到成影的身边，就看到萧时晏手握弓箭，急切地走上来。

　　“可有受伤？”

　　陆云淑一下子就冲进去，抱紧了萧时晏。

　　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陆云淑带着哭腔道：“你怎么都不犹豫的啊，万一你射偏了怎么办。”

　　萧时晏难得见到这样慌张的陆云淑，他笑着将人搂在了怀中安抚：“朝瑶，我有这个信心的，我的武功很厉害。”

　　捂住自己肩膀的陆云逸听到萧时晏这样喊着陆云淑，更发了疯，他折断了左肩中的箭，就要上前。他的口中还在大放厥词：“萧时晏，你凭什么这样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