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绗舟见闻录》小蓝本

14、雁栖末枝

　　如果可以，我想让那种平静的学院生活持续下去，不多什么，但也不会少什么。我讨厌变数，讨厌一切随机性的东西，好的变数着实让人欣喜，可差的变数，只要一条，便会把人拉入谷底。如此坐过山车势必让人呕吐腹泻，精神难以承受。

　　以往我是讨厌平静的，中学老师也说文似看山不喜平，我曾深以为然。可以称之为年轻人的追求刺激，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无可厚非。可随小泉走这一遭，蓦然回首，我像是苍老了十岁。洗练得淡然，磨平了棱角，窥见世态一斑，抑或是让变数的冲击麻痹了感官，如此一来，我不再追寻变数，甚至刻意回避。我曾想过，若是没遇到小泉，也就没有魔术领域，也就不会进红莪会，更不会卷入学会间的暗流汹涌。虽然事已至此，可我单身一人，并无牵挂，足可一走了之，全身而退，再不寻什么学会与魔术。但我知道，这是不负责任。

　　虽有小泉为伴，仍忍不了被孤立的寂寞。我需得守望小泉的孤岛。一次夜间辗转反侧，感到一切都在与我作对，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填入胸腔，又是孤独。我想爸爸，我想凫鸯，若是她们在必定有欢声笑语，必定能组成我们自己的小团体。我忽然有种冲动，我想钻进小泉的被子，抱着她痛哭一场，可就算是我，估计也会被当成神经病。
　　一股热流冲上顶门，我跳下床。透过薄睡裙的寒意迫使我清醒过来。立在小泉的床前，斜照的月光染上她的半边脸，小口紧闭，眉头微皱，紧紧蜷缩在被子里。她大概也在忍受孤独。

　　天呐，我究竟想对小泉做什么。我捂住脸，忍不住呜咽起来。轻轻推开房门，小心关上，随后飞奔向楼下庭院。徘徊片刻，又跑向学会大门。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只想要甩掉坏情绪。孤独是种病症，世间最毒的病症，它蚕食灵魂，留下躯壳，迫使人虚伪地展现出光鲜靓丽的外表。任何绝症都磨灭不了灵魂，但孤独可以。

　　我发觉，假痴假呆、碌碌无为是对抗孤独的唯一方式，以污秽残缺的躯壳使人，孤独便不会找上门。一句话，孤独不屑于玩赏丑陋的傀儡。我的中小学生活已经诠释了这点。若是把我“名字好听”的标签揭掉，我几乎能成为孤独的绝缘体。可现在不行。小泉挽救了我注定庸庸碌碌的一生，我不知这是悬崖勒马还是弄巧成拙。

　　曾经麻痹的伤痛，在心口山洪一般爆发开来，我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天旋地转，跌倒在地，仅存无尽的黑色和死一般的沉寂。原来这就是孤独。

　　被扯烂的作业本、满是淤青的四肢、嬉笑声、叫骂声、怒吼声、灰色坟墓、粉色触手、血肉模糊的粉衣、凄婉哀痛的紫衣……无数画面交叠在一处，甩也甩不开，像是一口口浓痰涂抹着痰盂，愈来愈浓。

　　我跪在大门前的空地上，茫然若失，没有哭的力气，没有做任何事的力气，只想这么麻痹着，跪着，才不至于沦为孤独的傀儡。不好的想法接踵而至，让我越陷越深。

　　空中忽地一声风响，我听出是有什么东西向我投过来。我蓦地生出一阵恼怒，这打破了我自我保护式的麻木。

　　手中条件反射似的唤出了白灵兰，至今彩还没教我们使用魔术，我只得把魔器甩向那物体。

　　还未抬眼，只见白灵兰轻飘飘落地，我暗叫不好，可扑面而来的是温软的触感，粉红色触手把我圈圈缠绕。

　　“呜……主人，凫鸯好想你啊。”

　　她把头埋在我怀里，触手勒得我喘不过气

　　如在梦中。

　　“芙兰！”

　　又一个温软得让人心颤的声音响起，那是小泉。

　　她没穿鞋子，光着腿，只披了一件长外套，急慌慌跑过来，然后……什么也看不到了，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我哭了，歇斯底里，把门卫大爷都惊动了。但至少这次的哭，并不是被孤独操纵着的。

　　只要海面上不止一座孤岛，孤独就永远不能久存。

　　回到宿舍，我破涕为笑。不单是因为凫鸯的回归，我真心感受到了她们诚挚的关心，心里有一支小电热芯嗡嗡运作，好暖。暖并非寒的对立面，而是孤独的对立面。孤独也不能与寒华划为同类，孤独能创造、掌控无尽的寒。不管怎样，现在周身是暖。

　　我和小泉都好奇凫鸯如何脱身，凫鸯只腼腆地笑了笑。

　　“其实，我的触手是件大魔器。”

　　这一惊非同小可，紧接着是长久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