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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逗乐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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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颜趁机在大叔包里找着卫生纸,顺手牵羊进自己的羽绒服包里,算是被愚弄过后的补偿。
手在衣兜上拍了拍,想:哼,欺负我不得付出点代价?
又想:那我是不是太不值钱了?欺负我完了卫生纸就能把我打发了?
复又想:不一样不一样,这可是在荒郊野外,擦屁屁的卫生纸可稀缺。你要在木棍和被愚弄之间做个选择,那,当然是选择被愚弄了,又不会少块儿肉。
复再想:嗯,待会儿自己待帐篷里睡觉吧,离大叔远一点,避免受困于山洞里无聊之下自己成为唯一的逗乐靶子。
关于逗乐靶子,房季爻这么说过:“在这个人世,能把别人逗乐的人应当珍惜,相当于血型里头的熊猫血。”
他当过好多回熊猫血,他不仅能把老周逗乐还能把房季爻逗乐,还有于铭…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就把他逗乐了,接不够,于铭大喘气儿说:“怎么没完了?”
他说:“我一直以来就想找有一个可以好好去爱的人,我发誓我找着后要接一千个吻!”
于铭乐不可支,问:“一次性?一千个?那得接到什么时候去。”
他就说:“就得第一次,让我们的原子混合,基因重叠,变得更像对方,这样分开的概率就小了。”
于铭说他胡说八道后把他抱紧了接着吻了个够,笑声闷在对方的口腔里,缠绵到没有空隙,他以这些吻,寓意着他期望的“一生一世。”
有那么一次,他们站在动物园等着摸长颈鹿的时候,栗颜抱怨自己的工作,就像个老太太抱怨起他的儿子儿媳,付出和收获不对等,不然房贷还得就要快好多。
于铭听他抱怨,目光全在远处,栗颜察觉到自己负面情绪输出过多,就开玩笑说:“我以后工作做不下去就来当动物饲养员算了。”
于铭回神认真听他讲,带着些许歉意,是对自己刚才没有好好听他宣泄的不称职,栗颜可是从来好好听他的抱怨,并且以吻安慰之。
他说:“当饲养员以后就不同排队摸长颈鹿了,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还能拿手指逗弄河马的小耳朵。对了,我要开个新的馆,养个新动物,养什么呢?养于铭吧,给他建造一座和狐獴一样的茅草屋,再给他建造个花园让他画画,给他放个音响设备,播放贝多芬的钢琴曲,投喂他喜欢吃的糯米糍…”
他和于铭很少吵架。
因为他觉得和讨厌的人吵架是发泄;和那些代表了束缚他的领导和同事吵架是种逃离;但是和心爱的人吵架,那是去伤害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这是他爸爸教给他的,他不和他妈妈吵架,但是和他爱的那个女人吵架,那女人他见过,是个漂亮的阿姨,比妈妈年轻,比妈妈有气质,尽管没有妈妈漂亮。
他有时候很困惑:爱在他爸爸那里变得模糊不清。
栗颜回帐篷里,呆坐在那儿,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跟于铭多吵吵架,至少最后的时候大吵大闹打上那么一拳头。
他忍了于铭的好多脾气,画画的人脾气都他妈怪,琢磨不定不说,你千万不能在他画画的时候打扰他半分,一打扰就是一副烦躁脸,好像你打扰了他对创造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
他能理解,自己工作的时候也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别人也打扰不了他,有几次同事叫他吃饭他全然听不见任何声响,可是爱人在你旁边陪着你画画,需要那么不耐烦甚至关上门将人赶走吗?
在生活上于铭奇怪的要求那么多他也不为之生气,毕竟他不在意,现在他在意了,那些怪要求之所以怪,是因为他是栗颜,不是萧颜,他想他成为下一个萧颜。
栗颜此时非常想睡觉,却无不回忆起于铭冲着他笑的时候说:“栗颜,你能给人带来欢乐,你知道吗?”
他不知道,如果欢乐那么重要,那为什么会抛了他,他们连恋人之间尽量榨取对方、消耗对方爱情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做。
现实是,欢乐来得容易,谁人都能给,不然他哪能有这么个下场?
现实是,人都会为了让别人开心而说谎,那些话都是谎言,只为了让自己继续当个无脑的逗乐靶子。
他不是熊猫血,他是o型血,最普遍的一种血型,以百分之四十的比例存在着,可以融进所有血型,不挑剔,不独特,随处可找着,谈什么珍惜。
山洞里头传来石头被敲击的声音,在栗颜听来,特别像是某种悲伤的钟声。
钟声使人想哭,却莫名想起老周说的一句话:“在别人面前哭,是极其不负责任的事情,你让听你哭的人处在一个什么位置?最好就是旁若无人大哭一场,或者有人的时候可劲儿去笑。”
老周就是这么做的,他没看过老周哭,就见着老周笑了,就好像在他周围悲伤根本不存在,也不需要存在。
敲击声更大了些。
悲伤变成某种控诉——人生活到最后就是悲伤,知道这个真相后还哭个啥?
敲击声应景似的,在山洞里环出某种狂躁。
干嘛呢在?
栗颜脱了外套窝睡袋里,嘟囔:“做什么我都不好奇,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他在悲从山洞中来的迷迷糊糊里看见了于铭的背影,那背影正往前以着平均速度在走,他站在他身后几百米处远望。
他们在上演离别的戏码。
可惜不如电影那般不舍,他自始自终都直直地站立,举目远望,他怕于铭会不舍回头看他一眼,只需要一眼,他就明白自己就算不是熊猫血却是值得去留恋。
结果于铭没有回头,在那条人群拥挤的街上越走越远,最后他像送走一抹晚霞那么送走了那个背影,进入混乱的梦里。
梦里一颗大石头一直挡在他面前,像只拦路虎,他不管往左走往右走或者往回走,那石头就跟长了脚似的拦着他不让走。
嘿~
他学一股京腔:您倒是滚远一点儿啊您!挡着我算怎么回事儿?我得罪了您的祖宗还是您大爷…
他在梦里吵吵了一整天,直到那石头像个气球瘪了。
他特有成就感,叉腰说:“我说过了,我可不好欺负。”
这个梦做到了下午,发现山洞安静得出奇,他仿佛都能听见下雪的声音,就是因为太安静,栗颜把惺忪的眼睛一睁:不会又…
又闭上眼,是失重使他立马站在了大地上:不会,这大叔就算要丢他在这山洞肯定也得打声招呼再丢,这是他这几天对这大叔的浅薄了解。
他就安心在帐篷内发起了呆,其实是在侧耳听帐篷外的声响,猜测大叔刚刚敲石头会发现什么神奇的生物拿来当宠物,那只蝙蝠是不是还被他拴在手上把玩。
偷偷掀开帐篷一角,果然,那大叔又化身为一头熊坐在了洞口,奇怪的是,比之前的“野”看出来更多的“怅然”。
他也不往前凑,就那么悄悄去看,他以为大叔又用他的牛人技能睡着了,却看见大叔侧身在石臼里研磨着什么东西,之后倒了某种液体进去,用毛笔沾染后转身专注做着什么事。
他踌躇着要不要去看看,又怕打扰了他。
知趣,是栗颜的求生本能,或者说,是保持尊严的一种策略。
他不爱看人脸色,却本能要去看别人脸色,他爸爸的、他妈妈的、于铭的,看出什么来他也不说话,看不出来就更不用发表意见了。
大叔的棉帽动了动,他在抬头看洞外头的天色。
栗颜顺过去一看,雪停了,天空又有了云朵。
他出了帐篷,不想错过任何观赏一朵云变幻的机会。
走到大叔跟前儿的时候,大叔看天的目光回到自己本子上,过程里就像火车路过了栗颜这路边的野草,语气也像对待野草:“雪停了。”
“嗯…”
栗颜坐下,并不靠太近,把红色围巾围好,去看那朵云,不,是一堆云。
它们像是排完了雪花所剩的机器,沉沉地向整个山头覆压过来,挤压着天空,在这陡坡上投下了阴影。
栗颜看着那些阴影,目光去测量宽度的时候晃见了大叔手里的厚本,立马忘记了天上头那如大棉被的厚云,因为大叔本子上画的是昨天看见的那片粉色云彩。
“您是画家?”
栗颜话里有尊敬,可能于铭就是个画家,尽管无太多人知晓。
话里还有吃惊,可能大叔在他眼里属于粗犷的野人,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尽管这只是他看人不够全面所致。
“不是。”大叔毛笔在那石臼里染了染,描着云朵与天接触的边缘,“我只是答应了一个人,画够我所看见的云。”
“什么?”栗颜对这种饱含丰富的内容一句话感到吃惊,“一个人?为他画云,还要画够?怎么才叫画够?”
大叔侧他一眼,继续描云,语气多有后悔刚刚的脱口而出,轻描淡写地:“刚刚在山洞里居然挖到了方解石,虽然方解石很多山岩里都有,不知道这山是不是藏着矿脉,你知道方解石吗?”
“知道啊,碳酸钙矿物里最常见的就是它,您也用矿物粉画画?”
“也?”
“我看过于铭用天青石粉画蓝天,但是他说不管是用云母还是方解石他都画不出轻透的白云,当然了,他说他调不出最漂亮的蓝灰色,也没办法画出最白的那抹白色。”
“他追求完美,对自己要求较高。”
“你不高?”
“不高。”
“可你画得不错,”栗颜质疑,“画得不错的人要么对自己要求高要么是天才,你是哪种?”
“你说我画的不错,不错在你那里属于好的第几阶?不错在我看来不就是比差好那么半点。呵…”
大叔的笑内容也颇多,不知道笑栗颜还是笑自己。
“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对吗?”栗颜突然问。
大叔脸色微怔,藏着掖着地:“是吧…”
“你答应他画够你所看见的云…”栗颜说出他的第一感想,“他离开了…是吗?”
大叔侧头瞧着他,带着些不悦和疑问。
栗颜闭了嘴,知趣垂着头,眼珠子在那画本上瞄,在想自己所谓的“不错”,到底属于哪一阶?
他说于铭画得不错的时候说的大约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么一味意思,顿觉这句话是不是挺伤人的呢?怪不得于铭听他这句话那眼珠子都缩了缩。
栗颜抬眼,发现大叔还用那种眼神瞧着自己,慌忙躲了他的视线,转而说:
“你看了那么一眼就能描下来,应该不叫不错,至少你是用某种难得心意在画。有时于铭苦恼的就是画完不知道自己画了一个什么,他说他赶不上那些大画家,画里揉着对自然的敬畏对某种思想的认知,人与这个世界的链接什么的他都没有,他只想画出一种纯粹,世界上难得的纯粹。可介质是什么,他到现在画了花草,画了动物、画了人、画了山、画了云、画了他所有能看见的一切,还是没能画出一看就是自己想表达的画儿来。”
大叔听他说完后问:“你有在意的人,也死了吗?”
“嗯?”栗颜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离开”在大叔听来,是去世的意思,恍然说:“我刚说的离开…”发现话该接着往下聊,就说:“我爸爸去世了,和那个阿姨一起在路上被一俩货车撞到了。”
“火化的?”
“嗯。”
“那你爸爸的骨灰呢?”
“被我妈妈撒进全国大江大河了,她那一年坐邮轮出去玩儿了半个月,带着我爸爸的骨灰。”
“如果是你死了,你想留下的人怎么处理你的骨灰?”
“我?”栗颜先是一愣,接着悲从中来,“没人管我吧…妈妈比我先走,于铭…他该是帮萧颜收拾骨灰,老周可能也会比我先走,那,我到时候只好求求房季爻,也把我的骨灰撒进河里好了。可我真不想求他,他那人总是一副得意不完的表情看着你,好像看透了你,就等着你按照他的意志去行动,最烦嘴角那一抹歪笑,尤其是这次,好像我追求的东西是那么轻如空气小如灰尘,不值一提…”
栗颜越说越多,最后发现大叔本子上的云都画完了,他忙着惊叹:“看来,不能用还不错来形容,如果看画是非常私人的一件事,那我想说,画得真棒,至少我在里头看见了无尽的思念。”
大叔诧异于他末了的一句话,捏着毛笔的手用了用力,抑制了某种心绪,确定去问:“你看出来思念?”
栗颜叹口气去望遥远的大山,刚刚那堆积过来的厚云变薄变散,又是赶来的风造就的万里空寂,笑说:“山与天之间,藏着你对那个人的思念,那思念就是云这种介质了,是不是?”
大叔没说话,顺他的视线,极目远望,久久凝视那些不知是否看够了的云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