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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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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杜霄雪后,牧心想起那柿子树,心被一触,不知为何,有些悲哀,一阵惘然后,也不知该去何处,只是不想回去,那般处着,倒是难堪。取了马匹后,牧心出了府,打马走在街上,欲寻个落脚之处,思来想去,也没个适合之地,绝了那些女子,如今倒不知何处一栖了,又在街上走了一阵,昨日成亲时,猛然下雪了,今日融雪天,行人也少,见这街衢冷落的很,忽有些想喝酒了,不禁念起了阿贵他们,不如与他们闹闹去,便打马往筲箕巷去了。到了那巷子,正巧碰见小六儿走来,小六儿一见牧心骑马来了,喜得一跳,忙过来牵住马缰,对牧心笑道:牧心哥哥来了,贵哥正让我请你去呢。牧心笑道:请我作何?小六儿笑道:不是哥哥成亲了吗,我们也想请哥哥来,一起热闹热闹,贵哥买了腔羊,正在杀着呢。牧心笑道:这倒是个正理。小六儿牵着马,到了阿贵的院子前,牧心下了马,刚进门,只见一院子的人,正忙着宰羊烧菜,阿贵一见牧心与小六儿来了,忙放下刮羊毛的剃子,迎过来笑道:怎刚去就来了,你们是腾云驾雾,还是会遁地土行。小六儿笑道:牧心哥哥自己来了,我一出巷子就碰见了。阿贵笑道:兄弟倒没忘我们这些苦哈哈,你成亲了,我们这些人又不好去府上,只得将兄弟请来,大伙乐乐了。牧心笑道:正想找人吃酒,这不就想到了你们,还是与你们吃酒畅快。阿贵让牧心在屋里的火盆边坐下,一面撸着袖子,一面笑道:兄弟先坐会儿,我宰羊去了,饭菜可得等等了。牧心笑道:不急的,你忙去就是。不一会儿,阿贵的媳妇又给牧心端了碗热茶过来,牧心接过饮了口,那粗茶散叶,苦得倒是痛快,牧心又饮了口,将茶碗放在脚边。牧心坐了一会儿,见不知谁家的两个小孩,一总角男孩,一年幼些的女孩,在火盆烧栗子,男孩将那几粒栗子埋到火灰里,等了片刻,拿火筷子拨了拨,见还未烧开皮,便又等着,倒是那女孩心急,问道:哥哥,好了不?男孩道:急什么急,还没开口呢。牧心看着那两个小孩,倒觉有趣,只是两个小孩却未注意到牧心,待栗子烧好后,男孩用火筷子,将栗子一粒粒的夹了出来,摆在火盆架子上,女孩欲伸手取一粒,却被男孩拦住道:烫得很呢,再等会儿。栗子凉了些后,男孩小心拿起一粒,见不烫了,便剥了一粒,递给那女孩,女孩一口吃了后,边嚼着栗子,边含糊的笑道:哥哥,真香,你也尝尝。男孩便也剥开吃了一粒,女孩吃完后,男孩又为女孩剥了一粒,自己倒不怎么吃了,牧心见此,笑问男孩:你怎么不吃?男孩看了看牧心,忙护住那几粒烧好的栗子,也不理牧心。牧心笑道:给我一粒可好?男孩看着牧心,犹豫片刻后,给牧心拿了一粒,牧心剥开,丢进嘴里,倒也香甜,男孩见牧心吃完了,又看着自己,便捡起那几粒栗子,拉着妹妹走开了,牧心见此,心里一暖,不免一笑。
又坐了一阵,外面的羊肉煮好了,阿贵在屋里架了口锅子,让牧心在屋里吃酒,牧心笑道:那外面不是架了锅子的,去外面吃便是。阿贵笑道:昨日刚下雪的,外面有些冷了。牧心道:冷了才好,吃酒才热得起来。阿贵见此,便带着牧心到院子里坐下了,牧心见院子里架了几口锅子,几堆人围着锅子坐着,上酒的妇人忙着走来走去,心里也热了起来,又见脚边的雪,为人踩实了,已冻成了冰块,硬得如石头似的。阿贵见酒倒满了,便举起酒碗,起身对众人道:今日咱们先敬牧心兄弟一碗。众人听了,都站了起来,笑着与牧心敬酒,牧心也起身,举着酒碗,笑答一番后,与大伙一道饮了。众人坐下后,牧心身边的人,又不停的倒酒,敬了一碗,又饮了一碗,一阵往来之后,已倒了后半日,牧心也有些醉意了,看了看天色,云还没散开,虽看不见日头,也知时候不早了,便与阿贵饮尽了碗里的酒水,笑道:天色不早了,闹了这一日,也尽兴了,是该回去的时候了。阿贵也带着酒意,抓着牧心的肩头,笑道:兄弟家里有人管了,我们也不好强留兄弟了,我送兄弟出了巷子吧。牧心又对众人辞别了一声,众人也都放下了酒碗,欲送牧心出去,牧心对阿贵道:你送送我便是,让他们坐下吧。阿贵便对众人道:大伙坐下就是,我送牧心兄弟出了巷子便是,人多倒是吵闹的很,牧心兄弟又不是不来了,下回生儿子,咱们再和牧心兄弟喝上一坛烧酒。众人听了,也都笑着留下了,看着牧心与阿贵出了院子。小六儿到门口给牧心取了马,牧心接过马缰,对小六儿笑道:六儿,今日喝了我的喜酒,哪日喝你的喜酒。小六儿笑道:我这苦哈哈,哪里寻得到婆娘,哪家闺女看得上我。牧心道:你看上了哪家的闺女,给我说就是,我去给你提亲,她家要几百两银子,随她家便是。小六儿听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不知该说何,倒是阿贵笑道:牧心哥哥看得起你,才答应了你这事,那卖咸菜的向拐子也不敢不答应牧心兄弟的,还不快给牧心兄弟磕个头谢恩。牧心见小六儿正欲趴下磕头,赶忙上前将他拖了起来,笑道:磕头就免了,咱们兄弟也别如此,那向拐子是谁?小六儿听了,嘴皮子抖了半阵,一句话也说不清,还是阿贵道:那是我们巷子里卖咸菜的人家,家里有个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就是心高,看不上咱们这些破落户的街坊,小六儿对她倒是有些意思,只是入不了她家的眼里。牧心一听,笑道:那下回我与你阿贵哥哥去一趟,她家要多少银子给他便是,看她家放不放人。小六儿听了,却有些难为情的道:那姑娘也不是要银子,她是嫌我不是读书人。牧心笑道:她倒是心高,可这人总得由命的,哪个读书做官的人又看得上她,下回我与你阿贵哥哥去与她家说了便是。阿贵笑道:有牧心兄弟给你做这个媒人,这事必会成的,你小子倒是好福气。小六儿听了,头也低了,脸也红了,站在那里痴了一般,牧心拍了拍小六儿的肩,便与阿贵一道走了。到了那巷子口,牧心道:阿贵兄弟,就到这里,你回去吧,阿贵笑道:那兄弟慢走,我就回去了,牧心笑道:你回去便是,过几日我再来,与你去把六儿的事办了。阿贵笑道:兄弟对我们这帮泥腿子的恩情,我阿贵替兄弟们言谢了。牧心笑道:可别客气了,我和你们处的倒也快意。言罢,牧心上了马,对阿贵抱了拳,便打马走了。到了街上,那劣酒饮多了,风一吹,头有些痛了,牧心又不愿太醉的回去见杜霄雪,便依旧慢腾腾的骑着马,以便醒醒酒意。
到了院子,或是心念所至,虽说路上的时候不长,跨进院子时,牧心也觉得没那么醉了,进了屋里,杜霄雪坐在火盆边,看着一本书,牧心又见书架上书也满了,便笑道:这满屋的书,你叫我这不读书的人,情何以堪啊。杜霄雪放了手里的书,看着牧心,言道:都是些在家的旧书,便拿了过来。牧心也在外堂的椅子上坐下了,离火盆倒有些远,对杜霄雪笑道:拿来好,不然这屋里空空的,你也没个事打发时辰。杜霄雪见此牧心有些酒意,便唤玉纹煮壶热茶来,又对牧心道:你不看书,那科场怎么考上的?牧心想起那筲箕巷的月芳,又念起那枚铜钱,脸上也笑了笑,对杜霄雪道:我和自己打了个赌,便埋头读了几个月的书,不过科考前,那些书都被我烧了。杜霄雪道:为何要烧了?牧心道:无用的东西,留着岂不碍眼。杜霄雪听了,便也没再言语,玉纹煮好了茶,端给了牧心,牧心拿起茶杯,见还有些烫,便只是那嘴吁着热气,也不喝着,忽又想起那道姑说的,饮酒心是外溢的,饮茶心是内敛的,心里又不免一叹,待茶温了后,牧心饮了半盏,杜霄雪问道:时候不早了,上夜饭了吧?牧心笑道:我在外面刚吃,你们吃便是。又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见杜霄雪又拿起了那书,便笑道:我去府里兄弟处走走,你和玉纹吃便是。杜霄雪拿着书,点了点头,牧心出了院子后,在花园子里走了一阵,天色已黑了下来,牧心想起那道观,可又觉自己酒气臭得很,不好去那里,便在一水边的亭子里坐下了,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坐下后,刚才见杜霄雪时,那被压下去的酒意又泛了起来,头一晕沉,靠在栏杆上睡了过去,直到被冷醒了过来,才知自己睡了多时,见那月色照着地上的残雪,白得若枯骨一般,浑身一颤,便站了起身,往院子去了。
之后几日,婚假未完,牧心也没留在院子,只是去与别人耍着,或是应熟人之邀,外出饮酒玩乐,不过入夜后,都早早的回来了,杜霄雪也没多问,牧心见此,便也没多言。到了上值后,牧心才觉心有些定了,不用整日飘着,到了部里,众人皆是见面就道喜,牧心也笑脸应着,也碰见了岳焕几回,牧心本想那岳焕见了自己,该是眼藏利箭似的,不过见了岳焕,觉得他的目光只是疏冷,也未如何锐利,牧心见此,倒是想起了几人在烟儿处的过往,这人与人相交,还是不要太亲近了,日后反目了,自己倒难堪。又过了些日子,梨花也开了,牧心也多少适应了有杜霄雪在院子里,不再那么刻意躲开了,心也不那么难宁了,倒是杜霄雪跟了二婶管事,少待在屋里了。一日,牧心散值后,与部里的人吃了酒后,才回到府里,到了院子时,却见杜霄雪不在,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许失落,问了丫鬟,一丫鬟道:小姐早上就去二奶奶那里了,估计是有事还没回的。牧心道:她倒比我还忙了。丫鬟走后,牧心坐在屋里,觉得无事,便在那书架前看了看,只见都是些诗文集子,倒没见政史之书,牧心随手取了一本,见是李商隐的诗文,想起那岳焕说的,若学得几分玉溪生的气韵,这官不做也罢,心里不免苦笑一声,将那集子放了回去。又坐了一阵,听见外面有人来了,心里一动,过了片刻,果然是杜霄雪带着玉纹回来了。牧心见杜霄雪回了,心有些动着,又不知说何,倒是杜霄雪道:吃夜饭了吗?牧心道:在部里吃的,也刚回来,你呢,吃过了?杜霄雪坐在一旁,言道:在二婶那吃了。牧心道:那里可够忙的。杜霄雪道:你们这家大业大的,又刚过去帮忙,哪能不忙。牧心道:那二婶可是最会耍心机的,你自己可得留个心。杜霄雪笑道:我岂会不知,我这一去,你那二婶便把几件要硬着脸的事推了过来,拿我当幌子呢。正说着,玉纹沏了两盏茶水,端过来,牧心饮了口,笑道:这府里的人欢喜我的本就不多,恨我的倒是不少,你这一去,我们两人倒是都要成他们的箭靶子了。杜霄雪放了茶杯,言道:成就成吧,这府里的事要做好,哪能处处顺得到人,他们爱怎样便怎样,我在家里不也这样过来了。牧心笑道:没过几年,我和你怕是要成这府里人眼里的过街之鼠了。杜霄雪也是一笑:我和你又不盗府里的一两银子、一枚铜钱,是人家那些老鼠见不得猫吧。牧心笑道:你倒有着雄心,我可没那壮志,他们爱怎样便怎样,只是别惹到我头上来便是。杜霄雪也叹了口气,言道:我也谈不上什么雄心,只是从小便是这么过来的,在杜家也理了那么多年的事,知道这些府弟的人,是怎样占公家的便宜,饱自己肚囊的,若没一个肯撕下脸面的人管事,再大的家业也败得光。牧心道:二爷爷到底没看错你。杜霄雪听了,似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才道:夜深了,唤丫鬟打水来,净面洗足吧。牧心点了点头,杜霄雪便让玉纹去唤人,水上来后,牧心洗濯好后,去内屋睡了,侧躺在床上,只见杜霄雪走了进来,坐在铜镜前,摘了钗子,顺了发丝,又对着铜镜,揉着眼角,那铜镜映了,那黄晕晕的烛光,好似旧时的月亮,牧心也被那月光燎着了似的,心里一柔,卧正了身子,收回了目光。
次日,牧心起来,见衣架上昨夜解的棉袍,今日旬休,无需着官服,便唤外榻上的玉纹,寻件薄袷衣过来,玉纹听了,忙从榻上爬起来,穿好衣鞋后,走了过来,笑道:姑爷的衣服我去喊她们来找,我哪知道姑爷的衣服。牧心道:就在那红木柜子里,你随便拿件薄的就是。杜霄雪也在床上坐起了,言道:还是有些冷的,再穿几日袍子吧。牧心道:我都习惯了,每年龙抬头后,便换了袷衣。杜霄雪听了,便对玉纹道:那你去寻件就是。玉纹到那柜子前,开了柜门,只见挂了一柜的衣物,选了一阵,挑了件猪血红的袷衣,给牧心送了过来。牧心见了,笑道:这颜色的衣服多少年没穿了,你倒挑了出来。玉纹笑道:那我给姑爷换件去,姑爷要什么颜色的。牧心道:罢了,既然拿了,穿这件就是。牧心穿好衣物后,到院子洗漱去了,杜霄雪也起来了,待玉纹伺候,穿好衣裙后,杜霄雪到外面洗漱完了,又回到屋里,坐到镜前,上着妆面。牧心坐在外房,等杜霄雪出来后,唤丫鬟上早饭,过了片刻,上完妆的杜霄雪与玉纹出来了,牧心对玉纹道:上早饭吧。玉纹便出门唤人去了,杜霄雪坐在一旁,牧心想着上回许诺了小六儿,已有些日子了,今日旬休便过去办了,又见杜霄雪也没言语,自己也不知说何为好,只是觉得如此坐着,一言不语,又有些冷落了,想了片刻后,笑道:那屉子里的银子还有吗?杜霄雪有些不解的道:我也没注意,想必还有的,有何事吗?牧心笑道:今日去给一泥腿子买个婆娘,上回许他了。杜霄雪道:你和那些人打交道,你觉得有趣便行,何必问我呢。牧心笑道:也不只是为了趣子,那些人若交心了,义气倒也是真的。杜霄雪道:你要做孟尝君,我也没拦着你,要拿多少银子,你拿了便是。牧心道:我倒也不是做孟尝君,只是图个乐子,各个天地的人,有各自的乐子,再说那些人有时也用得着的。正说着,早饭上了,牧心便与杜霄雪坐到桌前,吃着早饭,玉纹立在一旁伺候。杜霄雪吃完了粥后,对玉纹道:你去那钱屉子里,取些银子来。又看了看牧心,问道:要多少?牧心笑道:取两锭金子吧,看还有吗,若没有我去府里取便是。杜霄雪道:去府里取干吗,我正扮着那夜叉呢,一个破落户娶亲也要两锭金子,你倒是大方。牧心道:也就办事才如此,平日倒也没使银子。玉纹见杜霄雪默许了,便到钱屉子里,取了两锭金子来,笑道:可巧,金子就剩这两锭了。杜霄雪对玉纹道:改日你到账房,将那些银子换几锭金子过来,也好方便些。玉纹笑着点了点头,吃完了早饭,牧心还未动身,七弟过来了,七弟见牧心与杜霄雪早饭还没撤走,便给牧心与杜霄雪行了一礼,站在门口笑道:哥哥嫂嫂在吃早饭呢。杜霄雪笑道:正在吃,你吃了吗?七弟笑道:我吃过了,嫂嫂你们吃便是。牧心道:寻我有什么事?七弟从袖子里,摸出一帖子,笑道:昨日张家老二给哥哥送了张帖子,可巧我与二叔外出办事,夜里才回来,只好今日早早送来了。牧心接过贴子看了看,只见张家老二言园里花开了,请牧心去赏花,牧心笑道:那花有什么看的,我们家里不也开了。七弟笑道:他们不过是想与哥哥聚聚,若真要看花,嫂嫂他们家的花园子我有幸到过两趟,那才是好看呢。杜霄雪看了看七弟,笑道:你到过我家的园子。七弟笑道:是府里的杜大哥带我去的。杜霄雪笑道:我家那花园子,是按南方的格局造的,自然是不同些。七弟笑道:这些我倒不懂的,只是觉那园子和诗画里的似的,走到那里面就跟做梦一样。牧心道:你别奉承你嫂子了,今日原本有事的,你既来请了,那就与你去吧。杜霄雪道:那孟尝君今日不做了?牧心道:以后再去吧,买婆娘又不是买俏货,晚去几日就卖走了。杜霄雪听了,也是低头笑了笑。
与七弟一道出院子后,七弟笑道:刚才哥哥说什么买婆娘?牧心笑道:我和你嫂嫂看你年纪大了,打算给你买个婆娘?七弟一听,忙给牧心鞠了一躬,笑道:那我可就谢哥哥嫂嫂了。牧心见七弟一本正经的,便笑道:你可真要?七弟笑道:哥哥给的,哪能不要。牧心笑道:买来的倒配不上你,你真想要,我叫二叔给你寻个适合人家的闺女便是。七弟笑道:二叔那眼光就算了,还是哥哥眼光准。两人一面走着,一面谈笑着,到了那府门处,七弟不待小厮去牵马,自己到马槽,取了两匹马出来,待牧心上马后,自己才上马,跟着牧心一道去张府了。到了那张府,小厮引着两人去了花园子,张家老二等在那园子门口,见牧心来了,老远就迎过来,给牧心行了一礼,笑道:哥哥公事繁忙,多日没见哥哥,今日倒把哥哥盼来了。牧心也回了一礼,笑道:我也是不得闲,早就想来寻你们,一道乐乐了。又寒暄一番后,张家老二送牧心进了园子,与七弟擦身而过时,彼此相视一笑,也没多礼。到了那花园里,只见酒席摆在一水榭里,水榭北边一小山的杏花都开了,白得若铺了絮锦,水榭南边又有处一亩大小的河塘,一红船泊在水上,距水榭处也就两丈远近,牧心走进水榭里,人已到了一些,杜家的大哥与几兄弟也在,见牧心来了,喜得忙围了过来,牧心与杜家众兄弟行过礼后,杜家大哥拉着牧心坐下了,笑道:可有几日没见老弟了,老弟在忙些什么?牧心还未说,一旁边的人笑道:人家新婚燕尔,还不是忙着与你家姑娘相守,难不成还与你几个粗人胡混。杜家兄弟听了,也都笑了起来,牧心也笑了笑,杜家大哥笑道:我家霄雪在家里有些娇惯了,老弟你们处得可还好?牧心笑道:我倒觉得你家杜霄雪知书达理,又识大体的,有什么处不好的。杜家大哥一听,忙点头道:我家那霄雪心高气傲,也只有老弟你降得住她。牧心笑道:过日子,降住谁干吗,将心比心就是。杜家兄弟们也点头笑着,过了一阵,请的客人都到齐了,那张家老二也走了进来,笑道:诸位哥哥老弟,今日这杏花可还了得?众人笑道:开得好,倒是值得看的。又一人笑道:我是不读书人,与牧心哥哥比不得,光看花倒不过瘾,还有什么节目吗?张家老二笑道:不如咱们喝上几杯,也在这花下一醉方休,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咱们也风流风流。又一人笑道:人家那是牡丹花,你这是什么花,有能耐你把回雁坊的烟儿姑娘请来,弹上一曲,那才是风流呢。牧心听到烟儿,心里不免一动,又见众人有些油腔,难免生了几分暗怒,只见那张家老二笑道:做你娘的梦去,那烟儿姑娘都成仙了,也是请得下来的,上回还有人说,那明康王爷为了听烟儿姑娘弹琴,乔装去了回雁坊,不想却被一人认出了。杜家大哥也笑道:别说烟儿姑娘了,越说越馋了,你今日请了谁吧?张家老二笑道:谁也没请。杜家大哥道:好你个张老二,哪个角儿也没请,难不成,我们大伙陪你干喝酒。张家老二笑道:是谁也没请,请她们作何,今年九月是我爷爷八十大寿,家里从杭城买了几个女僮,都是戏班里挑的,预备给爷爷过寿时唱呢,今日咱们先看看那几人的造诣,如此可也还行?众人听了,方才道好。
牧心与众人饮了几杯酒水,杜家大哥笑道:张老二,那戏几时唱,这般喝酒倒是无趣。张家老二笑道:再等会儿便是,人家也得准备准备,再说看戏也得有几分醉意,那看得才入境界,咱们还是先喝几杯吧。牧心与众人饮着酒水,也笑语着,不知为何,又想起了烟儿,想到心已如此,再见倒是徒增惘然,不免有些失落了,正心绪烦乱时,忽见众人都看向了那河塘,牧心也随着看去了,只见那红船上,不知何时有人上去了,两张桌子大小的船头立了一彩衣女僮,船篷里响起了乐声,牧心见了,倒也有些好奇,只见乐声响起后,那女僮在船头唱了起来,声韵婉转,带着些南方的调子,众人听了,都是拍手道好,那女僮唱了几曲,便道了一万福,钻进船篷了,接着从蓬里又钻出了两人,一男僮年纪也不大,倒也不算年幼,一女僮上了妆,看身段,倒比男僮还小上两岁,两人站在船头上,随着那乐声,唱了起来。听了片刻,牧心也听出了唱的是梁祝,倒是杜家大哥道:那妮子唱得还行,那男角儿倒他娘的是马猴投胎的。张家老二见杜家大哥如此说来,只是笑着不言语,一曲唱完后,那男僮引着女僮,乘着一蚱蜢舟从船上过来了,牧心见那男僮脸上画着油彩,也看不清眉目,只见男僮走到了水榭里,给众人行了一礼,笑道:各位哥哥,我唱得可还行。杜家大哥刚欲叫骂时,张家老二对众人道:你们仔细看看,那是谁?众人看了看,也没认出,然见张家老二话里有些意思,便也没骂那男僮了,只是对张家老二笑道:那是谁来着,哪里请的名角儿,也与我们说说。张家老二笑道:你们可看仔细了,这是我家四弟,今日来给诸位串上一出的。众人一听,都笑着喝彩,杜家大哥笑道:好你个老四,哥哥还以为你家从哪里请来了高人呢。张家四弟走过了,拉着那女僮,坐在席上,笑道:我也就是胡闹,不过爱戏倒是真的。众人都笑道:唱的这般,也是胡闹,那还让京城的角儿还活不活。张家四弟也笑着往来了一番,让丫鬟倒了两杯酒水,一杯给那女僮,一杯自己饮了,又拉着那女僮对众人笑道:这位我给大伙引荐引荐,这是我发妻,大伙唤她柳儿便是。杜家大哥笑道:我还没喝你喜酒,你怎就有发妻,什么时候的事。张家四弟笑道:你看我脸上是什么?杜家大哥笑道:是什么,你上了妆,谁看得出来。张家四弟笑道:正因我上了妆,我便是那梁山伯,她便是那祝英台,我与她说了,我没卸妆,咱俩便是夫妻,做什么都行的,若卸了妆,咱们就是朋友,以礼相待。一人笑道:做什么都行,那你俩亲个嘴看看。张家四弟毫不在意的道:亲便亲,那又如何。说着,便亲了那女僮一口,众人见此,都拍桌子的笑了起来,牧心也浅浅一笑,身边的七弟却一脸难堪的,拉了拉牧心,凑到耳边道:这张家老四,便是与我们家大姑娘定亲的那人。牧心一听,陡然怒了起来,冷冷的看着那张家四弟,咬了咬牙床,起身对那一脸油彩的张家四弟道:这张脸你一辈子别洗,我孙家的姑娘配不上你。便与七弟一道走了,众人一惊,都忙喊着,张家老二见此,忙追出来,笑道:都是闹着玩的,哥哥和你小孩动什么气。牧心道:我妹妹配不上你家这角儿,让你家公子一辈子与戏子过去。张家四弟见此,也起身怒道:爷爱唱戏便唱,爱亲嘴便亲,你孙家凭什么管我。张家老二到底年纪大些,知几家的关系,又回身劝压住四弟,只见牧心头也不回的走了,众人见此,也不知该说何为好,倒是张家四弟坐下笑道:他走他的,咱们继续乐咱们的。牧心到了府里,直奔二叔院子去了,正巧二叔也正让一练过几年的丫鬟,唱戏给自己听,牧心进来,见二叔微晃着脑袋,嘤嘤嗡嗡的与那丫鬟哼着,待那丫鬟唱过要紧处了,才对牧心笑道:牧心来了啊,有什么事啊。牧心叹了口气,只觉肺腑一空,笑道:没事的,二叔你听你的吧。言罢,便离了二叔处,往院子去了,也不知杜霄雪回了否。
到了院子,牧心见杜霄雪也在,心里倒不那么漠然了,笑道:今日回来的倒是早。杜霄雪也笑道:你回来不也早嘛。牧心坐下后,玉纹沏了茶水上来,牧心饮了口茶水,笑道:今日在二婶那,可没什么事了?杜霄雪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北澄王纳了一妃子,府里在准备礼品,过几日好送过去。牧心道:那北澄王都六十多了,还纳妃子,这不是害人么。杜霄雪道:他们那些皇亲国戚的事,我们说他作何,不过是礼节之事做好了便是。牧心道:都是吃五谷长大的人,他们做得,有什么说不得的,只是我们这些府弟,也是不干净的,不太好尽说人家罢了。杜霄雪看了看牧心,言道:今日赏花,怎早早就回来了,那花开得可好?牧心一叹,想起在烟儿处,几人观花作诗的情景,漠漠的道:他们那些人赏什么花,无非是装风雅,不过是喝酒看戏罢了。杜霄雪也想起在烟儿处的时日,心里不由一叹,言道:那戏好看吗?牧心道:看什么戏,倒是见了一小畜生,装腔作势的胡闹。杜霄雪一听,便问道:怎了,碰见什么事了。牧心本不欲言说的,只是见话头起了,杜霄雪又问了,便将今日那张家四弟的行为说了出来,杜霄雪也是一叹,言道:咱们这些府弟的子弟,有几个能行正事的。牧心道:你那大妹妹嫁了过去,日子怕也不好过的,依我性子,断了那婚约便是。杜霄雪道:断了那婚约,又去寻谁呢,还不是一样的。说着,杜霄雪又想起自己过去与岳焕的事,心里倒不知是何滋味,头也扭开了,牧心见杜霄雪脸上有些讪讪的,有几分猜到了她心思,也是有些难堪,便也没做声了,彼此静默了会儿,杜霄雪又道:那张家的老四年纪还小,大些了,知事了,也未必还是如此。牧心本欲道,本性就是那样的,还能变成什么玩意儿,然见杜霄雪眼里目光流转,心里也柔软了些,便笑道:但愿如此吧。又想起自己过去与那些女子厮混的事,心里倒也有些难为情,本欲言语一番,自己过去虽与那些女子闹着,心里倒是清明的,还没糊涂到要将一生也赔进去,却见杜霄雪起身去那书架前,挑着书去了,便也将话收回心里了。只见杜霄雪在书架前站了片刻,又回到椅子前坐了,书倒没拿一本,牧心道:不看书了么?杜霄雪道:看不进了,没那心了。牧心听了,也不知说何了,两人之间正有些起雾时,玉纹进来,笑道:小姐、姑爷,上夜饭吗?牧心忙笑道:上吧,也饿了。玉纹传夜饭去后,牧心与杜霄雪坐到了桌前,彼此看着,依旧不知该说什么,待夜饭传了上来,牧心吃完后,觉得在杜霄雪面前,有些待不住了,便道:我去七弟那里逛逛。杜霄雪道:去吧,那七弟倒是会做事的人。牧心道:他本就是旁系,傍着府里过日子,能不会做事么。杜霄雪听了,也没多语,看着牧心走了出去。牧心出了院子,也不愿去七弟那里了,犹豫了一阵,往那道观去了,到了观里,呆坐在檐下,那老妪要给牧心煮茶,牧心笑道:算了吧,茶有灵气的,你那般的人也煮茶,倒污了那灵气。老妪搓着两手,干笑了两声,便走开了。牧心见那观里的梨花已落了,新叶长了出来,想起去了杭城的道姑,过去与她处着,心才是如水流动的,与杜霄雪处着,虽不难受,然只要柔了心,便有些难堪了。在道观坐了半晌,见月到中天了,牧心才回去,回到院子时,杜霄雪已睡了,牧心洗濯脸足后,解衣入睡,杜霄雪转了一下身子,她也没睡着啊,牧心想说些什么,心里蠢动着,却又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话,便默默叹息一声,合上了眼目,待睡意来临。
在部里待了几日,牧心听见一属下的书记,也要嫁女了,猛地想起那六儿的事,这几日倒将这事忘了,次日上值时,便取了两锭金子,在部里待了片刻,见没有他事,便取马去了筲箕巷。到了阿贵院子,将小六儿唤了过来,让阿贵引着,去了那女子家中。女子父亲见阿贵与小六儿来了,也知他们泼皮不好惹,又见牧心穿着官服,倒是有些惧怕了,忙迎着几人去屋里,倒水上茶。阿贵将来意说了后,那女子的父亲一懵,没听明白似的,也没有回话。牧心见此,便将两锭金子拿出,放在了桌上,对那女子父亲,笑道:我今日来给我兄弟六儿提亲,这二十两金子就当是聘礼了,你看够了吗?女子父亲看着那金子,又看着牧心的官服,心里又惧又怕,又有些心动了,只是嫌六儿是泼皮,还是有些看不上,便连忙作揖道:老爷,这终生大事,这也太突然了,让老头子和她娘再商议下吧。阿贵听了,笑道:向拐子,你也别打哈哈了,你就说,看得看不上六儿。女子父亲忙做礼道:看的看不上,也要问问闺女才行。阿贵笑道:你这老狗日的,牧心兄弟在朝廷做官,今日特意跑来与你提亲,你还推三推四的,分明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可你他娘的也就是卖咸菜的,你闺女要嫁状元郎么。女子父亲脸也紫了,只见牧心看着自己,心里又发虚,也不知说什么才是。牧心道:要是觉得钱少了,我再去取来便是,你看如何?女子父亲一听到钱,两眼又是微微一亮,心里也活动了,又被牧心气势压着,阿贵又在一旁,说话激着,便躬着腰对牧心道:老爷做主了,那就依老爷便是。牧心见事成了,正欲道辞时,忽的门帘子被摔开了,那女子闯进来,朝众人骂道:我嫁不嫁人,犯什么王法了,休得拿官家来压人,我就是不嫁,有本事把我头砍了。又看着父亲道:两锭金子,你就把我卖了,我做你闺女,就值这些钱么?牧心见女子气势汹汹的,小六儿被吓得躲在一边,阿贵也一句话说不出了,便起身对那女子道:我这兄弟那点配不上你了?女子一面哭,一面骂道:就是配不上,要你管了。牧心冷哼一声,对女子父亲道:你家要在京城待着,收不收这金子,你自己看着办。便留下金子,领着阿贵与六儿走了。出了女子家中,小六儿被霜打了似的,阿贵也道:他家那闺女要是不从怎办,难不成真拿刀子逼着她。牧心道:她要不从,便让她做婊子去,哪里来的心气,她还想嫁谁。小六儿听了,轻声道:哥哥,这事不成就算了。牧心道:这事你别管了,她要么嫁你,要么到妓院接客去。小六儿一听,不敢说什么了。辞了阿贵后,牧心往府里去,心里倒也团了一肚子火,在府里见杜霄雪还未回来,便自己吃了夜饭,饭后觉得无事,就去七弟那里逛了逛,七弟正在与母亲吃饭,见牧心来了,忙唤牧心坐下,问牧心吃过夜饭了否,牧心道:吃过了,你们吃便是。七弟拿了一瓶酒水出来,对牧心道:哥哥既然来了,便吃杯酒吧,不过菜倒没什么好菜。牧心看了看桌上的菜,倒都不认识,指着一碗黑黢黢的咸菜,问道:这是什么菜?七弟笑道:这是茄子酸。牧心笑道:茄子也能做酸的。七弟笑道:都是贫家的菜,哥哥要不尝个新鲜。牧心便坐下,将那几碗菜,挑了几筷子吃了,除了那盘烩肉,其余小菜倒都没吃过,倒也觉开味,七弟的母亲又打了一碗荷包蛋过来,七弟道:娘,你别多事了,天上的龙肉,哥哥也吃厌了,就来咱家吃些贫家的菜。牧心见此,也是笑了笑,又饮了那口酒水,不是京城的酒,不过也清冽的很,便问道:这酒也不错,哪里来的。七弟笑道:还是上回哥哥给我的,说是大伯送的,哥哥倒是忘了。牧心一听,想起那事,也没说什么,只是那酒却不大愿喝了,又见夜黑了,便辞了七弟,回去了,到院子时,杜霄雪已回来了。
过了几日,牧心散值回府时,在夹道里为小六儿迎住了,牧心笑道: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小六儿笑道:给哥哥报喜来了,那向拐子家同意了。牧心想起那事,冷哼一声,言道:他家要不同意,正要去办了他家。小六儿缩头一笑,言道:算日子了,七日后便摆酒,倒是哥哥可得来。牧心笑道:那是自然的。小六儿笑道:信我给哥哥送到了,那我就先回了,哥哥先忙去吧。牧心点了点头,往府里去了,到了院子里,见杜霄雪坐在桌前,夜饭已摆上了,桌上摆了两幅碗筷,杜霄雪也还没吃的,牧心道:还没吃饭呐。杜霄雪道:估摸这这时辰你没别的事便要回来了,等着你一道吃便是。牧心心里一动,笑道:你先吃便是,等我作何。杜霄雪道:过了这时辰,你还没回,我自己吃了便是,又不急的。牧心一笑,坐下了,与杜霄雪吃着夜饭,吃完后,府里都上灯了,月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