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千舟》言峭

11、命案

　　“谢姑娘，你刚才在做什么？”
　　听到刘文水的问话，谢影微微挑起眉梢，“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姑娘，放眼整个客栈，能打得过他的只有你吧。”
　　谢影冷看他一眼，抬眼扫视四周，来鸿翔镇的客人少，因此除过他们之外，也就三个行脚商，此时与客栈小二，掌柜一起正围在廊道里看着他们。
　　“怎么，你们跟他们打过？”
　　谢影这句话出来，不光是刘文水面色不太好看，其他人也深觉冒犯，本还同情谢影的人瞬间面色沉了下来。
　　谢影仿若未觉，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身边这些人对她是什么看法。

　　听到动静走出来，半靠在门框上的周尽闻言微微蹙眉，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还未出言便又听谢影道：“要么打一架试试吧，如果因为我能打过你主子，便认为我是凶手，不免太武断了。”
　　围观的人登时面色惨白，竟是都后退一步，未曾想这场命案竟要波及到他们身上。
　　望着谢影已经拔出来的剑，周尽无奈叹一口气，勉强扶着墙壁走到谢影身边，抬手按着她拔剑的手臂。
　　谢影眉头紧皱，看他的神情已有冷色，周尽以为是她气他阻止她，刚想解释，便听她道：“受伤了就躺着，伤口再裂开了谁负责？”

　　他一愣，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这句关心的话。不过实在别扭极了，明明是关心人，可经过她的嘴，出来便是一句鞘里装着豆腐的话。
　　见他沉默，她翻手想甩开他的手，可思及他如今的身体，又安静了下来，只道：“回去躺着，不要碍事。”
　　周尽却握住她手中的剑，用力抽走，谢影拧眉看向他，怕伤到他只能松手，可她却不并不认同他的举动。
　　但周尽取走剑后，竟是缓缓道：“事发突然，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谁被误认凶手都会情绪激动，言行无状，诸位莫要放在心上。当务之急，是根据证据找出凶手。”

　　他披着一件雪色狐裘，里面是单薄的中衣，可这却并不影响他高雅卓绝的气质，在绵延的病色下，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意，于是他的声音出来，众人都面色略有缓和。
　　谢影盯着挡在眼前的身影，有几分意外，谁能想到一个被她伤害过的人竟会为她说话。

　　不论是初见时她的举动，还是后续对他的试探，以及今日的那一剑，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对她刀兵相向。
　　他转过身来，见她垂着眼发呆，便低声道：“出门在外，长点脑子。”
　　谢影的“你是好人”四个字顿时卡在喉咙里，难受极了。许是看她有话要讲，他道：“说吧。”
　　“说什么？”谢影瞥他一眼，然后冷冷道：“不同的人有不同解决方式，他们没人打得过我，打趴下就不会有人再找麻烦。”
　　周尽微微蹙眉，深看她许久，声音竟是带了些许冷意，“因为他们弱，你便觉得打败他们便能解决问题？”
　　谢影被他这个问题一堵，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不会随便伤人，可是在特定情况下，武力解决问题明明更简单。
　　她不言，他神色愈冷，“武力从来不是欺压他人的仪仗，谢因，若你不明白这一点，便没有继续前行的必要了。”

　　她愣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可他此时绷着脸，再未发一言，谢影紧紧盯着他，“我何时欺压别人了？周尽，不要来说教我。”
　　许是染了夜间寒气，他竟微微咳嗽起来，在她以为他要进去的时候，却见他又对刘文水道：“请仵作来。”
　　刘文水并不想动，谢影却站出来，“我去。”
　　“不行。”刘文水眉头紧皱，却是拦在她面前，“你不能走。”

　　谢影深觉麻烦，剑被收走，她最后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了。因此她冷冷看着他，“你若认定我是凶手的话，便拿出证据来。”
　　刘文水竟是丝毫不惧，“夜里你在哪？”
　　谢影打量他一眼，心觉怪异，为何他如此笃定。
　　“在房间休息。”她回答。

　　可刘文水讥讽一笑，“你撒谎。”
　　她眼睫一颤，又听他指出一个小二，“一刻钟前小二上楼找过你，可你根本不在房内。”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看向谢影的目光充满怀疑，深更半夜，不在屋里，如今又出了这命案，实在可疑。

　　谢影眉头压下，竟是笑了，“就因为这个便断定凶手是我？”
　　“最有可能杀人的人不在房间。”刘文水一改平常散漫油滑的样子，竟有几分咄咄逼人，“难道这还不可疑吗？”
　　“可她为什么要杀人啊？”人群中有人问出。

　　刘文水看谢影一眼，然后看向周尽，“她这些天做过的事情，周大人想必看在眼里”
　　听着刘文水向众人解释他们的矛盾，谢影觉得又几分好笑。
　　听见她讥嘲的笑容，刘文水顿觉羞辱之意，当即冷道：“你笑什么？”

　　谢影却是掀眼看过去，“我笑这指认拙劣，要是因为那点矛盾我便杀人，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到鸿翔镇吗，或者说你们还能平安出铁匠铺吗？”
　　她的话过于狂妄，刘文水面色愈加难看，人群也骚动了起来。
　　可谢影继续道：“不必给我扣一个杀人的帽子，这帽子不是我戴不起，而是我不屑戴。”

　　“好，既然你言之凿凿，那你怎么解释大半夜不在房间的事情？”
　　谢影勾唇一笑，竟是讥嘲看着他，出口的话令人深觉窘困。
　　“我不想用恭桶，所以起身去小解了，不可以吗？”
　　刘文水被她的话堵住，顿时面红耳赤，指了她半晌才挤出来一句不知羞耻。

　　一旁站着的周尽也是有几分诡异的僵硬，静默许久才掀起眼皮，却未发一言。

　　谢影扫一眼他们，“既然不让请仵作，也拿不出证据，那我便去休息了。”
　　说罢她竟抬脚回了房间，临走前瞥了一眼被周尽拿在手中的佩剑，抿唇许久才忍住抢回剑的举动。
　　“人命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愤愤之言出口，刘文水竟眼眸发泛红，而众人也被这句话点燃情绪，皆怒视谢影。

　　可谢影却是头都没回一下，进屋后直接将门关上。

　　“周大人，怎么办？”
　　刘文水不知所措般看着周尽，可周尽只道：“去请仵作吧，顺带把案报了。”
　　“周大人，你不是就能”刘文水脱口而出半句话，触及周尽那双过分平静，又带有穿透力的目光顿时哑了声，可周尽却静静道：“怎么，你是希望今夜便将她的罪名坐实？”
　　这一句问话令刘文水彻底沉默下来，抬脚出了客栈。

　　立在刀疤脸的尸体面前，周尽眸色愈深，吩咐掌柜跟小二看护好现场后提步走向谢影的门前。
　　听到敲门声，谢影以为又是刘文水，便没有理会，谁知门外传来一道清冷低缓的声音，“是我。”

　　谢影正盘腿坐在木枰上，闻声有几分意外，开了门后，便见他惨白着脸立着，往日殷红的唇没有多少血色。
　　明白他的来意，于是她更没有好脾气，“周尽，与你无关的事情少操心。”

　　他却未接她的话，关上房门后在她面前坐下，目光落在她未动过的锦被上。
　　她察觉到后，正想找一个借口应付过去，却听他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她愣住，这才认真看向他的脸，他继续道：“可若你说不出去了何处，刘文水会咬定你不放，你难以脱身。”
　　谢影却并不以为意，掀眼看一眼他放在案几上的剑，淡淡道：“在鸿翔镇，没有人能冤枉我。”

　　可他却注视着她的眼眸，平静道：“难道你想背着这条罪名一直走下去？”
　　她忽然沉默下来，语气忽然有了几分惆怅，“罪多反而不压身。”
　　听她如此歪词造句，他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却道：“刘文水的主人不简单，我猜的没错的话，他是出去传信了。”

　　她哑然，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周尽抬手按着那把剑，骨节分明的指搭在上面，动作柔和极了，仿佛在抚摸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语调莫名，“这把剑哪来的？”

　　她微微蹙眉，不太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回道：“从家里随手拿的。”

　　“一直带着？”

　　“一直带着。”

　　他忽然沉默下来，漆沉的眸子静静看着她，却道：“是一把好剑。”
　　她看向他，问：“为何问这把剑？”

　　他却未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抬眼看着窗外，“要天亮了。”
　　“睡吧。”他又淡淡道。

　　谢影仔细看着他的神情，竟未读懂其中意思，此时他已经撩开衣袍起了身，剑却还给了她。

　　他离开后，她坐在木枰上，却再也平静不下来，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即将升起的红日，开始复盘这夜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随着一句嘹亮的鸡鸣，天地苏醒，鸿翔镇的长街屋舍皆显露出来。

　　而此时，一队人马也穿过城门到了客栈前，为首的人一身玄衣，腰上配着金色鞶带，手上握着一柄腾蛇衔珠长剑。

　　他走进客栈时，谢影也关上窗户，从桌上拿起佩剑走出去。开门时，与周尽对上，周尽面上仍然苍白，身上衣衫又添了几件，看起来更加清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