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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传记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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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继续干什么呢?”
明日朝问他。
闻言,仿佛是得到了允许,又或者是单纯想要展示给她知道,少年开始沿着她的掌纹亲吻她的掌心。
温热的嘴角掠过指腹,然后微张,舌尖抵着唇齿,稍尖的虎牙似有似无地摩挲着她手腕的脉搏,好像在寻找下嘴刺入的地方。
她的颤栗一路从指尖升起,蔓延到胳膊,再到大脑和全身。
心里因为他的不寻常而微微犯怵,但她还是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又会做到哪个地步。
很快,他就用虎牙轻轻咬了咬她的手腕,然后又用舌尖舔了舔那块被刺痛的肌肤。
明日朝原以为他会继续咬,他却停下了,语气很乖地问她:“我可以继续这样吗?”
她没有立即同意或拒绝,而是困惑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样做有什么含义吗?”
闻言,他沉闷地“唔”了声,好像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那些声音被堆到了晦涩的光影里,含糊得有些听不清:“……你不喜欢吗?可是猫舔你咬你的时候,你也并没有拒绝不是吗?”
明日朝突兀地一顿,好半晌才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追问道。
“猫是动物,你是人。”明日朝说。
可是他又说:“猫是动物,人也是动物。”
“这么说是没错……”她困扰地歪了歪头,突然觉得素真是个逻辑小天才:“可是动物和动物之间的习性不一样,你和宗介他们上山打猎,难道没有注意过这一点吗?同样是睡觉,猫头鹰喜欢站树上,蝙蝠却喜欢倒挂,同样是求偶,孔雀是展屏,而鹦鹉是唱歌……人类和其他动物的习性更是天差地别,或许在猫的习性里,舔咬人类的手指是亲昵的表现,但是你咬我,就感觉很奇怪。”
听到这来,他失落地将她的手放下,不死心地问:“奇怪什么的……你能当我也是想和你亲昵吗?”
“可是亲昵的方式有很多种呀。”
她说。
对此,仿佛被她彻底拒绝了一样,他陷入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沉默。
但明日朝又问他:“你是想和我更亲昵一点吗?”
“……嗯。”他慢半拍地点头。
她将怀中的小猫轻轻抱走,转而朝他张开了双手,说:“那你抱抱我好了。”
虽然一开始想做的被拒绝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怨言地抱住了她。
明日朝的手则是从少年纤瘦嶙峋的脊椎骨往上爬,最终触及到了他耷拉在脑后的发尾。
屋内一定亮起了照明的火光,且离他们很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暖暖的,素满身的水汽被她烫化,终于归于一声安心又满足的叹息。
他柔软的脸颊轻轻埋首在她的颈间,温热的呼吸在耳边流连,只稍一会,她的心口突然就变得火烧火燎起来,伴随着肩骨与颈侧连接处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
惊呼差点从嘴边溢出,但下一秒又被她自己咽进了喉咙里咬碎,她飞快地摸进了少年的发间,捏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提愣开来,恼羞成怒地询问他这个有些野性的坏习惯是哪里来的。
他意识到这次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得后退几步,连着吐息都变得木讷。
明日朝摸索着掐住了他的脸颊:“张嘴。”
他乖乖照做。
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凭着感觉用拇指轻轻摸到了他的虎牙。
尖尖的,感觉比较锋利,但应该不致于像长牙的小动物一样乱咬东西,她放开手,才说:“下次再乱咬,我就生气了。”
“对不起,不要生气……”他轻轻握住她的那只手,说:“我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自己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来,到最后这个行为是否能被归于亲昵也很难说清。
明日朝觉得素是有点霸道和任性在身上的。
他会怜惜她被草叶割伤,但是自己也会咬伤她。
不过人无完人,他若是真是十全十美的乖孩子,那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明日朝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天,许是为了道歉加上哄她开心,素给她烤了地瓜吃,还用现摘的野菜烫了道菜给她解馋。
素本来是不会做饭的,对吃的也是一窍不通,当初在山间,他们都是随便吃点现成的野果应付饥饿,但是,来到村子里后,他在村民们的耳濡目染下,学会了很多。
再加之她的口味挑,在平安京被养叼的味蕾一开始很难吃惯村里的食物,为了能让她吃多一点,他便开始研究怎么做饭。
鱼该怎么烤,佐料如何适量,火候又该掌握多大……他对这些充满烟火气息的东西莫名充满了兴趣和热爱,结果很快,他的厨艺就得到了猎户一家的认可。
于是,他高兴地自揽活干,成了家中的掌勺人,牢牢抓住了她和猎户一家人的胃。
这一点上,他称得上狡猾。
因为他前一晚惹她不开心了,第二天就能用一个热腾腾的烤地瓜和一道可口的野菜将她哄回来。
就连她的猫也随着日渐长大而更黏总是给它做饭的素了。
正值春天,是制作梅子酒的好时节,青涩的梅子洗净后在盐水里浸泡,到盛夏就能喝上,村里到处都弥漫着青梅酸涩的气息。
也不知道素是从哪要来的梅子酒,他像将自己身上的糖都捧出来似的,将一碗醇香的梅子酒献给她。
春日的午后,小猫在一旁打滚,她坐在廊边,捧着碗盏,在他安静而期待的等待中,像小鹿饮水似的,低头轻轻抿了一口。
微涩的酒水带着些许辣意淌过喉咙,流进胃里,她感觉被流经的地方都像温水漫过似的,升起一股轻飘飘的暖意。
她没忍住笑了起来,感觉阳光在脸上跳跃,廊上似有花瓣落下,飘在了酒碗里,泛起了涟漪。
素也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难得带着难以掩饰的雀跃和明快,和她说照这个方法再酿久一些,等到夏天他们就能喝到更好喝的梅子酒了。
言毕,他跑远了。
没过多久,他又跑了回来。
当她问他去干嘛了的时候,他说自己把那坛自己酿的梅子酒埋在了一颗樱树下,听说埋在地下的酒越久越好喝。
明日朝笑,问他难不成想在这里呆很久吗?
他一顿,似乎抿了抿唇,也笑了。
他扣住她的五指,说:“都可以,只要你在的话,就算要我一直呆在这里也可以。”
明日朝觉得他确实变狡猾了。
都会这样哄她了。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记不清了。
没有爬床的记忆,黑夜仿佛被剪去,在梅子酒的作用下,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意识也在春日的阳光中断了片。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意识变得轻盈,脱离身体的灵魂好像浸泡在温热的酒香中,脑袋昏昏沉沉地痛,冥冥中,她在日渐熟悉的黑暗里看到了一颗灼热刺眼的太阳在头顶上明晃晃地照。
那是熟悉的场景。
梦中的她坐在轿撵里,倚着窗柩望向外边的天际。
春日的太阳照耀着铺天盖地的绿意,花开的原野纷纷扰扰,五颜六色的爬地菊开满草木茂盛的山坡,有受了潮的断木覆着薄薄的青苔,弯曲的藤蔓从屋子底下的泥土中冒出,沿着废墟里的依附物生长,在蝴蝶停栖的地方开了花。
春天是绵绵细细的风,是漫山遍野的花香,和掠过云层的雪白飞鸟。
当时为什么会撩开帘子望出去呢?
她已然忘记。
但是,她知道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山贼,也不是因为护卫恐惧的叫嚷,她只知道抬头望向天上的那一刻,上边刺目的光,竟白亮得分不清是不是太阳。
同一时间,那双受光的眼睛,突兀地袭来了一阵尖锐难忍的疼痛。
她在明亮的春日中惊叫着闭上了灼痛的眼睛,像一只即将湮灭在日光中的怪物般,蜷进了轿内的阴影里。
外边飞溅的血染红了雪白的雏菊,锋利的刀尖撕开滚烫的肉|体,兵刃相交的碰撞混合着鬓马的嘶鸣响彻花开的绿野,她恐惧地用双手紧紧捂着失去光明的眼睛,竟感觉唯有那样异样的疼痛能为她带来一丝活着的清醒。
她知道,也许很快就会轮到自己。
被杀死的命运很快就会降临。
……
她不是个会喝酒的人。
继那一碗梅子酒后,素坚决不让她喝酒了。
他好像不知道人喝酒会醉,宗介说她那天突然头一歪昏睡过去时,素慌乱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实在难以想象那样兵荒马乱的场面,她因此被逗笑,说才不要呢,她就要喝。
不然那坛埋在樱花树下的梅子酒,岂不是会很寂寞吗?
过后,素带她去村口听那里的老烟头讲故事。
有一种说法是说年纪大的人是一种宝藏,因为他们的阅历丰富,是金钱无法比拟的财富。
村口的老烟头就是那样的人,他年过半百,年轻的时候在外游历,晚年才归乡回到村里来。
他喜欢将以前遇过听过的事编成故事,温暖的午后就会卷着烟草,坐在村口同村里的孩子们讲。
但所谓故事无外乎都是神神鬼鬼那一套,且都主观带有夸张的成分,老烟头说他年轻时路过一个村子,那里有神明降世,但贪心的人类趁其不备偷了神明的羽衣,阻止祂回到众神之所的「高天原」去。
明日朝听过类似的故事。
故事的发展大多是不能回到天上的神明留在了人间与人类相恋,最后取回羽衣回到天上,与恋人分隔千里,是悲伤的结局。
但村里的孩子对这类故事没有抵抗力,觉得又遥远又浪漫,都听得很入神。
老烟头很快又说起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他说有些人类受到神明的喜欢后,会被邀请到桃源乡中作客,从此就在人间消失了。
人类将这种现象称为「神隐」。
神隐,意为被神鬼隐藏起来。
在平安京,天狗、山姥、狐仙的传说从来都是热门的怪谈,所以每当有人无故失踪时,人们就会击钲敲鼓,喊名搜找,如果找遍后还寻不到,便只能判定失踪的人应该被神祇或鬼怪带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以此为由,老烟头告诫孩子们不要乱跑,特别是天黑的时候,小些的孩子吓得颤颤巍巍的,记在了心里,大些的却嗤之以鼻,觉得老烟头喜欢唬人。
而明日朝是这样评价这两个故事的:“真是贪心的人类和任性的神明。”
闻言,站在她身边的素牵起了她的手,小声说:“神明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明日朝弯着嘴角笑,在阳光中探究性地望向他的方向。
他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牵着她的手,去往山花遍野的平原散步。
春日的鸟鸣,仿佛没有尽头。
轻软的风带来算不上热烈的暖意,拂过掌心的枝叶坠着沉甸甸的露水砸下,濡湿了指尖。
她跟着少年的节奏漫步,脚下重叠的脚步和窸窸窣窣的枝桠在耳边晃,她感觉到眼前漆黑的世界好像有一瞬闪过了浮光掠影,就像转瞬即逝的游鱼,快得宛若错觉。
山野的风大些,吹来时像是能刮走所有的忧郁,素随手折下路过的草叶,将其编成草蟀,编成花环,当成即兴的小礼物送给她。
蓝天白云之下,他轻轻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柔软的花环虚虚地置于她的发顶。
她抬手抚摸鬓边的花朵,鬼使神差的,神思一动,不禁微微低下头去,略带羞赧地笑道:“好看吗?”
他一愣,轻声说:“自然是好看的……”
“那你喜欢吗?”
她抬起头,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了些热度。
少年随之而来的沉默叫她的心脏跳快了几拍,好半晌,她才听到了他恍神的声音在说:“……喜欢。”
明日朝被缠在纱带下的眼睫止不住的颤动。
她软软地笑,将自己的手放下,选择再次将其交给了黑暗中的少年。
平和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不久后,她被告知椋子怀上了孩子。
猎户一家都十分高兴。
作为母亲,对于腹中的第三个孩子,椋子也依旧显得十分期待。
“是多一个妹妹呢,还是弟弟呢?”
她时常抚摸着自己愈渐明显的肚子调侃宗介和杏杏子。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蓬勃的生命像雨后的春笋争先恐后地冒土而出,对于猎户家的好事,村里各家各户皆送来祝福,有时还会带来肥美的山兔野鸡送给他们,大家似乎对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置身在那样温馨的氛围中,明日朝不免想起了自己和自己的母亲。
下着细雨的午后,她和素都陪在椋子的身边。
屋里烤着取暖的炭火,雨珠在窗柩外淅淅沥沥地落,素去为因为怀孕而总是干呕不止的椋子煮梨水。
椋子拥着午睡的杏杏子倚在床榻边保暖,明日朝靠过去,在椋子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对方柔软的腹部。
暖暖的,无论是她的肚子,还是她说话时笑得温柔的声音:“明日朝能感觉到他吗?”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椋子却只是不甚在意地笑。
她说:“我倒是能感觉到他一直在茁壮地成长,有时还会踢我的肚子。”
明日朝觉得孕育孩子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不禁说:“真是调皮,一点都不懂得体谅母亲。”
椋子却又被她逗笑了:“他能这样活泼我倒觉得是好事,让我很安心,等到他诞生在这个世界后,一定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好孩子,我爱这个孩子,所以明日朝,哪怕辛苦我也不觉得难过。”
对此,明日朝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她想,自己的母亲当初怀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会不会因为辛苦而怨恨腹中的孩子?
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硬要诞下她,又在十几年来都如此疏离自己的孩子?
明日朝不得其解。
也许这个答案,得等到哪一天她亲口去问才能知道。
但是,事到如今,她还有这个机会吗?
……相比于她的怜惜,素对椋子的第三个孩子,更多的竟是恐惧。
那些夜里,他们经常听到椋子摸黑起身呕吐的声音,她的难受就算有丈夫的怜惜和照顾也无法消除。
对此,帮不上忙的素每每都会不安地贴着明日朝睡觉。
当彼此躺在柔软的被褥中时,她听见屋檐下的燕子正在叽叽喳喳地啄春泥,窗外的雨下个不停,但是没有打雷,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沿边,隔绝了外界的许多声音,而少年惆怅于椋子呕吐的状况,一直反复问她椋子会不会有事。
明日朝没怀过孕,对这种事也一知半解,也能安慰他,说椋子已经生过宗介和杏杏子了,一定知道怎么处理的,猎户也会好好照顾她,不用太担心。
即便如此,素还是淡淡地感慨道:“感觉,孕育孩子很辛苦……”
他趴在耳边和她说悄悄话:“你之前说过,人类很脆弱,我其实也这样觉得。”
“像村中的大家一样,大家都没有结实的身体,也没有强大的力量,受了伤会流血,断了手脚也不会重新长出,若是遇到妖怪或强大的野兽,大概都只能任它们宰割……椋子也是,她和你一样脆弱,上次去山上摘蘑菇,滑了一跤膝盖就肿了几天无法走路,这样的她,现在竟然要孕育一个孩子。”
到底年纪也不大,受他感染,明日朝也变得有些忧心起来。
她先是点了点头,但后又摇了摇头。
她本来觉得素的忧虑没有必要,因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女子的身体生来被赋予了孕育生命的条件,当有了孩子时,大家往往都欢喜于新生,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去想那么多呢?
但是素的忧愁却来得更为直白:“今后,你也许也会孕育孩子,我一想到你,想到杏杏子,想到村里的其她和你们相似的人,就会觉得忐忑。”
大家都说,男人和女人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动物,比起后者的感性,前者在情感方面更加粗心大意一点,但素显然不是,他敏感又细腻,那副瘦削的身躯里藏着悲异的枝丫。
某一刻,他的声音似乎超脱了自身的性别,其滤去了情感的言语无端变得无悲无喜起来,遥远得不真切:“比起新的生命,我更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明日朝,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闻言,她莫名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告诉素,拥有一个新生的孩子是多么好的一件事,虽然她确实无法否认这其中的辛苦与危险,但是,这对任何人来说,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喜悦。
为什么素却无法这么觉得呢?
他好像总是这样,与大家都隔着一道透明的墙,那些本该理所当然的事俗,他总是无法同她、同大家一样去看待。
他如此懵懂,一知半解,干净得像一场纯白的雪。
有时,甚至可以说天真得令人火大。
就像他在那个不安的春夜里依旧这样对她说:“明日朝,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类,是让我第一次觉得生命有了意义的人,今后,你也许会像椋子一样,为另一个人类孕育孩子,即便如此,我依旧会陪着你,在你身边保护你,明日朝,我想一直一直看着你,希望你也能一直让我留在你身边……”
那样说的人,可以说是带着向往的笑意的,甚至带有怜惜的郑重在。
可是,明日朝没有回应他,而是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素也不恼,而是安心地倚在她的肩膀边,满足地睡去了。
如果说素对人类生命的诞生感到恐惧的话,那么接下来村口老烟头的逝世便加重了他的忧郁。
老烟头死于自然的年老,他在村中没有直属的亲人,所以葬礼是左邻右舍的大家一起办的,遗体也是村中的大家一起埋的。
那天也下了雨。
春雨是一场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眼泪。
村中的人死去后都会埋在山上,她因为眼睛不方便,没有上山去,椋子和杏子也没去,家中只有猎户和男孩去了。
春日的午后,光线很暗淡。
雨丝正斜斜地割裂了雨幕。
她折了一片叶子当叶笛,抿在唇上轻轻吹自己知道的歌谣。
雨水打在院外的芭蕉叶上,又将松软的泥土泡得咕噜咕噜响。
在那之中,她听到了属于素的、熟悉的脚步声。
灰蒙蒙的浓云掠过低低的屋檐。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帘淌下。
咔嗒一声响,雨笠落在古旧的木板上,微凉的风夹着雨水卷进屋子里来。
少年人踩在地板上的脚迹带起了一连串的水珠,雨水滴滴答答润湿了地板,篱墙下的牵牛花笼着一层晦暗的光。
她从檐下站起身来,来不及为他擦拭身上的雨水,只感觉到穿堂而过的、稍大的风带来了迷乱的花,有氤氲的水汽拨开了干燥的黑暗,近在咫尺的少年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手中的叶笛飘落在脚边。
素什么也没说,他与生俱来的安静与沉默就同春绿中料峭的雾。
但他的力气很大,那个拥抱也比以往都来得不带怜惜。
之前说过,素有时候,其实是个霸道又任性的人,他在那一刻好像遗忘了她在他口中所谓的脆弱性……不,或许他其实一直都清楚地记得,但他还是像要破坏她似的,用力地抱住了她,带着压抑的难过与一丝几不可察的寂寥。
她听到他空白的声音在说:“人类的生命,原来这么短暂……人死掉后,就不会再笑,不会再说话,身体也很冰冷……但是,明日朝,我想一直看你笑,听你和我说话的声音,被你温暖的双手拥抱,我想被你需要,被你喜欢,被你信任,被你依赖……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就此,宛若要将她这朵纤细摇曳的花枝在春日里折下似的,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埋首在她的颈间,其骨感的手掌张开,攀附着她纤细单薄的背往上,她能感觉到他的五指游离进她漆黑的长发间,牢牢地覆住了她的后颈。
“明日朝……”
“明日朝……”
他又开始不断地唤她的名字了。
“明日朝……”
“请你不要离开我……”
“请你不要死去……”
“请你活下去……”
他的声音因为冷而颤抖。
“……你能为了我,一直活下去吗?”
“……”
明日朝没有回应他。
“……”
那一刻,莫名的,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她突然觉得素不像个正常的人类。
就如同那个春夜一般,明明依旧是那个人,但是……
他的声音,他的笑,他的言语……
他的情感,他的三观,他的人性……
那些无形的东西化作晦涩的光影,通通隔绝在了她眼前的黑暗中。
他的一切,好像都突然变得神秘而异样起来。
那一刻,他仿佛变得不再像个人类。
而是某种更加纯粹的、无情的存在……
……
……而她又该如何对待、如何回应这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