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雁归》霜景行

10、第十章

　　徐家兄妹选得这林子不小，背靠延绵青山，便是同时容纳上千人都还不嫌多，到了秋日里动物肥硕，倒确实是个打猎的好去处。

　　比赛规定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徐公子才一宣布开始，想要争夺头筹的男子便争先恐后地策马往树林深处去了——他们倒也不是多么稀罕那一株东海珊瑚，只是在这样多的贵女与美人面前，免不得想要表现一番了。

　　剩在后面的，就只有钟月和来跑马闲话的大小姐们了。

　　楚思瑶嫌日头晒，躲懒呆在树荫下不想骑马，钟月便落了单，不远不近地走在那些小姐前头，好在她倒也不觉得无聊，一心想着如何夺魁叫宋怀瑾高兴，只细细观察着地形，好叫自己在等下狩猎时能更游刃有余些。

　　几个姑娘们聚在一起，聊的话题自然也多，又因着离钟月不远，讲话的声音便随着风隐隐约约地飘进她的耳朵里，叫钟月不想听也听见了。

　　她听见一个高昂的女声说了句：“这弓可是我祖父传给我的宝贝呢！”

　　一说到弓，钟月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她这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骑着枣红色母马、身着黛色骑射服的女子，正有些得意地展示着手里的短弓。

　　那女子长了长方脸，眼睛有些上挑，看上去颇有些难亲近，钟月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忠武将军曹岩的次女曹慧玉，她口中的祖父则是原上州刺史曹鸿之，钟月之前有听钟景夸几句，讲得是曹鸿之文武全才、心系黎明百姓，于官场上刚正不阿，是个人人称道的好官。

　　曹慧玉手里的弓确实瞧着有些年份，弓身通体乌黑油亮，一看就被保养得极好；只是那弓很轻，拉力也不大，合着应该是曹鸿之少年时所用，拿来给这个年纪的姑娘使用倒是正好，也怪不得会将这弓给她了。

　　便有人笑她：“你祖父将这样的宝贝给你了，莫不是盼着你将来去做个女将军吧？”

　　曹慧玉哈哈大笑，手往钟月的方向一指，道：“女将军在前头打猎呢，有谁敢与她争抢啊？”

　　她这话一出便引来众人一阵嗤笑，钟月不愿与她们多做计较，正准备策马离开，却见前方的草丛里突然蹿了只兔子出来。

　　兔子胆子本就小，一瞧见人，又鬼影一样往树林里蹿回去，这样小的猎物并不在钟月的考虑范围之内，更没有搭弓射箭的打算，却不想她才执起缰绳，背后却有一支箭直直朝着她的方向射了过来！

　　钟月自小练武，感官自然敏锐异常，耳朵才一听见弓弦之声，便下意识侧身躲闪，才刚侧过半个身子，就瞧见一支箭贴着她的马飞了过去，直直扎进了她面前的地上！

　　她那匹黑马受了惊，当即便抬起前蹄于地上狂蹬，脖子也高高向后仰起，十分狂躁地在原地打转，眼看着就要向前狂奔而去，生生要把钟月甩下马去！

　　好在钟月反应也极快，她单手拽紧了手里的缰绳，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另外一只手搂着马脖子，既能叫自己稳住身子，还能抽空拍着马脖子小声安抚马道：“没事的，白眉别怕，没事的。”

　　她自小就与马打交道，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也算得有经验，这样一套动作下来，不一会儿便叫马安分了下来，只是尾巴仍旧大幅度的左右甩着，似乎仍旧有些不满。

　　安抚完了马，钟月这才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往那箭射来的方向看去——是曹慧玉。

　　那几位贵女见得钟月的马惊了，皆是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却无人敢上前帮钟月牵马，更没人敢回去找人来帮忙——若是钟月真的坠马受伤，回头将军府追究起来，她们几人皆逃不了干系。

　　眼见着钟月自己稳住了马，她们才都松了口气，曹慧玉更是第一时间开口为自己开脱：“可真对不住，我原是要射那兔子，却不想这箭射偏了，并非故意的！”

　　她确实没有那样大的胆子去明目张胆地谋害钟月，本意不过是想吓一吓她，杀一杀她的威风，却不想自己箭术不精，这一箭险些射中钟月的马。

　　钟月向来知道这些京城贵女们看不起自己，对她们的冷嘲热讽也不甚在意，但现下也不免的有些生气了。

　　“你这般鲁莽放箭，若马上骑的不是我，换成别家小姐，早就坠马重伤了，”钟月眉头一皱，语气也不甚友善，“如今你轻飘飘说上一句射偏了便完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交错的云层落在钟月的身上，于泛黄的草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让钟月看起来像是画像里头嗔怒的仙子，美得曹慧玉是心头火起，方才那三份愧疚转眼间便烟消云散了：“你以为谁人的马都像你的一样这么容易受惊吗？”

　　钟月闻言不语，当即抽出挂在马背上的弓与箭，搭箭拉弓一气呵成，箭尖直指曹慧玉□□的枣红马！

　　“那就得让我见识一下，曹姑娘的马是不是也像白眉这般没见过世面，区区一支箭也能受惊了。”

　　她这一搭箭，几个贵女瞬间惊叫起来：“钟月！你疯了？！”

　　“可都别动，”钟月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万一你们推搡起来，我这箭射中哪位姑娘了可就不好了。”

　　钟月甚至还要学着戏曲里的浪子语调，有些吊儿郎当地调笑她们道：“各位都是花一样的美人，这一箭要是伤着你们的脸了，那下半辈子可怎么办才好呀？”

　　几个姑娘都是打小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小姐，这辈子哪里有人敢这样拿箭指着她们的鼻子？被钟月这样一威胁，各个都像是见了狼的兔子，抖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反倒是一直在人群后的沈知霜突然驱马靠前了一步，用她一向温柔似水的声音向钟月徐徐说道：“钟姑娘，烦请你冷静一点。”

　　钟月心里火气还没消，自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却听得那娇滴滴的沈知霜又说了句：“若是曹姑娘的马发起狂来，我们几人都要受到牵连，届时都坠马受伤，钟大将军担待不起。”

　　原本钟月也只打算吓一吓曹慧玉，并不可能真的把这一箭射出去，但她又实在生气，听得沈知霜劝人，还要反问她道：“你们伤了我爹担当不起，难道我伤了，忠武将军就担当得起了？”

　　她直接说了曹慧玉父亲的官职，点明了曹岩官阶不如钟景的事实，沈知霜知晓她言下之意，连忙解释：“我并非此意，此事确实是曹姑娘有错在先，”说着她又看向身边脸色煞白的曹慧玉，示意道，“慧玉，向钟姑娘道歉。”

　　曹慧玉这才战战兢兢、真心实意地向钟月道了歉。

　　只听沈知霜又道：“慧玉言行无状，意外惊了钟姑娘的马，险些酿成大祸，回去后我会将此事知会曹将军知晓，再请曹府登门致歉，请问钟姑娘可愿意收起手里的弓？”

　　她这话说的不偏颇，处理的也十分妥当，既给了曹慧玉台阶下，又不叫钟府吃了亏，叫钟月竟也挑不出什么错出来，瞧见曹慧玉在边上点头如捣蒜的模样，总算心满意足地收起了弓，算作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钟月也不愿和其他人多做纠缠，掉转马头就要离开，走之前还往沈知霜身上看了一眼，对她倒是生出了些好感来。

　　但她仍旧惦记着狩猎的事情，因而只是匆匆这么看了一眼便走，很快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好在今日钟月运气不错，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猎到一只灰狐、两只大雁和一只雉鸡，她却还是有些不满——猎物虽不少，个头却有些小，若今日想要拔得头筹，至少也得猎只野猪回来才行。

　　只是这野猪也不是说想要就能有的，今日进这林子的人多，动静一大，这些个畜牲便晓得利害，知道要找地方躲起来，因而钟月看了眼天色，觉得为时尚早，打算再往山里深入看看。

　　她才执起缰绳想走，却听得身后的林子里远远地传来一声女子“还不给我让开！”的怒吼声。

　　说话的人离得远，因而这声音叫人听得并不真切，但钟月却几乎立刻就分辨了出来——那是曹慧玉的声音。

　　钟月犹豫了一刻，原本并不想多管闲事，更何况方才她才与那几个贵女起了争执，并不是很想去管她们的闲事，但她转念又一想，那五个姑娘身旁似乎并没有带着侍卫，也没有跟着侍女，若真是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里，钟月也不再犹豫，立即策马回头往那声音的方向奔去！

　　曹慧玉一行人确实遇了麻烦。

　　她们几人玩够了，正要回去，却遇到了三个也来打猎的男子，那三人既非徐侍郎家邀请来的权贵子弟，也不是京城里她们熟知的高门公子，虽穿着华贵，言行却十分粗鄙，瞧着沈知霜貌美，便不知廉耻地跟了上来，一前一后地将那五位姑娘围了起来，说什么也要沈知霜赏脸于他们同游。

　　曹慧玉虽懂得一点功夫，但在真正习武的男子面前，她那点水平无异于三岁孩童的拳脚，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其他四位刀都没摸过的贵女了，几人和这三个泼皮无赖周旋许久，对方却半点要退却的意思也没有，急的曹慧玉脱口就骂：“登徒子！知道我们是谁吗！怎敢如此放肆？！”

　　为首的男子冷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抓沈知霜的胳膊：“管你是谁！今天这顿饭老子跟你吃定了！”

　　沈知霜吓得脸色苍白，眼见那男子的手要碰到她的衣袖之时，突然有一支箭破空而来，擦着那登徒子的脸颊飞过，“唰”的一下就给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众人一抬头，便见一黑马正朝他们疾驰而来，马上女子的长发随着风在空中翻飞，她双手搭弓拉箭，并未执缰绳，却稳稳地坐在奔跑的马背之上，便是马停了下来也未见她身形有半点不稳，有这样身手的，除了钟月又还能有谁？

　　她见那男子看了过来，当即大喝一声：“你再敢动一下，下一箭射得便是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