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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模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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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斯达终于还是踏入了4楼那片他未知的领域。
她自说自话地敲定了第二天下午见,又没说几点——还好第二天是周六,米斯达休息,吃过午餐磨蹭了一会儿,他鼓足勇气通过电梯来到了4楼。
公寓楼内每一层的设置并没有什么不同,通过不算宽敞的电梯等待间,就是一条笔直的过道,一面是石碶的露台,另一面就是三户并排而立的公寓门。
只不过4楼确实和其他楼层不一样,经由艺术家的改造,401和402被打通并拆去了外墙做成了一整排的落地玻璃窗门,看上去很像那种艺术工作室,但由于拉上了厚重的灰绿色不透光天鹅绒材质的窗帘布,透过玻璃窗并不能看到屋里有什么。
401的门被水泥封死了,米斯达走到了402门前,门边上有一个门铃的按钮,按钮下还挂着块手写的告示牌:
15点前X
15点后√
现在才刚过13点,想了想第一次在午后2点就凭空摔到他家蹭饭的可恶邻居,米斯达选择无视了告示牌的内容,用力按下了门铃。
刺耳的铃声响了三下,等待了良久,隔着门就听到了急切的脚步声。
然后门被推开了,她看上去刚醒,白色棉麻睡袍外披着件松垮垮的绛紫色针织外套,消瘦憔悴到快要枯萎似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采地亮着,她今天格外亢奋,也变聒噪了,热络地把米斯达迎进了屋子:
“你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看看门口的告示牌?15点前我一般不接待客人……但没关系,我今天心情很好,所以我原谅你了……不用换鞋,去窗户边上。”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小跑着走开了,也让米斯达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宽敞,就极其宽敞。
没有任何布局的两间公寓被打通的长方形空间里,随处可见地堆砌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大多是一些蒙着布的画架画板或雕塑,还有很多纸箱,地上散落着纷杂的书页与纸张,角落还撂着几十打蒙了灰尘的报纸杂志,随处可见的是东倒西歪各式各样的酒瓶子。
地板是老旧的拼接木头,墙壁就更直白了,连墙漆也不刷,秃噜地露着垒砌起来的砖块。
在他打量这间工作室的同时,年轻瘦小的艺术家已经忙碌地搬来了她所需要的所有东西,哐当毫不怜惜地砸在痕迹斑驳的木地板上,一边架画架一边支使米斯达坐到窗户边上的凳子上。
米斯达坐好,无措地看她,他是第一次当什么见鬼的模特,只好寻求帮助:
“我要做什么?就是……摆什么姿势吗?”
“随便,”
她大半个身影被画板挡住,声音从那后面飘过来,命令式的口吻理所当然:
“把衣服脱了。”
他照做了,脱下来的毛衣小心翼翼地叠平整,放到窗沿上,然后再坐会凳子照旧手足无措。
她也在画板后坐定了,脚边还置着半瓶没喝完的伏特加,拽来了另一个圆凳往上头挤满乱七八糟的颜料,画架边上有个造型奇特的架子,米斯达瞧见她往那架子上支了一根蓝色的烟斗,她往里面迅速胡乱地塞了烟叶,利落地划了一根火柴,点燃,等了一会儿,猛吸几口,吐出烟圈。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好似画家作画前既定的流程。
然后她的脸从画板后探出来,忽然皱起了眉头质问:
“你怎么回事?裤子怎么还穿着?”
米斯达忍不了,攥紧裤头语气坚定地拒绝:
“这不行!这是另外的价钱!”
“多少钱?你开价就是了。”
“不、不行!裤子不能脱!”
米斯达崩溃地当即想从某扇窗户跳回自家厨房外的露台上去,
“我还没打算为艺术献身到那种地步!”
她毫不掩饰失望地皱眉,但很快也就释然了:
“随便吧,就算你不脱,我也能想象出来。”
“?……????!!!!那、那我能问问等你画完了这幅画,打算怎么处理吗?”
她放下烟斗,弯腰抄起酒瓶豪饮几口,开始动笔了,倒是不介意创作时的聊天,坦然回答:
“我是自由创作者,完成的作品一般会联系艺术行上门来取——就是门索罗街那家。通常作品会在艺术行展出2-4星期不等,一个月内如果无人询价,作品就会退回来。”
米斯达暴怒:
“好家伙!所以我的裸体会被画下来,然后挂到两条街之外公开处刑整整一个月?这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你在担心什么,我不是写实流派的。”
“……”
☆☆☆☆
她尽可能显现出人性地与好不容易挖掘到的性感模特交流:
“我需要你坐在那里,米斯达,尽可能保持一个姿势不要变。你可以挠痒痒,也可以站起来走动——但最好提前请示我,或者在10秒之内恢复原来的姿势。”
性感模特翻了个白眼,思考片刻提出问题:
“那可以聊天吗?光坐着不动太难熬了。”
她看上去显然不喜欢聊天,但为了安抚不安分的模特,只得妥协。
米斯达看着她皱眉挥动胳膊往画板上狂草的模样,开始了铺垫的闲聊:
“我总是在楼下看到你站在窗户边上,一动不动的,你到底在看什么?”
“……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人类。”
“?那算什么。人有什么可观察的?”
她皱眉,露出一脸不耐烦,停笔思考了一会怎么解释,才继续说:
“我在寻找规律,一种规律,人类总是按照着某种规律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我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规律,然后打破它,展现出不同寻常的那部分。”
对话突然被提升到某种米斯达鲜少接触的高度上,这让他一时有些失语,没忍住自讨没趣地嘲讽道:
“你们艺术家说话都那么装模作样吗?”
“我不是什么艺术家,请不要随随便便定义我。”
她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告诫般地强调,
“其次,你会觉得我说的话是在装腔作势,那是因为你头脑简单——这不是在贬低你,米斯达,你很纯粹,很少有人到了你这个年纪仍能保留这种特质,而我的创作需要你的纯粹。”
米斯达仍然接不上话,翻了个白眼,在心底没好气地吐槽:
什么纯粹?这不就是在嘲笑他脑袋空空吗?
倒也没所谓,他本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人,那些什么复杂的道理他不屑也懒得去细究罢了,单纯地享受快乐不好吗?
他想继续聊天,然后把话题引到‘男爵’身上,但就目前的对话来看实在是难以把话接下去,只得作罢。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吹拂进来的风声,和笔刷摩擦的沙沙响动。
20分钟后,米斯达坐不住了:
“厕所在哪?”
她停笔,不满但容忍:
“往里面走,最里面是卧室,卧室旁边就是厕所……不要随便动我的摆设。”
踏过整个空间除了入口之外唯一的一扇侧门,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旁又是布局简单并列着的几间房间,无一例外都堆满了杂物,最后一间果真就是卫生间,一旁卧室的门是敞开着的,米斯达没有打算随便闯入别人的卧室,但还是顺带站在门口朝里望了一眼。
卧室也很小,小得可怜,房屋的上一户主人似乎是把这里当做了儿童房,房间四面都贴满了俗气的粉色墙纸,卧室没有衣柜,简陋地立着好几个挂满衣服的立式衣架,除了靠窗的一张小桌外,就只余下墙角那一张堆着被子的小床。
床应该同样是儿童用的,米斯达如果躺上去大概脚踝以下都要挂在床沿外,但换做是那位矮小的邻居也就足够凑合了。
没什么可看的了,米斯达转身进了卫生间——狭隘得令人窒息不说,还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洗漱用品。马桶正上方还悬挂着几件洗过的内衣裤,款式还算性感,在他尿尿的时候几乎就要贴到他脸上。
可他内心竟然罕见地毫无波澜且心无杂念——这真的一点也不浪漫,与诱惑简直毫不相关,只让人感到无语——和内衣的主人一样。
等他再坐回到那张凳子上时,明明还有更多话题可以开启:比如提醒她内衣裤不该在厕所晾干,晒出去才能让阳光杀菌;又或者问问这屋子真的是给人住的而不是什么仓库吗?床那么窄睡得不会憋屈吗?怎么没有厨房啊是不是不会做饭……诸如此类。
一个个话题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最终都被放弃了。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哪个话题眼前的人都不会给予进行正常聊天应有的配合。
这是他们第五次见面,但米斯达只想倒退回去,退回到第一或第二次见面,重新开场把他和这位邻居的关系固定在偶尔蹭饭的层面上就足够了,他不想继续深入了解这个人,越是深入了解那种合不来的怪异违和感就更强烈,可他又没办法完全切断它,因为他们总是莫名其妙还会再见面。
叮咚——叮咚——
连着响起两下的突兀刺耳门铃声打断了枪手越飘越远的思绪,但她没有因此停下手中的画笔,罔然置之直到门铃令米斯达无法容忍地响到了第4下。
“有人按门铃。”
他忍不住提醒。
“我听到了,”
她冷漠地应答,
“我今天没有约任何访客,不用管它。”
可门铃就是坚持不懈地响,终于她忍无可忍摔下了手中的画笔,转身怒气冲冲地去开门。
她把门缝开得很窄,越过她的背影米斯达看到屋外站着个穿着西服背带短裤的拘谨男孩,男孩牵着什么人,应该是他的母亲,开口语气卑微诚恳的请求:
“女士,拜托看看我儿子的画作,他真的很有天赋,请您再考虑一下,做他的老师,学费无论多少都——”
“我说了!我不收学生!”
她暴躁地打断可怜母亲的央求,粗鲁地叫嚷:
“你不该这样贸然登门拜访!也不该提钱侮辱我!我感觉被冒犯了!请你以后别再来了!”
米斯达突然觉得好笑,她在责怪别人贸然拜访?那她自己爬进他家厨房拿钱砸他的举措又算怎么回事?
她说完,径直摔上了门,门外的妇人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句,也不作乱地就此离开了。
她板着脸回到了画板后,拾起地上的笔,气冲冲地沾取了颜料一阵狂草涂抹,突然就颓了,脸上的愤怒尽数消失,耷拉下眉眼一副再垂头丧气不过的表情,弯腰再度抄起酒瓶接二连三喝了好几口。
“烦透了,”
她沮丧地叹气,
“我的灵感被打断了,没有了。”
“太可惜了。”
米斯达假惺惺地接,在内心为成功救下自己本会出现在艺术行墙上陈列的裸体画作而欣喜不已,同时还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顺势继续探问:
“我经常会在电梯遇上来4楼拜访的客人,他们……都是来向你学习艺术的吗?”
“不全是,”
她思考片刻,煞有介事地冷笑,像在鄙夷什么,
“但那些人,全都一样,无论是谁……总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男爵’也是吗?”
她表情明显一滞,抬头直勾勾地看向米斯达:
“你认得‘男爵’?”
“谁不认识他啊,他很出名,还上过杂志访谈呢。”
“……”
“你和‘男爵’很熟吗?”
“挺熟的,”
她大概觉得烦了,挥手开始毫不客气地逐客,
“你想问什么,下次再聊吧,现在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
年轻的艺术家说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一待就是一礼拜。
整整一礼拜,她不仅再没跳下楼来蹭饭,也没再出现提起要继续那副画作的事,就连9:59离开公寓时再抬头,4楼的窗户也是空荡荡的,不见那个幽灵般的白色身影。
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连同身边的人不经意提起她的次数也一同减少殆尽了。
米斯达只觉得烦躁,这感觉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和他较劲:
过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一切和她接触的可能性,那股力量却接连引导着他们靠近;现如今为了接近‘男爵’,他需要她的帮助了,那股力量又开始将他们分离择净了。
可恨,就可恨。
……难道是上一次他提起‘男爵’的方式太过直白粗鲁了?
米斯达反省一番,得出结论:
说到底,还是关系没到位!
区区楼上楼下住户的关系,凭什么让人给自己引荐‘男爵’这样的人物呢?
可又该怎么升华这份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邻里关系呢?他对她的了解仅来源于公寓其他住户的闲聊八卦,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
哦,喜好。
她好像说过,她喜欢他做的饭菜。
接下来的3天里,只要不加班,米斯达都会掐着点从PASSIONE直接奔向超市,采购足量的新鲜食材,回家就怼在灶台前撩起袖子疯狂做饭。
什么香做什么,红酒炖牛肉,番茄奶酪炖菜,辛香料十足的海鲜杂烩……
但4楼依然没有动静。
米斯达气鼓鼓地把那些无人欣赏的美食一盘盘塞进冰箱的时候只觉得委屈:
是不喜欢这几道菜还是怎么的?凭什么!楼上那人凭什么还不跳下来啊!
在他把厨余垃圾带下楼的时候,刚好遇上了5楼的男孩正在将一箱又一箱的酒水从卡车上往公寓门口搬。
米斯达顿时来了精神,飞速扔掉了垃圾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顺势搭了把手,并搭话:
“又在给4楼进货吗?”
男孩看到救星般感激地看向南意邻居,回答说是。
米斯达低头去看那几个撂在脚边的沉重纸箱,从平价的啤酒到昂贵的洋酒……什么都有,让他想起那间灰扑扑的工作室里堆叠在墙角的酒瓶们。
好嘛,现在他对4楼的女士了解又多了一点:
很显然,艺术家还是个酒鬼。
“通常不会需要那么多酒,”
男孩擦拭额角的汗水,叹一口气,透露出饱含善意的担忧,也透露出和4楼相关的更多讯息:
“应该是最近创作不太顺利的关系。”
米斯达想起那副以他为模特的画作,暗自期望那还是不要顺利来的好。
嘴上却装模作样的惋惜:
“那还真是怪苦恼的。所以……所以她从不出门是吗?”
“很少吧。偶尔,偶尔她也会出门,应该是社交那一类的事。但大多还是别人上门拜访她。”
“那还挺少见的,不是吗?”
米斯达尽力让对话自然地进行下去——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艺术家嘛,我总以为这样的人会时长在外面……采风什么的,寻找灵感。像她这样整天闷在屋里,能捣鼓出什么呢。”
男孩正要按下电梯键,听到这话忽然语气崇敬又着急地替他的主顾辩解道:
“不是那样的,米斯达先生,夫人是位很了不起的人。她……她是与众不同的。”
借着等电梯的工夫,男孩向热心的南意邻居简短介绍了4楼艺术家的来历。
她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意大利人,生于西班牙某个皇室分支的贵族家庭,是个天才,14岁学完了大学课程,15岁时离家来到意大利罗马,18岁时成名作在当时不景气的经济背景下于拍卖行卖出天价而一举成名。拿了钱,她没有继续投身艺术,反倒是花了4年时间周游了世界,最终回到了那不勒斯,买下了这栋公寓的4楼,从此开始了不见天日的穴居闭门创作……
“除了成名作,她也有不少其他闻名遐迩的作品,前两年还上过杂志访谈……只不过最近两年似乎不是很顺利。”
电梯来了,男孩赶紧作为收尾地遗憾总结感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追问:
“米斯达先生,您为什么突然对夫人的事这么感兴趣呢?您是在……追求她吗?”
“我为什么要——”
“您或许是她喜欢的类型也说不定呢,”
男孩调侃地笑说:
“夫人她似乎比较中意年长的男性。”
“……你在暗示我老吗(╯‵□′)╯︵┻━┻”
米斯达跟着把酒水搬上了电梯,回味着刚获取的新信息,脑子里乱做一团:
首先这人设算什么?福葛西班牙分葛吗?怎么天才在这年头比比皆是?还总以他为中心地出现?
其次那个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十四五岁没教养饿死鬼小矮子竟然已经成年了?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西班牙。
——对!西班牙!
米斯达狂喜乱舞,当即拍板:
——就做西班牙菜!
☆☆☆
照着谷歌搜索到的菜单,米斯达当晚就铆足了劲架起锅一顿乱炒。
除了最经典的西班牙海鲜红烩饭炒得锅巴焦香脆响外,还有炖得糊烂喷香的马德里鹰嘴豆炖肉,煎得滋滋卷边的红椒里塞满了扎实的猪肉混奶酪,以及经过意式改良的西班牙蒜香番茄烤羊排……
总之,这一顿夜晚九点问世的绝妙晚餐香得不仅隔壁302的两位邻居连声哀嚎,也终于成功打动了4楼灵感枯竭的艺术家。
楼上传来了窗户被打开的动静,随后终于如米斯达期望中的那般,一团白色的身影砰咚一声惨烈地砸下来,落在了303厨房外的露台上。
4秒后,她惨白的脸倏然出现在了窗口,像个饿死鬼的幽灵。
“开饭了,”
南意厨师犹如终于成功诱捕到猎物的猎户般强压下胸口的狂喜,故作镇定且带一丝温柔地招呼他的好邻居,
“你还愣着干嘛?进来坐哇。”
她皱眉,对于米斯达明显反常的好客一副【有诈】【是陷阱?】【但我无所畏惧】的表情,终于还是慢吞吞地爬进了厨房,洗完手,蛞蝓般丝滑地在餐桌边落座,并拿起早已摆放好的刀叉等待着上菜。
在将美食端上桌的同时,米斯达趁机观察起她来:
相隔一个多礼拜没见了,她看上去状态的确不太好,比先前几次见面时更瘦也更憔悴了,黑眼圈重得仿佛烙印在了眼眶下,头发乱糟糟的,好几缕打着结,身上换了一件差不多款式的白色棉麻裙,沾着不知是泥巴还是褐色的颜料。
除此之外,她的表情也更加阴郁了,眉头紧锁,攥着拳头握着刀叉,瞪仇人似的瞪着米斯达手里的那碗炖肉汤,开口就是令人熟悉的挑剔口吻:
“你知不知道在西班牙,马德里炖煮是吃不起饭的穷人才会做的菜。你在看不起我吗?”
米斯达的好心情顿时全毁了,没好气地怼回去:
“我知道!但谷歌说了,这是西班牙的代表菜之一!”
“你为什么突然做西班牙菜?”
她骤然抬眸,目光犀利,换上质问的语气:
“你在讨好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她冷笑,一副【我早就看透一切】的高傲:
“没用,完全没用!这很愚蠢,自作聪明,比起西班牙菜,我更喜欢千层面和意大利饺子……比起瞎猜,为什么不直接询问我的意见呢?我就住在楼上……哦,4楼,你不喜欢4。但为什么……”
她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堆,忽然又颓了,松开眉头无奈妥协道:
“算了,开饭吧,我饿了。”
她说她饿了,但看起来不像。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只是用叉子把食物扒拉到面前的餐盘里,接着缓慢地咀嚼,时不时停下来叹气:
“太刻意了……这和艺术一样,刻意就……就失去了纯粹的那份美感。我还是更喜欢上次的意大利面。”
米斯达看不下去了,问:
“……我做的西班牙菜就这么难吃吗?”
她摇头,好像是连挑剔都懒得进行,无言地继续埋头苦吃。
这顿晚餐没有像预期中那样顺利进行,餐桌上的氛围于是有些尴尬起来。
但这还没算完,米斯达试图说点什么,却让气氛变得更加僵硬了。
米斯达说: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抬头瞪过来,一副不满的【你在说什么猪话】的神情。
米斯达硬着头皮继续对话:
“我是说……那副画,你不继续画了吗?还需要我做模特吗?”
“哦,那副画啊……不必了,那副画被偷了。”
“被偷了?!?!?!”
米斯达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没忍住震怒了:
“我的裸.,.体画!被偷了?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淡定?!被偷了,然后呢?你报警了吗?那幅画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那是我画的东西,就算是未完成品,在黑市照旧能卖出高价……但也因为是未完成品,没有定价不构成实际损失金额,警方是不会受理的。”
她解释完,再舀一勺被她称作贫民食物的炖肉汤,塞进嘴里才咕哝道:
“没所谓了,反正也没什么灵感画下去了,被偷走也算是一种天启——那幅画没有必要再继续创作了。”
“那不是重点吧Q口Q)重点是我的裸.,.体!我的裸.,.体画像会被非法交易啊!可恶……既然知道存在被偷的风险,你的工作室为什么不设置相应的安保措施?门锁也太老旧了,至少换个高级智能一点的设备啊?就是那种、指纹啊人脸解锁的门——”
“不需要!”
大概是被念得不耐烦了,她语气强硬地打断:
“科技是侵蚀人类文明的敌人!我不需要那种刻意的东西也照旧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那我呢?!我的裸.,.体——”
“不是全luo,”
她鄙夷地看着米斯达,不算安慰地补充:
“在重点部位我有艺术修饰加工过……再说了,又不是写实肖像画。”
☆☆☆
这一顿晚餐也不欢而散。
当晚米斯达彻夜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第二天罕见地早起并提前4分钟赶到了PASSIONE,找到了金发教父,艰难地提出了一个私人的请求:
“求你了QAQ乔鲁诺,我很少拜托你什么……就这一次,我需要PASSIONE的组织力量帮忙……咳,帮忙寻找一副画作。”
“画作?你什么时候对艺术产生兴趣了,米斯达?”
教父不以为然,低头只顾赶在福葛暴躁杀过来之前紧急处理着手头堆积起来的文件。
米斯达视死如归,开口了:
“一副未完成的画作……我的裸.,.体画作。”
乔鲁诺:……
乔鲁诺抬起了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办公桌前坐立难安的枪手。
乔鲁诺(努力找出适当的表情并认真地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米斯达(扭捏):“咳……也不算是全.,.裸,在重点部位是有艺术修缮的。”
好在经过一通解释,在理清来龙去脉确认了米斯达并没有参与什么非法又有颜色的特殊活动后,教父当机立断,委托福葛(福葛:?!米斯达你再说一遍那幅画作画的是什么玩意儿?!)率领人手成功在小偷家里拦截了那副即将被挂上二手拍卖网的创世杰作半成品。
乔鲁诺:“其实没什么必要……就挺看不出来是你的。”
米斯达同样心情复杂地看着画布上被绚烂色彩笔触涂抹勾勒成梵高呐喊风格的人物肖像,当下脑子里就只剩下了【怎么能把帅气的老子画成这个逼样】以及立即冲回家毙了楼上邻居的想法。
但教父似乎就还挺欣赏这幅未完成品,反正原主也不打算追回继续创作了,于是便询问模特本人是否能把这幅画挂在他的办公室里(米斯达:?):
“我知道这位创作者,4年前还在罗马声名大噪过,可惜近两年似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所以米斯达,你……你和她很熟吗?”
——很熟吗?动不动就跳下来钻厨房要饭算不算熟?
他本想这么说的,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变了,变成了一个他从未有过但此时在教父那双明亮绿眸探究目光中突然成型的想法:
“她……她身上,有一种让我很熟悉的感觉。”
“……”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但她很像你,乔鲁诺,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这么觉得了,金发碧眼,长得干净又漂亮的(我是在夸你啊乔鲁诺!);她偶尔也很像福葛——又高傲又看不起人地说些好似很了不起的道理;但她吃东西的样子,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又很像纳兰迦;她还、还很像阿帕基……皱眉的神态,不耐烦的时候。”
他一鼓作气说了很多,乔鲁诺都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拿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注视着他,等他发觉自己的躯体和声音一同颤抖后,才勉强把话说完:
“布加拉提……就目前看来她和布加拉提倒是没什么相似点,但……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你明白吗?就是某种感觉……也会让我想起布加拉提……该死!乔鲁诺,我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她好像把我们所有人都拼凑在了一起——”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米斯达看过去,乔鲁诺的那双绿眼睛好像有些雾气迷蒙。
他自己也是,眼眶热热的。
“……听上去,”
乔鲁诺的声音很平静,
“听上去,你似乎努力在她身上寻找着我们每个人的特质。米斯达,你或许……是想念他们了。”
——是的。
他很疲惫,麻木地在内心认同。
——他只是想念他们。过去的他们。
——一直如此。
她的存在就仿佛是无意识地在将他所有失去的怀念的渴望的无法追寻的向往糅合在了一起交还给了他。
这时乔鲁诺又问:
“所以……你很迷恋她吗?”